第16章
沈朝文把書包随意地丢到空椅子上,面無表情在吧臺前坐下,掏出手機開始回複信息。
張子易給他發——朝文,實訓課題的那個案例我找好了,已經發到你郵箱,記得查收。辯論隊的學長給他發——朝文,W大那邊臨時跟我們約了個友誼賽,你有興趣嗎?籃球隊的隊長給他發——朝文,我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下次你能不能還是打小前鋒?輔導員給他發——各班班長團支書請周五14:00到小會議室開會。不認識的人給他發——Hi,學弟,你有女朋友嗎?
這些就是他的生活。很無聊,但很充實,可以把生活填補得滿滿當當。他有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看,這些都是證據,他沒那麽閑,每天都有事做,總有人找他,需要他。
回完該回的消息,沈朝文吐出一口氣,從書包裏掏出專業書來看。
然而看了半天什麽都看不進去,他只能認命地把書合上。
索菲亞在吧臺裏觀察他半天,半晌才沒忍住叫了句:“朝文!”
他擡頭。
索菲亞問:“你怎麽了?”
“什麽?”
“怎麽感覺你心不在焉的。”
沈朝文靜了兩秒,“沒有。”
“你平時不會甩東西的,都是輕拿輕放。”索菲亞認真分析道,“你剛剛甩了書包,放手機比平時重,還拍了書一下。”
……是嗎。
“蘇娅姐。”沈朝文更喜歡叫她這個名字,“我真沒事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今晚不忙,你自己看看啊,除了你哥那桌哪有人。”她拖着椅子挪過來,“你是不是太累了啊?最近學校事情很多嗎?”
“還好。”
姜默經常來這裏喝酒,沈朝文來這兒接他的次數多了,慢慢就跟索菲亞變成了好朋友。一般店裏忙的話沈朝文會幫幫忙,不忙的時候就跟她聊聊天。
索菲亞撐着頭看他:“那看電影麽?你挑一個,我去放。”
沈朝文還是搖頭:“不看了,我發發呆吧。”
還真是有點反常……今天居然都不看書,要發呆?
索菲亞在邊上觀察他半天,想着給他找點事做,從吧臺裏摸出一副牌來,笑着問:“反正閑着沒事,要不要算一次塔羅?”
塔羅?
沈朝文看了看她手裏的牌,思考幾秒後,鬼使神差地問:“準嗎?”
他不信這些東西,也從沒感興趣過,可今天沈朝文莫名想尋求一些慰藉,即使是假的,缥缈的也無所謂。
索菲亞自吹自擂道:“姐姐在外面給別人做一次很貴的,百試百靈!今天免費給你做。”
“不用,我照價轉給你。”
“行。想問什麽?學業?運勢?應該問學業吧!學業的話我給你做個……”
沈朝文打斷她:“我想問感情。”
索菲亞鋪着黑布墊,表情瞬間凝固:“啊?感情?”
問感情?
這個看起來一臉絕情斷愛的禁欲系小帥哥居然有感情問題??
索菲亞實在有些意外,意外得愣了大半天。
沈朝文平靜地回看她,重複了一次:“嗯,我想問感情,可以嗎?”
對視幾秒。
“當然可以!感情嘛,我最拿手了,來算塔羅的小姑娘多,基本都問這個。”索菲亞緩過神來,“我給你整個厲害的……維納斯怎麽樣?這個牌陣比較複雜,還是姜默教我的。”
“嗯,可以。”
沈朝文少有這麽魂游天外的時候,索菲亞都擺好牌翻開講半天了,他全程不在狀态,恍恍惚惚地聽。
維納斯,愛神,牌陣是金星符號。八張牌依次列出來,上下對應,她指着上半部分道,這部分是意志,又指着下半部分道,現實。
“一號牌,指的是你對那個人的看法,這張是逆位,聖杯騎士。”她點着上首一張牌道,“你看牌面,聖杯騎士手握聖杯,騎着馬前行,他面臨着選擇,在思考着該等待還是前行。這張牌逆位的時候代表壓抑,你的感情是不是在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沈朝文在心裏重複這四個字。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停滞不前。生活看起來好像一成不變,可他心裏的那個世界早就天翻地覆了。
一年半,五百多天,沈朝文深更半夜去接過姜默無數次,有時候背,有時候扛,有時候抱,有時候只是扶。那段日子他其實很開心,因為送姜默回去的那段路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可以獨占那段時間。那個人喝醉了表達欲很旺盛,又搞笑又可愛,會絮絮叨叨地靠着自己講很多話,那些話別人沒聽過,只有自己知道,他會講他高中時寫過的詩,講怎麽用無人機拍風筝,講幾天前又發現一家寶藏小館子,明天一起去吃。他愛笑,那雙眼睛平時看着還好,可只要笑起來就是彎彎的月牙形狀,看起來很明朗,很溫柔。
或許是因為貪戀這一切,沈朝文不想打破這種現狀,甚至無望地想過,就這樣接姜默一輩子也好。
反正自己掩飾得很好,那個人又神經大條什麽都察覺不到,就這麽陪他一輩子,是不是也可以?
“二號牌,說的是對方對你的看法。這張牌是逆位,權杖3。”索菲亞頓了頓,“嗯……這張牌怎麽說呢,你看看牌面,一個人站在山面眺望海,即将出航,離開。這張牌逆位的話,代表對方對你的看法有所保留,比較模糊。”
人确實是要走了,很準啊,沈朝文想着。嗯,那人明天就要走了,去法國。
“現在看一下七號牌。這張牌代表對方對你的影響,我看看……”索菲亞突然笑了笑,“對方年紀比你大,并且給你帶來很多影響,是嗎?”
沈朝文想了想,點頭。
索菲亞道:“嗯,那就對了,七號牌是正位,命運之輪。牌面的意思是說,因為對方,你的人生就此改變,你成長了很多,也有了新的生活。”
命運之輪。
沈朝文看着她手指點着的那張牌,突然覺得自己很累。他擡手把眼鏡摘下來,揉了揉眉心,再重新戴上。
有了新的生活?也是。他主動走進那個自己建造的圍城裏,別人進不來,他也走不出去。也确實是新生活。
“五號牌,代表的是這段關系的阻礙。”索菲亞又點了點另一張牌,“這張牌是正位,世界。它代表的是循環,無法打破的循環,意思是你們的關系會像……”
她說到一半,突然有個腦袋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幽幽道:“玩塔羅啊?哦,維,維納斯嗎?沈朝文你怎麽會玩……”
沈朝文心一緊,立刻伸手把眼前的牌陣打亂。姜默在他邊上大呼小叫起來,伸手想去搶牌,但由于醉酒身子重心不穩,牌沒搶到,人還晃晃悠悠地倒在自己懷裏了。
沈朝文無奈地扶住他的腰:“……你站好。”
姜默不理,醉醺醺地被他攔截住,還夠着手想去拿牌:“讓我看看啊,沈朝文你要玩塔羅怎麽不找我!玩塔羅牌你哥是專業的,你去整個上海灘打聽打聽……”
聊不下去了。索菲亞淡定地收牌,對沈朝文道:“扛走吧,喝大了。”
沈朝文點點頭,抓起邊上的包,十分娴熟地攬着姜默去跟他的狐朋狗友道別。他們醉醺醺地擁抱,說着來年再見一類的廢話。
等上了車,喝得暈乎乎的姜默一頭栽到沈朝文肩膀上,笑着問:“怎麽做維納斯牌陣,有喜歡的人了?”
沈朝文移動了下他頭的位置,讓他靠得舒服點,敷衍地答:“嗯。”
“誰啊?”姜默好奇,“學校裏的?同學?怎麽都沒聽你說過!”
沈朝文這次沒答他,偏開臉去看車窗了。
姜默等了半天沒聽見他說話,奇怪地追問:“說啊,你喜歡誰?”
“沒什麽好說的,別問了。”
即使是喝醉了都聽得出他這話裏的冷淡和抗拒。
姜默迷惑了幾秒,擡起頭,開始認真打量沈朝文。
他能感覺到,這一年多沈朝文成熟了很多。他不知不覺長高了一點,肩膀寬了些,人好像也變得更沉默,穩重。
但他越來越不愛講自己的事兒。學校那些事兒不說就算了,現在居然有喜歡的人都不跟自己說了……
姜默現在看他,頗有種看自家孩子長大後跟自己不親了的感覺。
……愁。
姜默摸了摸他的腦袋:“這也不跟哥說?說說啊。”
最煩他摸自己頭,瞎撩。沈朝文把他亂摸的手捉住,按在自己膝蓋上:“行了,別鬧。”
……這人怎麽怪怪的?
好像有點不耐煩。
姜默眯着眼睛觀察沈朝文半天,突然想起之前唐李說的那句——總感覺他最近在生氣。
這會兒姜默感覺出來了,這人确實有點不高興。
可是,他有什麽不高興的啊?自己明天都要走人了,他還拉着臉!
姜默不滿道:“你擺張臭臉給誰看?”
沈朝文還是看着車窗,沒敢看他。
“我就這個表情。”
姜默擰着眉,一把扯過他的胳膊:“說話能不能看着人?”
“喝醉了就別吵。”沈朝文還是不看他,“你消停會兒。”
“你在跟我鬧什麽別扭?”
“沒有。”
“……”姜默長嘆一口氣,“沒有你臭着臉幹嘛?我這幾天惹你了嗎?”
沈朝文慢條斯理地從兜裏掏出濕紙巾幫他擦手,很突兀地轉了話題:“你去法國是不是因為那個筆友?”
他這話題轉得太快,姜默一時間沒跟上,疑惑地答了句:“啊?”
“我問,你去那邊讀書是不是因為那位筆友。”沈朝文語氣很平淡,“是不是想去找那個人?”
“跟那個有什麽關系?我去讀書的好不好!不是……你提這個幹嘛?”
“國內難道沒有學校給你讀?為什麽偏要出國?”沈朝文語氣譏諷,“嗯,崇洋媚外。”
“師夷長技以制夷你懂不懂?”姜默莫名其妙道,“電影就誕生在法國,那邊的藝術氛圍好,我去學習也不行嗎?”
“如果沒有那位筆友,你會去嗎?”
“……你這是什麽鬼問題?”
沈朝文表情不動:“問問,好奇。”
就說到這兒,手也擦完了。他低頭開始整理用過的濕紙巾,沒再說話。
而姜默此刻喝醉的小腦袋裏全是問號,不知道沈朝文是吃錯了什麽藥,講話陰陽怪氣的。
想了半天,越想越氣。
姜默決定教育他幾句。
“不是我說你,成天拉着臉會讓人覺得你很兇知道嗎?我有時候都怕你在學校交不到朋友!”他指指點點的,“也沒讓你每天咧着嘴傻笑,意思是你平時得有點正常的表情,知道嗎?”
沈朝文偏頭看着車窗,沒搭理他。
“還有,別總是什麽事兒都悶着不說,你得跟別人交流。”姜默道,“成天悶着自己瞎琢磨有意思嗎?別人就算了,我都不說是什麽意思?老子把你當親弟弟看,你成天對我這麽遮遮掩掩的幹什麽!”
拿我當親、弟、弟。
沈朝文冷笑:“我敢說,就怕你不敢聽。”
姜默簡直一頭霧水:“我有什麽不敢聽的?你說,我洗耳恭聽。”
沈朝文一開始沒打算理他,想着算了,放他一馬。糟糕的是姜默還在那兒不知死活地追問,扯他的手臂,越靠越近,言語挑釁:“你說啊!我有什麽不敢聽的?趁我走之前都說了,我聽一晚上也行……”
積壓已久的情感在胸口亂撞,一下下地敲着胸膛,很疼,很響。
沈朝文深呼吸,偏過頭死死瞪住他,暴躁地答了句:“我喜歡那人是男的!夠了嗎,還想聽嗎?!”
車猛地剎住。
慣性作用,姜默身子一下子拍到座椅上……之前喝下的酒還沒完全消化,全壓在胃裏,他被晃得瞬間惡心起來,連忙捂住嘴。前座的司機感覺到了什麽,扭過頭來大聲道:“兩位,到了,诶別啊……吐車上兩百,下車吐!吐車上兩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