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聲的抗拒 (2)
計給她量體溫:“你今天別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我替你向陳主任那邊請個假。”
葉繁枝掙紮着爬起來:“沒事的。不過是小感冒而已,吃了藥就好了。”
江一心知道她心疼那點全勤獎,舍不得請假。她拗不過葉繁枝,只好盡量在醫院裏照看着她。
葉繁枝游魂似的在醫院過了一個上午,但該做的工作并不會因為她生病而減少。
她給客戶楚小姐發了一堆術前注意事項,告訴她月經期不能做手術,感冒了也不行,血糖血壓高也不能做手術,還有術前一星期不能吃任何抗凝血的藥物。
楚小姐問:“好不容易才聯系好你們醫院的徐醫生。要是感冒了不能如期做手術,是不是又要往後推了?”
葉繁枝耐心地回複她:“那就等感冒好了再做,稍稍推遲幾天而已。因為感冒本身就會有炎症,再進行手術會感染加劇,造成不良後果,所以是不可以在感冒的時候做手術的。”
中午的時候,一心問她想吃什麽。葉繁枝毫無食欲,只要了一份白粥,然後就着一小碟醬菜強迫自己喝了半碗粥。
午餐回來的時候,她在自己的座位上發現了兩盒藥。
江一心和章漳一直跟她在一起,而簡餘彥這兩天不在醫院。除了這三個人,葉繁枝也不知這個給她感冒藥的好心人是誰。李長信?!她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一個下午也在混混沌沌中過去了。
下班的時候,江一心再三勸她別去花店了,請假一晚。但葉繁枝說:“我沒事,今天晚上家希要上課。我如果不去,花店晚上就只好關門了。”
在公交車站候車的時候,有輛車在她身邊停下來:“上車,我送你回家。”
是李長信。此刻的他面無表情。
葉繁枝無力地抓着帆布包的帶子,茫茫然地後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送她回家,就如同他不知道為什麽他要吻她擁抱她一樣。
她與他之間,早已經沒有幹系了。
李長信用命令的口氣說:“上車。”
此時,她等候的公交車“嗤”的一聲停在了路邊。葉繁枝用力抓緊了帆布包,渾然不顧李長信憤怒的臉色,腳步輕飄地上了公交車。
葉繁枝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本就難受不已,加上公交車搖搖晃晃,時停時動,車內空氣又渾濁難聞,她緊緊抓着帆布包,只覺得胸口發悶,直欲嘔吐。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公交車總算是到了下一站。葉繁枝已近窒息,實在無法再多忍受一秒了,便随着人群一起下車。她扶着馬路旁的樹幹站定,正欲好好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下一秒,她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渾渾噩噩地擡起頭,竟然還是李長信。咫尺距離的他又是昨晚那副惡狠狠的表情。
“生病了還逞什麽強,給我回家好好養病。不許去花店上班,聽到了沒有?”
葉繁枝掙紮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李長信強勢地把她按進了座椅,給她系好保險帶:“給我好好聽話,你信不信我把你從醫院開除?”
聽了這句威脅的話,葉繁枝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醫院的工作轉正了,前不久又加了工資。她目前是不能沒有這份工作的。
一路上,葉繁枝都悄無聲息。李長信轉頭一瞧,只見她側着臉閉眼休息。很顯然,她太累了。要照顧行動不便的葉繁木,還要打兩份工,還要償還葉繁木事故的兩筆賠償款。
李長信把車停靠在路邊,取過了後座上的小薄毯,輕手輕腳地給她蓋好。然而,剛一蓋上,葉繁枝便突然睜開了眼。她沒有說話,只是移開了薄毯。
李長信看在眼裏,默不作聲地發動了車子。
很顯然,她并不想與他沾上任何關系,也不願接受他任何的照顧。如今的她,恨不得離他遠遠的,彼此不要有任何接觸,也不要有任何的牽扯。
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
送她到小區後,李長信替她拉開了車門:“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謝謝院長。”
大約是因為葉繁木在家的緣故,李長信并沒有堅持。他只說:“記得把那兩盒藥吃了。病好了再來上班,聽到沒有?!”
原來這兩盒藥真的是他悄悄放在她位置上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葉繁枝有些疑惑。
以前的李長信對她從來都沒有過好臉色。可如今,她再不是葉氏醫院的小公主了,早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他的東西了。她在信安整形美容醫院工作不過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的,并不是想要再次接近他或者想要其他。她已經盡量不出現在他面前,更不敢去招惹他。兩人如今是橋歸橋、路歸路,他也和徐醫生在一起了,他明明應該很高興才是。可他為什麽還總是對她很惱火很生氣?為什麽還要刻意地出現在她面前,這般折磨她呢?
葉繁枝是不明白的。
不過如今的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和腦細胞去深入探究。現在的李長信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與她毫無幹系,且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幹系的陌生人。
葉繁枝緩慢地拖着千斤重的雙腿走向了家門。
“你給我滾……滾出去。”葉繁枝扶着門,摸着包找鑰匙,隐隐約約聽見家裏好像有不小的聲響。她以為自己病得都幻聽了。
一打開大門就聽見的嘶吼聲:“我讓你滾,你耳朵聾了嗎?沒聽到嗎?!滾!”
顯然不是自己聽錯了,真的是大哥在發脾氣了。怎麽好好地突然發這麽大脾氣?葉繁枝強打起精神,三步并作兩步地進了屋,從半敞的卧室門,果然看見大哥在卧室裏大發雷霆,渾身上下都是濃重的戾氣。江一心紅着眼,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葉繁枝擱下手裏的包,聲音沙啞地朝江一心道歉,“一心,對不住。我大哥他脾氣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千萬別放心裏。”
江一心泫然欲泣,低着頭去了廚房。
“大哥,你好好的為什麽跟一心發這麽大的脾氣?一心她忙了一天,下班還要過來照顧你飲食起居,還要幫助你進行複健治療。”
葉繁木顯然餘怒未消,冷哼說:“我們又不是沒付她工資。”
“大哥,我們确實是付錢了。但一心才收那麽一點錢,她真的是在幫忙而已。她并沒有收忍受我們發脾氣的錢。”葉繁枝頭疼欲裂,但她按捺着難受,柔聲細語地說,“大哥,換位思考,如果今天我在做一心這份工作,有人像你一樣對我亂發脾氣,你看到了,會有什麽感受?”
葉繁木倏地沉默了。
見大哥有所觸動,葉繁枝便見好即收,不便多說。她已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勉強扶着牆,進了廚房跟江一心賠禮道歉:“對不起,一心。我大哥自從車禍之後,我們家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大哥的脾氣有的時候就很暴躁……”
江一心低眉垂眼:“沒有關系,我明白的。你大哥他是因為腿不好,所以心情不好……”
“一心,謝謝你的體諒。其實自打你照顧我大哥以後,我大哥的身體情況還有脾氣明顯好轉了很多。”見江一心沒有怪罪的意思,葉繁枝不覺松了口氣,真心實意地向她道謝,“一心,你先回家吧。我跟花店請假了,今晚就由我來照顧大哥。”
江一心着急地說:“那怎麽行。你看你,虛弱得都快倒下了。吃感冒藥了嗎?”
葉繁枝點點頭:“吃了。”
“趕快去床上躺着。我炖了一大鍋的松茸雞湯,飯也快好了,等下就可以吃了。”
江一心扶着她進了卧室,替她蓋好了薄被。
葉繁枝感激地說:“一心,真的好感謝你。”
“跟我客氣什麽。我們是同事,現在又成了鄰居,應該要互相幫助的嘛。”
江一心文文靜靜的,雖然比葉繁枝小數歲,卻極會照顧人。葉繁枝從她身上感受到濃濃的關愛。這是葉家出事以後,她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江一心炖好了雞湯,進了葉繁枝的卧室想喚她,只見她已沉沉睡着,便蹑手蹑腳地退了出來。一轉身,便看到了一臉冷漠的葉繁木。
她怯怯地說:“繁枝睡着了,你先吃吧。”
葉繁木臉色陰沉,別說回應她了,連正眼都未看她一眼。
自打江一心來照顧他開始,背着葉繁枝的時候,他便從未給過她一分好臉色。今天被葉繁枝撞見的場面,幾乎是天天發生的。只是葉繁枝不知道而已。
葉繁枝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睡了一覺,出了一身汗,整個人感覺黏糊糊的,但燒已經退下去了。
葉繁木在窗戶旁邊,正望着外頭出神。他聽到葉繁枝開門的動靜,便轉過了頭來:“你醒了,好點沒有?”
“好多了。謝謝大哥。”
葉繁木操控着輪椅過來:“餓了沒有?飯菜都在鍋裏,我去熱一下。”
葉繁枝忙說:“大哥,我自己來。”
滿滿一砂鍋的雞湯,顯然都未有人動過。葉繁枝加熱了一番,盛了一碗給大哥:“香吧?這可是正宗散養的老母雞湯。你看一心炖的湯,又濃又香。”她一天沒怎麽進食,此時因為燒退了,倒有幾分饑腸辘辘的感覺。
葉繁木一直盯着碗裏頭發呆,片刻後才端起碗喝了起來。
“味道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喝?”
葉繁木聞言,怔了怔看着她,點了點頭:“你也快喝。”
葉繁枝在他的注視下,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完一整碗雞湯。
“大哥,一心炖了一大鍋。我剛分出了一小鍋,我們一起拿去給她吧。”
葉繁木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給她做什麽?白白浪費了這些好湯。”
葉繁枝越發覺得奇怪了起來,她第一次發現大哥似乎并不喜歡一心,但為何又同意讓一心護理照顧呢?
猶記得她帶一心來見他的那天,是星期六的清晨。大哥坐在輪椅上,和往常一樣不言不語。他沒有跟一心打招呼,但也沒有表示反對。
她本就跟一心詳細交代過注意事項,所以那日介紹兩人見面後,就匆匆去花店上班了。之後,她便把葉繁木托付給江一心照顧。一心也未曾跟她反映過兩人之間的相處有任何問題。所以她一直想當然地以為兩個人之間相處得很好。
“大哥,一心的工作其實并不輕松。時間長,收費又低。除了照顧你,還幫我收拾家裏……還有你的脾氣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你把一心氣走了,我可再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麽溫柔善良又耐心細心的人來照顧你了。”葉繁枝真怕大哥把一心氣跑了,絮絮叨叨地跟大哥溝通了半天。“所以啊,我罰你把雞湯給一心送去。就當為你今天生氣罵她的賠罪。”
“笑話,我為什麽要給她賠罪?憑她!也配我賠罪?!”
“大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子?!”葉繁枝氣得擱下了小勺子。
兩人默不作聲了好久。葉繁木的态度總算是軟下來一些了:“好吧,我跟你一起過去。你快把湯喝了,涼了就油膩反胃了。”
葉繁枝推着大哥進了一心家。原先吳姐住在這裏的時候她就來過好幾次。但這次一進去,葉繁枝就覺得眼前一亮。在江一心的巧手布置下,每個角落都有綠植,屋子裏所有的物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加上純色系的軟裝,這屋子立刻溫馨亮麗了起來。
葉繁枝不由贊道:“一心,你把家裏弄得真好看。”
葉繁木被一心養的多肉吸引住了,一直盯着看。
但是,很奇怪的是一心家裏的多肉都是一個品種。或許是一心特別喜歡吧。葉繁枝這樣認為。
江一心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羞澀地說:“就是搬進來之前,自己把牆壁刷了刷,又買了一些布自己動手做了窗簾和桌布。胡亂布置而已。哦,對了……你燒退了嗎?我家裏有溫度計,我給你量一下溫度。”
“退了退了。現在整個人舒服多了。”葉繁枝把小鍋擱在了餐桌上的漂亮餐墊上,“一心,快來喝雞湯。你炖足了火候,很香很好喝。”
江一心應了一聲,目光卻望着葉繁木,并沒有什麽動作。
葉繁枝見狀,便借機說:“對了,我大哥有話要跟你說。”她轉頭,看到大哥還在望着多肉架子默默出神。
葉繁木如常地面無表情。江一心咬着紅唇,有些不知所措。
“一心,我大哥就是這樣一張木頭臉。請你別介意,你們聊。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她素知大哥的傲氣性子,向來是不跟人服軟的。他肯跟她一起過來,已經是極難得的了。
她并不知,她一走,葉繁木便拉下了臉,對江一心不耐煩地說:“過來,喝你的雞湯。別仗着繁枝不知情,你就随便利用她。”
江一心嗫嚅地說:“我沒有利用她……”
“你還沒有利用她?你不是最會利用人嗎?表面上長着一張可愛無辜的好人臉,內裏是一副蛇蠍心腸……”葉繁木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刻薄惡毒。
這些話顯然刺傷了她。江一心的眼圈一點點地泛紅了起來,哽咽地說:“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真的只是在醫院面試的時候跟她偶然遇到而已……我不是故意接近她的……”
葉繁木冷哼了一聲。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江一心的聲音又低了數分,“照顧你的事情也是繁枝提的……”
她這番話不說還好,一說,葉繁木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生氣地說:“你給我閉嘴!”
江一心無措地垂手站着,一副“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的模樣。
好半晌,葉繁木才總算是壓下了些許怒意,說:“還不快喝你的湯?”
江一心望着他,怯生生地說:“你喝過了嗎?”
葉繁木冷冷回道:“喝了,難喝得要死。”
江一心咬着唇又不說話了。
“還不過來,難道要我喂你不成?”
江一心好像小女仆一般,絲毫不敢違背葉繁木的命令,乖乖地盛了一碗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片刻後,她輕輕嘟囔說:“騙人,明明很好喝。”
與葉繁枝的美豔大氣不同,江一心是溫順乖巧類型的女生。此時紅唇微嘟,光澤豐潤,別有一番不同平時的動人韻味。葉繁木忽然覺得口幹舌燥,他忍了忍,最後還是沙啞地開口說:“過來。”
江一心睜着小鹿一般大大圓圓的眼,不解地望着他。數秒後,她明白了過來,耳朵瞬間緋紅了起來。
葉繁枝回到家,便聽見自己的手機在響。她從包裏找出了手機,上頭顯示的是一連串的數字。雖然只在醫鬧那次通過一次話,但這號碼她卻一直記得。
她并不願接。但對方顯然很有耐心,一連撥了三次過來。
葉繁枝最後只好接通了電話。李長信熟悉的聲音随即傳了過來:“是我。”
葉繁枝不說話,兩人對着電話各自沉默。
良久後,李長信方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葉繁枝正準備挂斷,李長信忽然又說:“別忘記吃藥。”
葉繁枝又沉默了一會兒,挂斷了電話。
城市的另一頭,李長信握着手機,遠眺着絢爛明麗的夜景,許久才擱下。
葉繁枝從包裏取出了李長信的那兩盒藥。她盯着藥,坐在床頭發了半天的呆。最後,她把兩盒藥扔進了垃圾桶。自己則從家裏的常備藥箱裏取了藥服下。
葉繁枝平躺在床上,把薄被拉到脖子處,靜待藥效和睡意的到來。
她睡了沉甸甸的一覺,所以她并不知道當晚大哥留宿在了江一心家,并沒有回來。
葉繁枝再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葉家小屋裏充滿了米粥的香甜味道。
她打開了微信,看了一圈,并沒有客戶留言。然後卻在通訊錄這裏發現了一個紅點,顯示有新朋友加她。
葉繁枝一打開,一張熟悉的照片卻叫她一愣——竟然是李長信。
在她和一心三個月的試用期滿,成為信安整形美容醫院正式的合同工後,陳越便把她們拉進了醫院的工作大群。所以她知道他的頭像用的是身穿白大褂的照片。
再往下看,申請文字簡簡單單地打着“李長信”三個字。
葉繁枝默默地看着,又出神了良久,最後決定當作沒看到。
她揉着脖子,出了卧室。江一心聽到動靜,微笑着從廚房出來:“繁枝,你醒了啊。”
她探手摸葉繁枝的額頭:“不燙了,快去洗漱一下。我給你盛粥。喝點粥,你再吃點藥,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一心,你怎麽沒去上班?”
“我也請假了……”江一心昨晚忘記設定鬧鐘,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上班時間了,葉繁木不許她上班,命她在家照顧繁枝。她便找了個借口請假。此時葉繁枝問起,她不免心虛得臉紅耳熱。
葉繁枝并沒有懷疑,還以為江一心是為了照顧自己特意請的假,正想道謝,忽然聞到了一股怪味,皺鼻說:“什麽味道?好像什麽東西煳了。”
江一心手忙腳亂地跑進廚房:“哎呀,菜燒幹了……”
葉繁木坐在輪椅上專心致志地舉啞鈴,鍛煉身體。江一心在廚房忙碌地準備午餐,兩人之間的氣氛……平靜古怪但又好像十分和諧……
看來昨晚大哥是真的跟一心道歉了。
當然,葉繁枝絕對想不到葉繁木昨晚根本沒有道歉,反而極為惡劣地欺負了江一心大半夜,把一心都欺負哭了。
“對了,繁枝。你這藥怎麽扔在垃圾桶裏。這兩種藥據說對感冒很有用的。你記得吃。”
這是葉繁枝昨晚睡前扔進垃圾桶的,她并不想吃李長信給的藥。江一心不知其中原因,一再盯着她吃藥。
葉繁枝不得已,只好在一心的監督下乖乖服藥,上床休息。
但在睡前,她又打開了微信,把李長信的微信頭像看了又看。最後,她把手機關機,擱在了床頭櫃上。
這幾年的心力交瘁導致身體都在抗議了。葉繁枝在家裏睡足了三天覺後,整個人才又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上班的清晨,她和一心從公交車上下來,走去醫院。一到大門口,便遇到了駕駛着車子而來的李長信。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了短短一秒鐘的時間,葉繁枝就迅速移開了。
每一次與李長信接觸,哪怕僅僅是這樣打一個照面,都會叫葉繁枝心中波瀾起伏,壓抑難受。
但是,在同一間醫院工作,很多時候,避無可避。
上午的時候,葉繁枝去了五樓,在走廊裏遇到了李長信。
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李長信突然停下了腳步,探了手過來。
走廊兩側都是各個醫生的辦公室。葉繁枝一時愣住了。
李長信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說了一句:“不燙了,看來是好了。為什麽不多休息兩天?”
葉繁枝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完全呆愣住了。
幸好此時丁翔醫生的辦公室門打開了,有人從裏頭出來。葉繁枝猛然回過了神,便趁機匆匆離開了。
丁翔問:“李院,你找我?”
“哦,不是。我要下樓。”李長信假意咳嗽了一聲,裝作沒事發生過一樣,去了電梯。
下午時分,平安媽帶着平安和一對母女來到醫院。她把那對母女介紹給了葉繁枝:“葉小姐,她們是我們村的鄰居,現在也在洛海打工。這女娃叫孔茜。她媽知道我今天要來醫院讓李院長瞧瞧平安的恢複情況,就再三央求我帶着她們來醫院看看。”
事實上,這對母女一進來,葉繁枝便注意到了。這對母女都用長發半遮着臉,女孩子更是用口罩遮住了臉,只露出兩只黑黑的眼睛。孔茜媽把孔茜拉到面前,一把撩開了女兒的長發,拉下了口罩,給葉繁枝看女孩的臉:“葉護士,你看看我們家小茜。”
這是一張非常奇怪的臉,前額突凸,雙眼深凹,鼻梁坍塌扁平,但下颌又往外凸。
“我女兒一生出來就遺傳了我的臉形,但情況比我的還嚴重很多。因為長得醜,她打小就被人叫作‘猴面女孩’,從小到大受盡了各種歧視和欺負。這麽多年來,我女兒的臉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我帶着她四處求醫,希望可以給孩子一張正常人的臉。但因為整形費用實在太高,所以我和孩子她爸一直努力工作,努力攢錢。可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她爸爸在打工時因為一場意外,癱瘓在床。此後,家裏就剩我一個人賺錢……如今她都十八歲了,我還是沒有能力給她一張正常人的臉……”小茜媽說着說着便泣不成聲。
“葉小姐,你就幫小茜媽聯系一下李院長,讓他給小茜看看呗。我是從小看着小茜長大的。這孩子啊,真是命苦。李院長是個好心人,醫術好,醫德又好。他要是能把她的臉給做好,讓這孩子以後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你們也是積福積德啊。”
事實上,葉繁枝一點也不想見到李長信。但她知道平安母子對李長信很信任,便耐心地安撫她們:“別急,我這就聯系我們李院長。但他平時特別忙,預約特別多,今天不一定會有空。”
“你幫忙給問問呗。”
“好。”
葉繁枝撥打了李長信助理許諾的內線電話:“許助理,我是美容咨詢部的葉繁枝。”
“繁枝,你好。”
“請問李院下午有空嗎?李院有個老客戶帶了顧客來,想要請李院面診。不知你可否幫忙安排一下?”
“李院正在做手術。你稍等一下,我查一下他今天的預約情況。”許諾翻查了一下預約本,“今天下午都滿了。”
葉繁枝問:“都滿了嗎?”
“李院這個手術估計半個小時能結束。如果客戶不趕時間的話,你可以先把情況跟我大致說一下。等李院手術結束,我把情況轉告他,再跟你聯系。”
有一回,葉繁枝離開後,許諾敲門進了李長信的辦公室,卻見李長信正站在窗口發怔。她喚了數聲,他才回過神。
又有一回,許諾與李長信一起在食堂用午餐。葉繁枝進來的時候,她無意擡頭,便看到了李長信望着葉繁枝的方向,有數秒的失神。雖然李長信很快收回了視線,但那抹古裏古怪的眼神,許諾印象深刻。
還有一回是在電梯裏。電梯門一打開,李長信看到了等候電梯的葉繁枝,瞬間,他整個人仿佛突然僵硬收縮了一樣。葉繁枝也明顯地愣了下後,才猶豫着跨了進來。之後,她就一直站在距離李長信很遠的角落。
醫院的人見了李長信都會恭敬客氣地打聲招呼,叫一句“李院”,但葉繁枝卻沒有。她與葉繁枝互相點了點頭後,葉繁枝便默默地站到角落裏,仿佛隐身了一樣。
大家都不說話,電梯裏的氣氛安靜到了詭異的程度。許諾受不了這凝重壓抑的氣氛,低頭籲出了一口長氣。然而,她這一低頭,卻看見了李院的手捏握成拳。很顯然,李院極力抑制着什麽。
許諾從醫院成立起便做了李長信的助理,見慣了李長信的溫和、謙遜、睿智和從容,卻是從未見過李長信如此怪異的模樣。
顯然李長信和這個叫葉繁枝的美容咨詢師之間有些不對勁,應該并不像他們表現得那麽陌生,甚至曾經有過交集,發生過一些故事。此後,許諾更是留心觀察李院、徐碧婷和葉繁枝三人之間的互動,一來二去,她的這些揣測慢慢得到了印證。
醫院裏的很多人都以為李院和徐碧婷是一對,但許諾卻清楚地知道不是這樣。不可否認,李院曾經與徐碧婷有過一段感情,但目前兩人之間卻絕對不是情侶關系。徐碧婷利用這段過往,刻意給醫院衆人造成兩人依然舊情未了的錯覺。
不過,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個做一天工作拿一天薪水的助理而已,并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但此後在與葉繁枝的工作接觸中,卻是很重視的。今天也是這樣。
“好的,謝謝你,許助理。”
許諾有種直覺:李院哪怕手術下來再累,他也會給葉繁枝帶來的這個客戶面診。
事實果然如此。
她轉述的時候,李長信正倦怠地捏着眉間,試圖緩解疲勞。但她一說完,他便果斷吩咐說:“你讓她把客戶帶上來吧。哦,對了,下一個預約是幾點?你打電話通知客人推遲一個小時過來。另外,再幫我沖一杯雙份特濃咖啡,謝謝。”
等敲門聲響起,李長信已經收斂了所有的疲憊。
他接待了孔茜母女,耐心地詢問情況,檢查面表特征,對孔茜的病情做了分析:“從她的面部特征來看,她所患的是一種叫作Treacher-Collins Syndrome的下颌骨發育不全疾病。這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顱面畸形疾病,屬于常染色體顯性遺傳,但病因仍不清楚。據目前了解的情況,這種疾病的臨床表現為顴骨發育不全,下颌骨發育不全,眼睑反垂等一系列特征。而這些與她的情況均符合。”
其間,李長信數次擡頭掃向了葉繁枝。葉繁枝一直低頭認真地在做筆記。
李長信給孔茜設計了一個手術方案,用3D影像展示給她們看,并加以解釋說明:“如果要動手術的話,整張臉都要動,但主要對眼睛、顴骨和下颌這三個部位動手術。每個部位恢複的時間在4周到3個月不等。具體改造估計需要一年的時間。改造成功後,孩子的外貌和現在相比應該會有很大的改觀。我們會力求她和正常小女生沒有什麽大的區別。”
“真的嗎?”孔茜母女喜出望外,但小茜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興奮之色随即減去了不少,“那個……李院長,我想問一下手術費用是不是特別高?”
李長信點了點頭:“确實不便宜。”
“那大概要多少。”
李長信算了算,報了一個最低的金額。孔茜母親一聽,雖早有準備,但也面露難色。
平安母親跟她們知根知底,便把她們的家庭情況又說給了李長信:“李院長,小茜這孩子命苦。一生出來臉就這樣,從小就被人歧視嘲笑。她爸又癱瘓了。她很早就辍了學,跟她媽媽一起打工賺錢,給她爸看病治療。她們兩個都沒文化,做的都是苦力活,賺不到什麽錢。每個月刨去吃喝開銷和給她爸看病的錢,手頭根本剩不下幾個錢。她們實在是拿不出這麽大一筆費用,所以才會一年拖一年拖到了如今。”
平安母親躊躇半天,支支吾吾地開口說:“李院,我問一句不大好意思的話,這手術費能讓她們分期付嗎?”
李長信聽後,沉默了數秒,對孔茜母親說:“她的情況也屬于很罕見的案例。這樣吧,我這兩天在醫院召開一個會議,就這孩子的情況一起讨論讨論。到時候看看有什麽辦法能幫你們減免部分費用。當然,我不能保證一定可以,但我可以試試。”
孔茜母親喜不自禁:“真的嗎?太感謝李院長了。”
“這樣吧,你們留個聯系方式給葉小姐。有什麽情況,我會讓她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好的,謝謝李院長,謝謝您。”
平安母親帶着千恩萬謝的孔茜母女離開。臨走時,她拉着葉繁枝的手說:“葉小姐,李院說平安的情況恢複得很好,照這種情況可能不需要再做修複手術了。葉小姐,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們無以為報,想請你來家裏吃頓便飯。”
“不用,這是我分內的事。而且我工作很忙,真的沒有時間。”
“葉小姐,我們真的是發自內心地感謝。孩子他爸的菜做得不錯,所以就想做頓飯菜,表示一下我們的感謝。你可一定要來啊。”
葉繁枝一再推拒。
“葉小姐,你可一定要來啊。你不來就表示你嫌棄我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繁枝不好再推拒,只得應下。
“那就這樣說定了啊,具體時間我會跟你再聯系的。”說罷,平安母親好像怕她反悔一樣,帶着平安和孔茜母女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