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默然相處 (2)
們會在上腭的兩側做切口,将軟組織進行游離,然後向中間推移,将兩側的肌肉、黏骨膜和黏膜分層縫合,最後重建上腭。但是孩子的後期恢複并不怎麽理想,你看這裏,鼻翼和鼻小柱呈畸形……”
眼前的這個認真診治病患的人,冷靜從容,自信幹練。葉繁枝有一瞬間的恍惚失神,她真的認識過眼前的這個人嗎?真的曾與他共同生活過兩年嗎?葉繁枝自己開始有種不确定感。
葉繁枝極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打開筆記開始記錄李長信與客戶之間的對話,以便日後自己可以專業地與人交流。
李長信注意到了,公式化地對她說:“如果工作需要的話,你也可以錄下來。”
葉繁枝呆了呆,反應過來後,忙打開了手機錄音。她注意到李長信刻意放緩了語速,方便她錄下所有要點。
“牙槽嵴裂隙導致牙齒扭曲,牙列不齊。如果要更好地修複牙槽嵴裂隙,愈合已經分離的上颌骨,進行牙槽嵴裂植骨手術則是最好的辦法,然後再對牙齒進行正畸治療。牙槽嵴裂植骨手術需要掀起唇側和腭側的牙龈組織瓣,然後嚴密縫合,最後形成植骨腔隙,再植入自體松質骨。這個手術後基本上可以恢複前颌骨的穩定以及牙弓的完整,然後誘導牙胚在缺牙間隙重新長出……”
那母親很緊張地問了關于免費手術的問題。李長信表示醫院确實每個月有一場免費修複手術,但每個人只免費修複一期,并且目前已經排到大半年後了。那母親聞言,表情明顯大松了一口氣:“免費一期也行。對于我們這樣的窮人而言,這也是一大筆錢。”
“不過這次修複後可能還會遺留一些小問題,例如切口的瘢痕增生等,不過這些可再做進一步處理。”
“咱娃這情況,一般要修複幾期?”
“這個具體要看個人的恢複情況。這樣吧,我先給孩子做第一期修複手術。如果以後孩子有其他問題需要繼續修複的話,你再來醫院找我。”
那母親連聲道謝,感激不已。
許諾敲了敲門,推門而進:“李院,你的手術時間到了。”
“好,我知道了。”李長信轉頭對那對母子說,“那我們就這麽定下來,具體的手術時間以及各種流程安排,你可以跟這位葉小姐聯系。”
葉小姐。驟然聽到這個稱呼,葉繁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數秒後,她才意識到,李長信所說的葉小姐指的便是她。
葉小姐。這個稱呼公私分明,毫不拖泥帶水。
那一秒,葉繁枝心頭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陣針紮似的隐秘疼痛。
她合上了筆記本:“好的。麻煩您了,李院。”
“不客氣。”說的是“不客氣”三個字,但事實上李長信的每一個字都十分客氣疏離。
“李院,如果可以,請盡量幫忙提前安排手術,也好讓孩子早些恢複健康。”
“好。”
平安媽媽與葉繁枝根據流程在合同上核對并簽了字,然後帶着孩子感激地跟她道別。平安躲在母親身後怯生生地對她抿嘴微笑:“葉姐姐,再見。”
平安羞澀怯懦的臉讓葉繁枝想起曾經的小天。
當年的小天如果沒有得那個病的話,如今都應該要小學畢業了吧。
猶記得那一年,她答應過小天,等他手術做好後,就帶他去游樂場玩。可到最後都沒實現。
當時的葉氏慈善基金捐助了很多需要幫助的人,但小天是當時她第一個親自接手資助項目的孩子,而且是唯一一個去世的孩子。因為遺憾與不舍,所以這些年,葉繁枝總是不免會想起他。
想起他稚嫩可愛的臉,想起他天真無邪的笑容。
想起小天沒去成的那個游樂場,想起她與李長信以及孩子們曾在那裏度過的大半天。
想起那時自己想小心翼翼地接近李長信,但又怕被他拒絕的忐忑不安的心情。
那時候,很多人都叫她葉家公主。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也是會怕被自己的心上人拒絕的。
那個下午,葉繁枝無法克制地想起了過往,一度紅了眼。她怕同事們看出異樣,便借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間平複心情。
回來後,她面色如常地回到了工作崗位,有條不紊地與李長信的助理許諾核對了李長信的日程表。許諾把平安的手術時間插了隊,提前到了半個月後的一個空檔期。
後來,許諾無意中說了一句:“李院也不知怎麽的,特別重視這個叫平安的孩子……本來都已經排滿了,起碼要在半年後。這手術時間是硬生生給擠出來的。”
葉繁枝才知道這個手術日期是李長信親自定下來的。
這晚,簡餘彥又把車停在了花店門口。
從透明的玻璃窗望進去,只見葉繁枝在工作長臺上翻着厚厚的專業書,拿着筆認真地在畫重點做筆記。有一绺發絲随着她的動作不經意地滑落下來,她随即用手撥到了耳後。一低頭,發絲随即又掉落下來,微微顫顫地垂在白嫩的耳畔,為其平添了一抹風流妩媚。
擁有這麽一副好容貌和一副玲珑有致好身材的女子,竟然甘于從事兩份平凡而又辛苦的工作。
他在醫院見過莊依林對她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的場面。而她一直唯唯諾諾,忍氣吞聲。
這還不是最讓他覺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不像醫院裏的其他女生,每天上趕着對他們這一群工作好、待遇佳的單身男醫生獻殷勤。她似乎對他和醫院的任何醫生都沒有半分興趣。
太多所謂的美女,不都仗着自己年輕貌美的姿色,想不勞而獲嗎?雖然他特別厭惡這種人,但他不得不承認像葉繁枝這樣的容色,完全是有不少捷徑可走的。
最簡單的,就是找一個醫院的男醫生戀愛結婚,這樣她就完全不必這麽辛苦地打兩份工了。
簡餘彥在醫院與任何醫生都相交不深,但無意中聽到過男醫生們的談論,說醫院新來的兩個美容咨詢師不錯,一個美豔一個可愛,并且都是純天然的美女。很顯然,其中一個指的便是她——葉繁枝。
只要她願意,顯然是有很多機會可以成為他們其中某位醫生的女朋友的。但就目前看來,她似乎并沒有這份心思。
所以,簡餘彥不解之餘又覺得這個叫葉繁枝的有幾分與衆不同。
大約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這一晚他做了一件讓自己都覺得驚訝的事情。
葉繁枝将包紮好的小雛菊遞給了他。簡餘彥接過,随手擱在了桌上。他拿起筆在她的筆記本上畫了一張臉,對她說:“對我們美容整形來說,給客戶做手術前的設計是最重要的,因為它将直接關系到最後的整形效果。只有設計适合客戶的術前方案,選擇最适合客戶的手術方式,才可能達到最完美的整形效果。術前設計呢,又有很多原則。比如主次原則,這個原則呢,決定的是我們手術的先後順序。
“又比如重中之重的整體原則,我們在做術前設計的時候一定要有一個宏觀的整體設計思維。舉個例子,很多人會拿明星的照片來讓我們整形,說什麽××明星的眼睛很大很美,××明星的鼻子很精致,××明星的嘴巴很漂亮,××明星的臉形很完美……明星們的眼睛、嘴巴、鼻子确實很美,但并不一定就适合我們的客戶。如果不協調的五官放在一張臉上就會是一個事故現場,一場災難。這就是有的人,五官單獨看都不過是普普通通而已,但放在一起就特別舒服好看;而有的人,五官的每個部分分開來看都很美很精致,但整張臉看起來很奇怪的原因。
“還有,比如美學标準原則。其中最常規的是‘三庭五眼’,還有可逆性優先原則、個性原則、開運原則等。”
葉繁枝問:“開運?”
“對,現在很多客戶特別是女性做整形是為了開運、旺夫等,比如面相學上說的‘面頰豐滿、額頭寬闊,都表示旺夫、財運好’。她們會根據面相學上說的一些好運的面相而整形。你如果想做好美容咨詢這份工作,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僅外科整形方面的專業書,連面相學的書都必須要涉獵。當然還必須要有心理學方面的一些知識。”
第一次有人這麽系統地給她講解,葉繁枝聽得津津有味,她感激的同時又覺得有幾分受寵若驚。簡餘彥從來都是一副陰柔冷漠模樣,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今晚居然一下子給她講了這麽多的專業知識。葉繁枝十分感激:“謝謝你,簡醫生。”簡餘彥聳了聳肩,而後付錢走人。
陳越主任安排她和江一心跟着莊依林和李琪兩個人學習,但兩人早已經咂摸出了味道。莊依林和李琪礙于陳越,明面上會指點兩句,但暗地裏卻是不願真心教她們什麽東西的。兩人無可奈何,也只好盡量看專業書自學,偷偷觀察她們是怎麽與客戶交流、怎麽與客戶成功簽合同的。
隔了一個晚上,他又來買花,留下了幾本與外科整形相關的書給她:“我家裏的幾本書,可能會對你有幫助。”
葉繁枝不由再度受寵若驚:“謝謝簡醫生,我一定好好看。”
簡餘彥則是如往常一樣,付錢拿花走人。
不久後,李長信親自給平安做唇腭裂修複手術。
葉繁枝也陪同平安父母待在手術室外。手術結束後,李長信從裏頭出來,正對助理醫生說:“手術後的疼痛和不适可能會影響孩子進食……”他見了葉繁枝,語聲一頓,而後又說:“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就給他補充高營養的流質,必要時給予靜脈補液。”
助理醫生應了聲“是”。
平安父母焦急地迎了上去:“李醫生,娃怎麽樣?”
“你們放心,手術很成功。接下來要看後期恢複情況,若有需要再做進一步處理。”
出院的時候,平安母子對他們千恩萬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這是葉繁枝來到這個醫院後接待、成功簽約手術并出院的第一個客戶。雖然是免費修複手術,但還是令葉繁枝覺得很有成就感。原來幫助別人,看着別人快樂,自己真的也會有幸福快樂的感覺。
葉繁枝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種開心暢快的感覺了,她忽然很想跟蘅慧分享,也正好謝謝她。若不是蘅慧,她鐵定是不會接受這份工作的。
蘅慧接到她的電話,笑道:“行吧,行吧。我接受你的道謝,你什麽時候請我吃個飯就行了。”
丁蘅慧是她第一份工作時認識的朋友,正直能幹,讓當時處于低谷的她感受到了很多溫暖。如今亦是。
“我們中午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随時都可以請你吃飯。但你這個大助理,每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想請也請不到。”蘅慧半年前換了份助理的新工作,經常處于二十四小時待命狀态,雖然工作量大,工作時間也長,但公司待遇極好。蘅慧雖偶有抱怨,但充滿了幹勁。
“我今天就有空。我們關總昨天回美國了。”
“行,那就今天中午。你想吃什麽?”
“這幾天特別想吃辣的。”
“我們醫院附近的商場開了一家專門吃牛蛙的飯店,有香辣、麻辣、紫蘇等多種口味。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
蘅慧聞言便連連叫好:“就這家,就這家。你訂個位子。”
蘅慧剪了一頭短發,舉手投足越發幹練大方了。蘅慧向來理智成熟,這幾年來一直幫助和鼓勵葉繁枝,給她提了很多中肯的建議。當年,葉繁枝在設計公司工作時,與她有幸成為同事。有一回,葉繁枝在工作中被人陷害,交上去的設計稿被人暗中調包,令公司失去了一單生意。她們的頂頭上司自然是怒不可遏,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便把葉繁枝罵了一通。蘅慧看不過去,挺身而出為她說話。這件事情最終導致葉繁枝從設計公司辭職,但葉繁枝對蘅慧的挺身而出一直感激在心。兩人就這樣成了好友。
蘅慧問她醫院的工作怎麽樣。
“一切還算順利。”
葉繁枝跟蘅慧說她最近在網上看了幾家康複中心,其中有一家她覺得硬件設施不錯,收費也很合理。想趁星期天的時候,去參觀并詳細咨詢一下。
蘅慧很是支持她的這個決定:“繁枝,我一直覺得你大哥的情況還是去康複中心比較好。在那裏既能讓你大哥得到妥善的照顧,也能讓你減少後顧之憂,從而更好地投入工作和生活。”
葉繁枝知道蘅慧是真心為她好,所以發自肺腑地跟她道謝。
“別白謝,好好工作,多請我吃幾頓飯就行。痛快地吃了這麽一頓辣,心情大好。”
葉繁枝聽出了不對勁:“蘅慧,你是不是新工作做得不開心?”這是葉繁枝頭一回見她流露異樣。
蘅慧淡淡一笑,卻隐含了一絲苦意:“我是當局者迷,醫者不自醫。沒什麽大事,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放心吧,我搞得定的。”
既然蘅慧不願意把煩心事告訴她,那麽她也就不便多問。蘅慧情商高、能力強,想來沒有她搞不定的。
“好,那我就努力工作,努力完成請你多吃飯的神聖使命……”其餘未說完的話以及嘴角的笑容都戛然而止。透過玻璃窗,葉繁枝看到了李長信與一個美女說着話,并肩從電梯處過來。那女子穿着白襯衫和深粉色過膝緊身裙,腳踩着白色尖頭皮鞋,顧盼之間,自信大方。
葉繁枝驟然別過臉。
這個美女,葉繁枝并不陌生。
她是李長信深愛的人——徐碧婷。
時隔幾年,葉繁枝依然記得李長信第一次正式與她約會的情景。
他誠實又殘忍,一見面便開門見山地告訴她:“葉小姐,我是有女朋友的。她叫徐碧婷,目前在美國。但是現在,因為你,我不得不跟她分手。”
“葉小姐,只要你說不願意跟我交往,不願意跟我結婚,就可以讓這一切都恢複原狀。”
她只是怔怔地看看他,最後說:“不,我願意。”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葉小姐,我們之間沒有一點感情,這樣的婚姻你也想要?”
她仰起臉,面色蒼白地回答他:“是,我想要。”
李長信鐵青着一張臉,卻再無任何言語。
此後,兩人開始交往并結婚。
李長信規矩很多,在交往的第一個星期,便一條條陳列出來,用A4紙打印出來給她。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第一條 不許随便去醫院找他
第二條 不許幹涉他的工作
第三條 不許幹涉他的交友情況和與友人之間的交流
第四條 不許随便買昂貴的禮物送給他的家人
第五條 不許經常讓他去她家,一月最多只能去一次
第六條 不許在人前與他親熱,連牽手也不行
第七條 不許随便翻看他手機
他只說了一句“這幾件事情希望你能遵守”,她便将這幾件事牢牢記在心中,從不敢輕易觸碰。
大哥葉繁木很是看不過去:“繁枝,你太遷就李長信了。你是我們葉家的寶貝,你完全不用對他這麽委曲求全。你嫁給他,在古代這算是下嫁,知道不?”
她總不願聽大哥說貶低他的話,每每生氣地截住他的話頭:“哥!”
大哥亦不止一次問過她:“繁枝,你真的快樂嗎?”
她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并如願以償地跟他在一起了,怎麽可能不快樂呢?
雖然知道李長信心中一直有他的前女友,但她也願意接受。她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自己所有的小任性小脾氣,只想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女朋友和李太太。
但她沒料到的是,兩個人交往後不久,徐碧婷便從國外回來,甚至還應聘到葉氏醫院的整形外科上班,與李長信在同一科室,每日朝夕相對。李長信一日比一日心思恍惚,她自然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
此後,她如臨大敵。徐碧婷并不是一個善類,後來要不是大哥逼退了徐碧婷,她怕是早已敗下陣來了。
在與李長信的這段感情和婚姻裏,她一直都是一廂情願而已。
她後來才明白: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都是要靠兩個人一起經營的,一個人一廂情願是不可行的。勉強得來的,都是不會幸福的。
她就是那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當年,父親葉半農已察覺到了自己在被調查一事,把她叫回家,嚴肅認真地對她說:“繁枝,爸爸要出事了。你跟長信盡快出國,無論去哪個國家都好。”
她不敢相信,愣了片刻後,才顫顫開口:“爸爸,你開什麽玩笑呢?”
“繁枝,爸爸不是開玩笑。爸爸已經在被調查了。爸爸不知道那些賬本怎麽流出去的。不過事已至此,現在追究也已經于事無補了。”
葉繁枝十分愕然:“什麽賬本?”
葉半農緩緩地說:“這些事情你和你大哥不需要知道,也千萬別過問。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聽爸爸的話,趕緊和長信兩個人離開。這件事刻不容緩。”
怪不得這段時間李長信和大哥都到外頭出差,原來是父親刻意安排的。
到了這地步,葉繁枝突然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騰地從沙發上起身,語無倫次地說:“爸,那你趕緊出國……趕緊走啊……”
葉半農苦笑道:“繁枝,爸爸已經走不了啦。所以趁現在,你和長信還有你大哥,能走就趕緊走,越快越好。否則爸爸會拖累你們的。繁枝,你別怕,凡事都還有爸爸在呢。”
那日,葉繁枝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抛下父親,離開洛海。
李長信出差在外,并不在家。但小而溫馨的家裏,依然處處萦繞着他殘留的氣息。
葉繁枝一個人坐在地板上,想了很多的事情。
過往的,現在的,想了很久很久。但無論怎麽想,最後都只得到一個讓她全身冰冷的結論:若是父親出事,她是留不住李長信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再說了,李長信從來就不愛她,他一直深愛着徐碧婷。李長信完全是被逼着才與她結婚的,他或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機會與她離婚。
與其讓他提分手,不如她主動離開。這樣的話,日後回憶起來,這段強迫來的婚姻尚有一點餘溫,不至于那麽難堪。
葉繁枝一邊想一邊落淚,她一個人在屋子裏哭了又哭。
最後,她擦幹眼淚,撥通了電話,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李長信,我們離婚吧。”
電話那頭的李長信一直無聲沉默,片刻後,他挂斷了電話。
那一瞬,葉繁枝真是心如刀絞,痛不可抑。
若說打這個電話前,葉繁枝沒有一絲期待的話,那是騙人的。她多希望李長信說不,她多希望李長信罵她“吃錯藥了”“瘋了”之類的話,哪怕他僅僅是問一句“為什麽”,也會讓她好過許多。
但他一個字都沒說,只用挂斷電話這個無言的動作表明了一切。
可見,這兩年的朝夕相伴,她對他所有的好,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那日,葉繁枝拿着電話,怔怔地保持着與他通話的狀态。電話裏頭的“嘟嘟”聲一聲接一聲傳來,每一下都似刀片,悄聲無息地割開她的心髒。
兩人很快辦好了所有手續。
不日後,徐碧婷打電話給她,耀武揚威地告訴她,她和李長信要出國了。
按時間推算,李長信早在她說出“離婚”兩個字前便已經辦好了所有的出國手續,只有她不知道。
在李長信的所有計劃裏,會有李長樂,會有他奶奶,會有徐碧婷。但從來都沒有她葉繁枝。
雖然心在滴血,但葉繁枝痛苦又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李長信離開的那一天,曾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他說:“我現在在機場,馬上就要飛美國了,接下來會在美國工作。”
自從手機鈴聲響起,發現是他打來的那刻起,葉繁枝便緊張到幾乎快要窒息了。
她愣了良久才問了一句話:“你一個人坐飛機去美國嗎?”
李長信在那頭沒有說話,他停頓了片刻,慢慢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我要登機了,再見。”
電話那頭随即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葉繁枝緊握着手機,愣了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李長信的這個電話是在與她告別。
她奪門而出,連鞋也來不及換,就想着攔車去機場。
可是,車子一輛接一輛地從眼前飛馳而過,沒有一輛願意停下來……
她最後還是來到了機場,可是飛機早已經起飛許久了……
葉繁枝赤着足站在機場外的公路上,仰望着一架又一架的飛機從視線中消失。
一只家居拖鞋是何時掉的,她不知道。
腳底何時被尖銳物體割破流血的,她亦不知。
她只知道,其中一架飛機載着她的李長信飛走了。
她的李長信。
不,已經不是她的了。
她和李長信已經離婚了。
兩人已經毫無幹系了。
他再也不是她的誰了。
那一天的天氣,天淨雲低,微風吹絮。
葉繁枝緩緩地蹲下來,抱着雙膝,號啕大哭。
第二天,父親葉半農在葉氏醫院每周的例行會議中被帶走調查。
再後來,她半夜接到了父親猝死的電話通知。她游魂似的去了醫院,站在病床前,看着覆蓋在父親身上的那塊白布,她顫抖着掀開,而後暈倒在了地上。
同一天夜裏,大哥葉繁木接到通知,在趕去醫院的途中發生了嚴重車禍。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葉繁枝是真真正正親身體會過的。
如今的葉繁枝再回憶起從前,雖然心裏依然會酸澀不已,但卻早無半滴眼淚了。
她早已經認清了現實。在與李長信的這一段感情和婚姻裏面,她一直都是一廂情願。從始至終,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
一點也沒有。
甚至還非常厭惡她吧。
如果不是她,他和徐碧婷早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李長信和徐碧婷走進了對面一家餐廳,亦與她們一樣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
透過兩面透明的落地玻璃,葉繁枝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一舉一動。
比如,李長信紳士地為徐碧婷拉開椅子。比如,徐碧婷凝視着李長信,與他說話,時而撩着一頭長發,時而托腮微笑,嬌美若花不可方物。比如,兩人之間的深情對視。比如,徐碧婷笑吟吟地從他的盤子裏取食物,兩人分享同一塊牛排。
蘅慧很快便瞧出了她的異樣,順着她的視線一眼便看到了李長信、徐碧婷兩人。雖然她從葉繁枝口中聽過無數次李長信這個名字,但卻沒有見過他。所以,她好奇地問道:“那兩個人看着很相配。你認識?”
葉繁枝收回視線,緩緩對她一笑:“不只認識……”
蘅慧目光一動,挑了挑英氣的眉毛,等待她說下去。
葉繁枝一字一頓地對她說:“這就是我的前夫——李長信和他深愛的初戀女友——徐碧婷。”
自打認識以來,這是葉繁枝頭一回看到了蘅慧呆若木雞的吃驚模樣。只見她不敢相信地轉頭,然後注視了那對人許久。
“原來他就是李長信。”
那一頭的李長信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側過頭望向了她們所在的方位。而後,他似乎愣了一下。
葉繁枝垂下眼,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說:“快到上班時間了,我們埋單吧。”
蘅慧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
還未進入醫院大門,葉繁枝便收到了蘅慧發來的微信消息:“加油,繁枝。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那些沒有打敗你的,只會讓你更堅強。我們每一天都要快快樂樂的。”
葉繁枝回複她:“我會的。你也是,我們都要快快樂樂的。”末尾處加了一個笑臉。
不多時,葉繁枝在工作的咨詢前臺,再一次看到了并肩而來的李長信和徐碧婷。
莊依林和李琪殷勤萬分地起身:“李院,徐醫生。”
“徐醫生,你總算是從美國進修回來了。這一去都有兩個月了,我們可都想你想壞了。”對于随時可能會成為院長夫人的徐碧婷,衆人自然處處逢迎,表現得異常熱情。
徐碧婷的笑容在看到葉繁枝之後,一秒凍結。但她很快恢複如常,繼續與衆人寒暄:“今天淩晨回來的,你們李院還特地開車去機場接我。我給大家帶了些巧克力和當地的特色咖啡,放在茶水室。希望大家喜歡。”
在衆人的連聲道謝中,徐碧婷與李長信進了電梯上樓。
華詩研望着兩人,感嘆了一聲:“徐醫生人真是不錯。每回出差回來都不忘給我們帶好吃的。”
“未來老板娘當然要對我們這一群幹活的人好一點啊。”
“她和李院的感情真是好。這才剛回來,兩人就共進午餐了。看來啊,她随時會成為我們正式的老板娘了。”
李琪點頭附和:“那是,李院和徐醫生真的是郎才女貌,少見的般配。”
莊依林說:“李琪啊,我難得贊同你一次。我這個人啊,向來是不大會服人的。但對徐醫生,卻是佩服得不得了。你看她瞧着斯斯文文的,這麽漂亮,家庭條件又好,在事業上也與我們李院并駕齊驅,并不矮半頭。”
李琪又嘴甜如蜜地補上一句:“在我眼裏,依林姐也一樣優秀啊,事業有成,經濟獨立,最重要的是還貌美如花,和我們簡醫生實在是太般配了,完全不比李院和徐醫生差半分哦。記得去年我們醫院的團建活動,依林姐和簡醫生的CP組合配合默契,在比賽中贏得了大獎呢。我們太羨慕嫉妒了。”
李琪這話說到了莊依林心坎上,把她哄得笑靥如花:“哎呀,我就一小小的咨詢師,哪能算事業有成啊。”
“怎麽不算?依林姐手上那麽多的客戶,去哪裏都是香饽饽。說到經濟獨立,依林姐一年的收入也不比誰差啊。”
“哎喲喂,咱們李琪這麽會說話,看來今天的下午茶我是跑不掉了。”
“謝謝依林姐,依林姐向來最大方了。”
在葉繁枝躲在一旁默默努力啃專業書的時候,一群咨詢師把莊依林捧上了天。
另一邊,徐碧婷進了李長信的辦公室,一關上門後,她便開始诘問:“長信,她怎麽會在這裏工作?”
這個“她”雖然未指名道姓,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李長信一邊查看了下午的預約,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是醫院人事部招聘的,我事前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你可不可以馬上把她開除?!”
李長信收斂了神色,肅穆地擡起頭:“碧婷,你知道我這個人向來公私分明。她并沒有做錯什麽,所以我不會無緣無故開除她。”
徐碧婷沒料到李長信會這麽直截了當地拒絕她。一時間,辦公室內氣氛猶如兩軍對峙,四方肅殺。
最後,徐碧婷敗下陣來。
她扔下了一個“好”字,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葉繁枝才知道徐碧婷如今已再度回了洛海,且還與李長信同在醫院工作。
看來,如今的徐碧婷和李長信終于是得償所願,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真是可喜可賀。
那她還要不要繼續在信安整形美容醫院工作呢?或許她根本不用考慮這個話題,明天有可能就被辭退了呢。畢竟沒有一個女朋友能大度到可以容忍男友的前妻與男友在一起工作吧?而且徐碧婷從來就不是一個善類。
葉繁枝做好了被開除的準備,甚至把桌面都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私人物品和單位物品分門別類地放置好。只要接到被開除的通知,她随時都可以拿着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
去辦公室拿資料的時候,陳越叫住了她:“哦,對了,小葉,今天是十五號,我們醫院有個大聚餐。你也順便跟江一心說一聲。”
見葉繁枝不明就裏的表情,陳越詳細地解釋了一番:“我們醫院啊,每季度都有一個員工生日聚餐,由醫院出資給當季度所有的壽星過生日。我們醫院向來的規矩就是除非有重要工作在身,比如醫生們上手術臺或者出差等,否則所有人都不得請假,必須參加聚餐。我昨天看到系統跳出來的信息,發現你啊,正好是這個月生日。”
葉繁枝呆了呆,這才反應過來,她确實是這個月生日。而後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李長信跟她正好在同一個月。
記得有一回生日,李長樂埋頭吃着蛋糕,也不知突然想到什麽,忽然擡頭對他們說:“繁枝,要不明年你和大哥一起過?這樣多熱鬧。”但說完不過數秒,他又糾結了,摸着頭,改口說不行。
李奶奶好奇地問他為什麽。李長樂萬分苦惱地說出了原因:“要是明年大哥和繁枝一起過的話,我就少吃一回蛋糕了。還是不要一起過,這樣我可以吃兩次蛋糕。”
李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揉着他的頭說:“我們長樂啊,真是個吃貨。不過這件事情啊,明年再說。你大哥大嫂這麽疼你,肯定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