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默然相處 (1)
葉繁枝遇見簡餘彥是她在醫院上班的第六天,那天,她由于大哥一早鬧事遲到了。
父親葉半農因職務侵占罪、挪用醫院和基金會資金等罪被羁押于洛海看守所期間,她和大哥為了讓父親少判幾年,上繳了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産,可最後父親葉半農還是被判了二十五年有期徒刑。葉家所有財産包括名下擁有的葉氏醫院的股份等皆被法院追繳。判決出來當晚,父親葉半農突發心髒病而亡。
也正是那一晚,大哥葉繁木在接到消息匆匆趕去見父親的途中發生了嚴重車禍。
向來順風順水慣了的葉繁木一直無法接受自己下半身癱瘓這個事實。本就有大少爺脾氣的他更是變本加厲,罵護工砸東西成了家常便飯。
本來以葉家的實力和資源,照顧好葉繁木是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但那個時候葉氏醫院的董事會已經改組了,與她們葉家再無任何關系。葉繁木在醫院住了半年後,醫院奉了新上任院長周毅生的命令對葉繁枝下了最後通牒,表示葉繁木已經欠醫院大半年的治療費用,醫院看在老院長的面上已經仁至義盡,但也不能一直這麽欠費下去,請葉繁枝體諒。并說如果再不繳費,醫院不得不請他們出院。
醫院派來與她交涉的人是個八面玲珑的能幹人,一番場面話說得客客氣氣滴水不漏,但字字句句都軟中帶硬,絲毫不留半分情面。
事已至此,再繼續厚着臉皮在醫院住下去那是丢亡父葉半農的臉。葉繁枝覺得自己雖然不争氣,但也不能讓周毅生這幫人如此地看死去父親的笑話。于是,她變賣了身邊僅有的一些值錢東西,付清了費用,咬着牙把大哥從醫院接了出來。此後,對葉繁木的照顧自然落到了葉繁枝身上。
葉繁木每個星期需要去一次醫院進行物理療法,每天都需要按摩腿部肌肉,預防肌肉萎縮。
這幾天,也不知為何,葉繁木的情緒一直不佳。今天一早起床,他失手跌了一跤,脾氣頓時便爆發了起來,怒不可遏地開始砸房間裏的東西,還弄傷了自己的手。
葉繁枝費盡心思安撫他,給他用碘酒消毒,又包紮了傷口,好說歹說了許久,才讓他安靜下來。
她照顧他用完了早餐,又去對門找吳姐,讓她今天幫忙照看一下大哥葉繁木。臨走前又特地叮囑了一番,讓吳姐特別要注意大哥的情緒。若是有什麽狀況,就第一時間打她電話。
也幸虧吳姐要給孩子辦理轉學,要處理好在洛海所有的事情,月底才離開洛海,如今還能幫她照看大哥一二。一想到親如大姐的吳姐要走,葉繁枝總是很舍不得。吳姐也舍不得她,一再說,讓她去三元玩,她一定帶她玩遍整個三元城。
吳姐想起一事,對她說:“繁枝,前幾天傍晚,有個很好看的女孩子來敲你們家的門。你大哥打開門後很兇地對那個女孩子說了個‘滾’字,然後很生氣地把門甩上了。那姑娘後來又敲了好久的門,但你大哥在裏頭就是不肯再開門。”
葉繁枝驚訝不已,第一反應便想到了大哥的未婚妻唐令宜:“那人是不是長臉,長卷的頭發,個兒很高?”
吳姐搖頭:“不是,是個小圓臉、大眼睛、中等個兒的女孩子。頭發剛過肩,不是很長,清清秀秀的,很好看的一個女孩子。”
“哦,對了。說到這兒,我還想起一件事。我上回也在小區門口看到過她,她還問我5幢怎麽走。5幢不就是我們住的這一幢嗎?我就指給了她。”
葉繁枝想了許久,實在想不起這個好看的圓臉女生是誰。
以前大哥葉繁木雖然性格桀骜,但五官立體,醫術高超,能力出衆,加上又是葉氏的繼承人,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不過,他卻從未帶過任何女孩子回家見過家人。至于唐令宜,因為兩家是世交,在唐母極力撮合之下,兩人才成的。這件事情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很有戲劇性。
那段時間,大哥脾氣也不好,整天陰陽怪氣的。一天晚上,一家三口在用餐,父親随口提了一下唐家的事情。大哥當時默不作聲,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大哥居然就破天荒地同意了與唐令宜交往。父親和她面面相觑,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久之後,大哥便與唐令宜出雙入對,連她和李長信的婚禮,也帶唐令宜一同出席。這一來,等于在自家最親近的親朋好友前昭告了唐令宜的地位。兩人交往不過大半年,便在唐母的強烈要求下訂婚了。但說來也怪,訂婚之後,唐家想進一步趁熱打鐵,各種明示暗示着要結婚,可大哥卻又拖着不肯結婚。
當時大哥業務能力強,在醫院腦神經科漸有獨當一面之勢,羽翼已豐。父親葉半農就是想管也有心無力了。再說了,婚姻大事,父親一貫抱着“只要子女喜歡就好”“兒孫自有兒孫福”的态度,便也聽之任之,不強加幹涉。
唐令宜對葉繁枝十分熱絡,經常約她逛街購物、美容美發、喝咖啡、看電影,又三天兩頭地買些小禮物送她,極盡籠絡之能事。葉繁枝則是抱着“大哥喜歡,我就喜歡”的态度與她交往。
可後來一出事,唐令宜和唐家的翻臉速度比翻書還快。
然而,前幾天這個圓臉女孩子來過後,大哥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動不動就發脾氣。是巧合呢,還是兩者之間有關聯?
匆忙之間,葉繁枝也琢磨不出什麽結果,便不了了之了。
想着是第六天上班,遲到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葉繁枝咬了咬牙打了車。
就算如此,到醫院時還是遲了。葉繁枝付了車錢,匆匆忙忙地推門下車。因趕着打卡,她沒看到一輛車子正拐着進來,葉繁枝收勢不及,差點撞到了那輛車子。
“你怎麽走路的?沒看到我的車子嗎?”那人的語氣十分冰冷。因背對着光,那人的眉眼隐匿在清晨的光暈中,葉繁枝看不清。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冷冷地扔下了“下次小心點”幾個字,便駕着車子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下午的時候,莊依林笑吟吟地從醫生樓層下來,對大夥說:“簡醫生說請大家喝下午茶。大家要喝什麽,都報給葉繁枝。”
“哇,謝謝依林姐。”
“是啊,謝謝依林姐。其實是簡醫生想請依林姐吧。看來啊,我們這都是沾了依林姐的光。”一群咨詢師都捧着莊依林,個個都嘴甜如蜜。
葉繁枝雖然初來乍到,但也已經摸清了自己這份工作的處境。莊依林業務能力極強,只要上門咨詢她的客戶,很少有不成功的案例。她也是個能來事兒的,該維護的客戶群維護得極好。加上醫生們業務能力出色,客戶們都很滿意。也因此,莊依林有了不錯的口碑。關系好的客戶還經常給她宣傳介紹,一來二去地,她手裏的客戶便越來越多。平素連頂頭上司陳越都要讓着她幾分。
“葉繁枝,簡醫生要黑咖啡,不加奶,只加一顆糖。別給我弄錯了。”出發前,莊依林喊住了她,把簡醫生的喜好再度仔細地叮囑了一番。可見這個簡醫生在莊依林心頭的分量不輕,葉繁枝自然也不敢怠慢。
葉繁枝按每個人的要求買好後,提了好幾個打包袋,遠遠便看到江一心穿了馬路過來:“繁枝,我幫你拿。”
江一心是個很恬靜乖巧的女子,大約是一起入職的緣故,對她特別友好。
“謝謝你,一心。”葉繁枝真心誠意地道謝。
江一心溫柔微笑,幫她分擔了大半的東西。
最後分發咖啡,莊依林原本是要親自給簡醫生送上去的。但由于臨時來了一個老客戶找她咨詢抽脂手術,她脫身不得,見衆人手上都有活,最後只得怏怏地吩咐葉繁枝:“葉繁枝,你馬上給506的簡醫生送去。咖啡涼了就不好喝了。”
五樓是醫生辦公室樓層,葉繁枝伸手按電梯的時候,腦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李長信,動作便有了數秒的遲疑。
但兩人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每天都可能會見面,避無可避。這種情況遲早是要習慣的,早習慣總比晚習慣好。這樣一想,葉繁枝倒也坦然了不少。
可是人啊,真是越怕什麽就越會遇到什麽。出了電梯,葉繁枝便看到不遠處有一道挺拔如松的白衣身影正一邊跟護理人員交代事項,一邊腳步匆匆地朝她這邊走來。
那人在忙碌中似有感應一般地擡了頭,見了她,便停下了腳步。
四目相投,兩兩對望。李長信一時怔住了,連要吩咐的事情都忘記了。
葉繁枝迅速垂下眼簾,結束了這一場無聲的對視。她朝李長信欠了欠身,越過他離開了。
她找到了506辦公室,站在門口,調整好了情緒,這才擡起手敲了敲門。
“請進。”
推門進去的那一秒,簡醫生正從辦公桌後擡頭,半長的頭發,陰柔俊美的一張臉。長得帥,又學有所長,是獨當一面的行業精英。怪不得會令心高氣傲的莊依林做出如此一番咄咄逼人、勢在必得之态。
只是,他看她的目光有幾分奇怪。
簡餘彥挑着眉峰,盯着她的名牌,不疾不徐地開了口:“你在我們醫院美容咨詢部工作?”
這聲音……不正是早上那位車主嗎?葉繁枝終于知道他的目光為什麽奇怪了。
“是。”她奉上了咖啡,“簡醫生,你好。這是依林姐讓我送上來的咖啡。”
簡餘彥掃了一眼她手裏的咖啡,再度埋頭于手上的資料:“把咖啡放桌上就行。”
葉繁枝忙擱下了咖啡,輕手輕腳地退出了辦公室。
哪知出了辦公室,便發現李長信依然站在原地,見她出來,依然沒有動。
葉繁枝把他當成空氣,再度與他擦肩而過。
電梯遲遲未到,身後又有道視線如芒刺背。與李長信共處同一空間的每一秒都叫人她無法呼吸,葉繁枝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煎熬,轉身從樓梯間而下。
李長信目送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原地等候。
他只知道,她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身體突如其來的僵硬和想要抓住她手臂的沖動。
他只知道,最近的每一天,他都很想看到她,哪怕僅僅是一道背影。
他莫非吃錯藥了嗎?
他明明應該像以前一樣厭惡她躲着她的啊?
李長信煩躁不已,他覺得晚上應該把好友喬家軒拖出來喝一杯,放松放松了。
傍晚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葉繁枝一下班,照例是搭公交車去了花店。她在花店工作了一年多,盡心盡責。與她年紀相仿的老板吳家希自打知道她家中的狀況,對她憐惜不已,待她猶如家人。
這次,葉繁枝在醫院找工作之前便把自己的難處坦誠相告。吳家希欣然答應,說她要是能應聘成功,兩人就調整一下工作時間。
葉繁枝收了傘,推門而進:“家希,不好意思,今天有點堵車……”
她驀地止住了口。店裏,有個面容粗犷的男子正抓着吳家希的手說話。吳家希掙紮着,似乎并不想聽。兩人之間氣氛既暧昧又詭異。
因她的出現,那男子愣了愣,吳家希便借機抽出了自己的手,轉身說:“繁枝,你來了。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
“好。那我叫外賣了。你晚上想吃什麽?”
葉繁枝聞言便知她要借故留下來,便說:“我都可以的。”
“明天有好幾個訂單,今晚要把花包紮好,明天一早讓人送貨。所以今晚可能要忙到很晚。”
“好。”
兩人便動手搬材料,在條形長桌上開始忙碌了起來。那男子想要幫忙,家希又不讓。
吳家希把那粗犷男子晾在一旁,完全不理不睬。那人站在角落裏,不聲不響地看着她們,許久之後,便推開門離開了。
葉繁枝把一切看在眼裏,但吳家希不說,她便當作沒看到,什麽都不問。
這世上,哪個人沒有一點過往和秘密呢?
兩人吃過了外賣,又把第二天一早要送出的花束全部包紮好。吳家希無故怔忪發呆了好幾次。葉繁枝見狀,便知有事困擾着家希。她一邊整理臺面,一邊對吳家希說:“家希,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顧一整天的店呢。”
吳家希回過神,瞧了瞧窗外,說:“今晚下大雨,也沒什麽客人,你也早點下班吧。”
“好,我把這裏收拾好就下班。”
“行,那我先走了。”
吳家希離開不過片刻,葉繁枝便發現她遺留在店裏的手機,趕忙追了出去。
十幾米遠的拐角處,清亮的路燈下,只見先前在花店的那個男子正攔着吳家希。吳家希神色不悅,推開他,試圖攔車。
那人顯然是在糾纏家希。葉繁枝正欲上前,忽見那人一把捉住吳家希的手臂,霸道地将她擁入自己懷裏,低頭便吻了吳家希,絲毫不顧忌兩人此刻正站在十字街口。吳家希顯然憤怒極了,用手使勁兒打他。那人紋絲不動,任吳家希捶打,吻得越發熱情纏綿了起來。
葉繁枝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畫面。
吳家希的推拒動作漸止。兩人在滂沱大雨中擁吻了起來。
吳家希不願介紹此人與她認識,必有緣由。既然如此,她貿然上前,只會徒增家希的難堪而已。再說了,此人顯然是跟吳家希有些糾葛過往的,否則這種情況,吳家希怎麽會不大喊大叫呢。
下着大雨的夜,眼前這對似情侶又不似情侶的人,葉繁枝垂眼思慮了片刻,最後慢慢地退回了花店。
葉繁枝一直在店內等吳家希回來取手機。
然而,這一晚,她并沒有等到吳家希,卻又見到了另一個親熱畫面。
關店下班前,雨勢已收,空氣是難得一見的清新。葉繁枝正把店裏的垃圾分類整理打包好,放進垃圾桶,以便讓一早的垃圾車來收走。
只聽“嗤”的一聲長而尖銳的聲響,有一輛跑車在她身邊不遠處停了下來,輪子濺開一地的水花。葉繁枝被這聲音吓了一跳,猝然擡眼望去,只見跑車裏的一對男女正在吵架。
兩人也不知說什麽,正難分難解之際,那打扮時髦的女子忽然便雙手摟住男子的脖子,湊過去吻了起來。葉繁枝來不及移開視線,一時便有些愣住了。
車內的男人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了美女。美女一轉頭,便看到了路邊的葉繁枝,頓時惱羞成怒:“看什麽看?!沒見過情侶接吻嗎?鄉巴佬!”
罵完葉繁枝,她餘怒未消,對駕駛座上的男子道:“簡餘彥,你到底道不道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葉繁枝便欲離開。忽然聽到車子裏的男子一字一頓地抛了三個字過來:“不道歉。”
這聲音……好像并不陌生。
美女狠狠“哼”了一聲,望着花店,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這樣吧。這裏有家花店。如果你買束花給我,我就當作你道歉了。”
那男子冷哼說:“搞笑!憑什麽我要跟你道歉?”
“你!”美女氣得花容失色,威脅道,“簡餘彥,我們分手。”
那個叫簡餘彥的男子完全無動于衷:“我們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你情我願而已,什麽時候在一起過?”
美女怒不可遏,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而後推開車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氣呼呼地攔車而去。
車內的那個人摸着臉吊兒郎當地擡頭,與目瞪口呆的葉繁枝對視了一眼。
半長的頭發,俊美的一張臉,果然是醫院的簡醫生。原來他的全名叫簡餘彥。不過,此時此刻的他穿着滿是鉚釘的皮衣,發型打理得淩亂不堪,看上去浪蕩頹廢,與在醫院身穿白大褂的專業嚴謹完全不同。
兩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觑,詭異至極。
簡餘彥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發動了跑車,“嗖”的一聲,揚長而去。
第二天,葉繁枝再度在醫院門口遇到身着西服的簡餘彥。
簡餘彥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轉身進了電梯,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也幸好如此,葉繁枝的尴尬只持續了短短的幾秒鐘便結束了。
之後,她全身心投入工作,很快便到了下班時間。
葉繁枝一進花店,發現家希難受地趴在桌子上。
“家希,你這是怎麽了?”
“好像感冒了……”
葉繁枝一摸家希額頭,只覺得滾燙如沸:“你額頭很燙,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我剛吃過藥了……”
“不行。這麽燙,一定要去醫院……”
兩人一個堅持要去醫院,一個堅決不去。此時,門口有“歡迎光臨”的聲音傳來,葉繁枝轉頭便看見了昨晚的那個粗犷男子。他見了家希的異樣,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來:“你怎麽樣?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了?”
吳家希別過頭,語氣僵硬:“你走開,不要你管。”
那人二話不說,抱起家希便往外跑,霸氣十足。吳家希掙紮着,他呵斥道:“不要我管!在洛海,除了我還有誰管你!”
葉繁枝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吳家希被他劫走。那人到了門口,總算是想起了還有她這個人的存在,轉過頭說:“哦,你是葉繁枝是吧?我叫榮勵華,是吳家希的男人。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葉繁枝不知自己要作何應答。
吳家希又羞又窘,實在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胡說八道,你才不是我什麽男人。”
“我說是就是!”榮勵華把吳家希塞進了自己的車子裏,絕塵而去。
直到花店快打烊的時候,葉繁枝才接到了吳家希的電話,但說話的卻是那個叫榮勵華的男子:“葉小姐,我是榮勵華。家希讓我轉告你,這兩天她不去花店了。所以,這兩天要麻煩你幫忙多照料一下。”
那人言簡意赅得很,得到葉繁枝答複後,便準備挂電話。電話那頭,家希也不知說了一句什麽,榮勵華厲聲訓斥她:“你都病成這樣子了,還管店鋪做什麽。給我好好休息。”
電話至此便被掐斷了。
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自己是,家希亦是。
作為朋友,葉繁枝只希望家希一切都順順利利的。而她能做的,不過是盡力幫她照看好花店而已。
醫院裏的工作還在實習期,葉繁枝認真地跟着莊依林學習。
至于李長信,每日裏兩人必定會在午餐時間見上一面。每一次的見面,總叫她心頭波瀾起伏不已。但避無可避,葉繁枝也只好盡量讓自己學着習慣。
這一天晚上,葉繁枝在店裏整理第二天的訂單,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歡迎光臨”的聲音,她含笑擡頭,只見一個穿着長開衫,燙着小卷發的娟秀女子推門而入。
“您好,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葉繁枝微笑詢問。
那女子不言不語,輕輕地徑直走到了花叢邊。她低下頭,閉着眼嗅了嗅,而後緩緩微笑着睜開眼,徐徐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了觸盛開的花瓣,仿佛怕傷害到羸弱的花朵一般。
顯然是個愛花之人。葉繁枝柔聲介紹說:“這是小蒼蘭,原産自非洲,香味濃郁,有黃色、白色、紫色、紅色、粉紅色等顏色,它的花偏生一側,有種斜墜的美感。它喜歡溫暖濕潤的環境,要求陽光充足,但不能在強光高溫下生長。”
那女子轉過頭來看她,葉繁枝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清澈通透仿若嬰孩。那女子溫柔娴靜地對她微微一笑,而後又把視線轉到了另一叢花束上。
“這是紫羅蘭。紫羅蘭原産自地中海沿岸,和三色堇很相像,很容易混淆哦。這是粉色花毛茛,有重瓣、半重瓣。它有很多花色,每種顏色都很好看。這是回音系列的洋桔梗。它的花色清新淡雅,花形很別致可愛,是這幾年特別受歡迎的一種花。這是春天的洋桔梗。到了夏天,會有卡特琳娜、瑪麗艾基和弗拉門科等品種的洋桔梗上市。”
“這裏的是國産玫瑰。這裏的是進口玫瑰。”葉繁枝見她定定地看着一叢珍珠母玫瑰,便說,“這是珍珠母玫瑰,是淡粉色系玫瑰的精品,花形看上去跟傳統玫瑰沒有特別大的區別,但色澤瑩潤飽滿,看上去有一種珍珠般的淡雅光澤。”
“你看看。顏色是不是特別柔和瑩潤?”葉繁枝取出了一朵給她細細觀賞。那女子癡癡地凝視着花束,仿佛看不膩似的,一直一直看着,卻不說話。
葉繁枝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打從這女子進來到現在,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她不由得仔細打量這個女子一番,發現這女子裏面穿了一套條狀的睡衣。這女子氣質淡雅,一看便知是有良好出身的,怎麽可能穿着睡衣在大街上亂跑呢?
葉繁枝又試圖與那女子交流。但無論她說什麽問什麽,那女子唯一的反應就只是對她微笑而已。
那女子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一朵朵地從大鐵桶裏取出各式的花。每取一朵,她便歪着頭細細欣賞,沉浸其中。不知不覺,那女子便取了一大束,斜斜抱在懷裏,看上去十分賞心悅目。
“你想買花嗎?”
那女子聞言,擡頭對她笑了笑,眉眼彎彎,單純美麗。
這真是非常不對勁!
這女子一待便是一個多小時。好在她安安靜靜地待在花店一隅,并不打擾葉繁枝招待客人。
不知不覺便到了葉繁枝關店的時間,葉繁枝實在無法與她溝通,思考了良久,最後走到店外撥通了報警電話,把自己遇到的情況說了一遍。電話那頭的警員回複:“請你稍等,我們馬上派警員過去。”
“好的。”透過落地玻璃牆,葉繁枝看到那女子把一朵朵花插回了花器,又開始取別的花。
不多時,警察便趕來了。與警車一起匆匆趕來的還有另外一輛車子。有個年輕男子急匆匆地下車,問警察:“是這家花店報的警嗎?”
葉繁枝與他一打照面,差點驚呼出聲,竟然又是簡餘彥。
不過,今晚的簡醫生穿着還算正常,白T恤、牛仔褲,除了發絲有幾分淩亂外,整個人看上去簡單清爽。
事實上,這幾日來,她天天在醫院見到“面癱”的簡餘彥,以至于葉繁枝對雨夜看到的那個人,一直有種“她見到了一個假的簡醫生”的感覺。
他一把抱住了那個女子,如釋重負地說:“媽,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
葉繁枝不免又是一陣目瞪口呆:這女子看着不過三十多歲的模樣,怎麽會是簡餘彥的母親?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瘋了。我來來回回地找你……走吧,我們回療養院。”
那女子固執地指着花器裏的那些花,不肯走。
簡餘彥說:“你喜歡這些花?好,我把這些花都買下。我們帶它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那女子這才點了點頭,歡歡喜喜地從花器裏取了一大捧花,跟着簡餘彥走了。
“這些花我都買走。如果錢不夠的話,我明天一并給你。”簡餘彥說着把錢包裏厚厚一沓現金全部拿了出來,不待葉繁枝回答,便半擁半哄地把那女子帶上了車。
他向兩位警察道了聲謝,随即駕車駛離了。
兩個報警電話一次性得到了解決,警員們也高高興興地打道回府了。
關門前,葉繁枝又接待了兩個客戶,整理了訂單,又整理了明天去鮮切花市場批發的品種。在空隙的時候,偶爾想起那女子,總覺得有種奇怪之感。
數日後的晚上,葉繁枝專心研究着整容外科的專業書。
“一束香槟玫瑰。”
那人一說話,葉繁枝便愣了。她擡頭,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簡餘彥醫生。白天的時候,兩人也曾在大廳遇到,但他照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兩人只是對視了一眼,便默不作聲地擦肩而過了。
“好的,請稍候片刻。”葉繁枝如招呼尋常顧客一般地招呼簡餘彥,詢問他的要求後,方從大鐵桶中取出花,開始修剪枝葉。
簡餘彥于百無聊賴中掃到了長桌上那本厚厚的外科整形方面的專業書,随手翻了翻,甚為詫異:“你還看這個?”
葉繁枝此時正專心地包紮花束,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簡餘彥在跟她說話。她輕聲解釋:“我不是醫學專業畢業,所以只能以勤補拙。”
簡餘彥“哦”了一聲,便不置可否地移開眼,轉而打量四周。花店面積并不大,但每個角落都進行了合理布置,臨街的兩面落地玻璃窗邊擺放的是各式鮮花,另一面白牆上則是在原木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了各種各樣的多肉,中間是原木色的長工作臺,讓人一進來便有種很舒适溫馨的感覺。
兩人不說話的時候,店內便安靜沉寂起來。一時間,連葉繁枝用包裝紙包紮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最後,葉繁枝将包紮好的玫瑰花裝入紙盒,然後蓋上紙蓋,系好緞帶,含笑捧給了簡餘彥:“你好,二百二十塊。因為那晚你多給了三百多塊,所以我今天還要找你……”
“不用了。”簡餘彥拿起花束便走人,到了門口處,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說,“葉小姐,那晚的事情……謝謝你了。”
此後,簡餘彥隔日便會來買一束花,而且每回都是不同的品種。但兩人之間的對話僅限于簡餘彥問她“多少錢”,然後她回答多少錢,最後簡餘彥便會默不作聲地付賬離開。
但凡第二天兩人在醫院遇到,簡餘彥都只是淡淡地掃她一眼,而後交錯離開,仿佛前一晚來她花店買花的是另外一個人。
簡醫生顯然是個不容易接近的人,好在葉繁枝也不想攀高枝,她只想把自己分內的工作做好,安安穩穩地拿自己應得的一份工資,養活大哥和自己而已。所以,葉繁枝從來不介意,也不在意。
只是偶爾聽見李琪在莊依林面前提及簡醫生,以及莊依林說起簡醫生的時候,她心中不免會疑惑萬分:就簡醫生這不冷不熱、不陰不陽的個性,莊依林怎麽會喜歡呢?
但轉念一想,喜歡與愛這種東西,是世界上最難控制的。如果能控制,這世界上哪來那麽多的“愛情事故”呢?
就比如她吧,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這天下午時分,醫院來了一對咨詢唇腭裂修複手術的母子。當時的咨詢處就葉繁枝和莊依林兩人。
莊依林素來“火眼金睛”,她一眼就從這對母子的衣着看出了他們的經濟狀況,便知道這對母子是沖着他們醫院的免費修複手術過來的。她并不想浪費口舌接待,便找了個借口起身說:“葉繁枝,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有事要去找簡醫生。”
“可是我……”葉繁枝想喊住她,想說自己才上班不久,從未一個人單獨接待過客戶。但莊依林擺明了不想接待這對母子,葉繁枝只有硬着頭皮含笑起身:“你們好,請問有什麽我可以幫你們的嗎?”
那母親怯怯地坐了下來,拉過兒子,讓葉繁枝看一下孩子的情況:“護士小姐,聽說你們這裏有免費的修複手術。你看我娃兒的嘴巴,也不知你們這邊能不能做這種免費手術。”說到這裏,她搓了搓衣服下擺,羞澀地說:“我今天帶娃來,也是想咨詢一下。但是,我們沒那麽多錢給娃治病。”
由于當年葉氏基金會曾資助過很多唇腭裂的孩子,葉繁枝對這一方面的專業知識了解得相對多一些。于是,她登記了孩子的資料:“孩子的這個情況需要讓我們醫院專業的醫生來面診決定。你稍等一下,我聯系一下醫生。”
她問了陳越關于唇腭裂修複的情況,最後撥到了許諾這裏。許諾說李院目前正好有個小空當,她詢問一下,再回複她。葉繁枝忙說好。許諾身為院長助理,待人很是熱情親切,并不像莊依林、李琪那般勢利精明。
趁着等回複的空當,葉繁枝與孩子聊了起來,問他叫什麽。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親身後,說:“我叫平安,平安如意的平安。”
“平安,你好。我叫葉繁枝。”葉繁枝把自己的胸牌指給他看,“你可以叫我葉姐姐或者繁枝姐姐。”
沒多久,許諾便回了電話過來,說李院請他們上去。
想到要見李長信,葉繁枝有一秒的遲疑。但這是工作,是不可能避開的。葉繁枝深吸了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後,帶着母子二人搭乘電梯去了李長信的辦公室。
洛海連日的陰雨天,雨滴淅淅瀝瀝不斷,然而這一天的天氣卻是極好。李長信身後是很大的玻璃窗,金燦燦的陽光透過光潔清透的玻璃鋪天蓋地地湧入。他整個人便沉浸在一片和煦的光芒中,溫暖安寧。
李長信合上了手中的資料,擡頭招呼病患。大約也是沒有料到會看到她,所以明顯一愣。但他很快恢複了原狀,專業仔細地開始檢查孩子情況。
“做唇腭裂手術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