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們的故事 (2)
說:“長信,這個女孩子真是不錯,心地好,長得又好看。”
“奶奶,你變心變得可真快啊。之前還在說雲瑤不錯,今天又說她好。明天你再遇到一個女孩子,也會覺得很不錯……”
“你這孩子,你不是說把雲瑤當自己的親妹妹,我這不才改變方向,向外發展啊。”長信一表人才,學歷高工作好,可偏偏一直不肯找女朋友。這左鄰右舍跟長信一般歲數的,小孩都上幼兒園了。李奶奶心裏自然是急啊。今天天上掉下來一個“葉繁枝”,她自然要好好把握。
李長信表面不置可否,內心嗤之以鼻。他已經對葉繁枝“故意接近”的各種手段根深蒂固了,根本不信奶奶與葉繁枝的這次遇見只是“偶遇”。
這年頭,真要接近一個人,手段多了去了。
數日後的中午,李長信乘電梯去食堂用餐。電梯門緩緩開啓,他看見了一雙美麗熟悉的眸子。電梯裏的人赫然是葉繁枝和院長葉半農。
李長信一怔,随即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葉院,葉小姐。”
葉半農含笑相詢:“長信,用過午餐了嗎?”
李長信如實地搖了搖頭。
葉半農轉頭對女兒說:“繁枝,要不今天你陪爸爸一起去員工餐廳吃一餐?”
葉繁枝似有微愣,頓了頓後,她答了一個“好”字。
葉半農這才對李長信說:“長信,一起吧。”
李長信頗感愕然。但天大地大,老板最大。既然葉半農這個院長都這麽發話了,李長信也不敢不從。事實上,在葉氏醫院有太多年輕醫生會覺得能與葉院長一起吃飯是種天大的榮耀。
在李長信和葉繁枝一左一右的陪同下,葉半農來到了醫院的職工餐廳,端了餐盤取菜打飯。
入座後,葉半農說:“李醫生,聽你們科室的洪主任說,你回國至今,工作方面一直很出色。”
“是洪主任誇贊。我只是盡本分而已。”
葉半農贊許不已:“年輕人肯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日後前途無量。”
職工餐廳的菜色是兩葷兩素,無一不是大鍋菜的味道。對李長信等衆醫生來說,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是不知葉小姐這種富家千金吃起來會如何?想到此,李長信不着痕跡地把目光投向了葉繁枝,正好看見她用筷子戳着雞腿,一副蹙眉難以下咽的模樣。
不一會兒,李長信便已經用餐完畢了。他也不客套,徑直開口說:“葉院,我科室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您和葉小姐慢用。”
葉半農颔首說:“好,你有事就去忙吧。”
李長信與葉院長以及葉大小姐一起用餐的消息,短短一個中午便傳遍了整個醫院。
連在家輪休的房俊都得知了這個爆炸性的新聞,忍不住打電話問李長信:“聽說中午你跟院長吃飯了?”
李長信把在電梯偶遇,還有葉半農邀約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他忍不住調侃一句:“不就跟你的葉大小姐一起吃一頓飯嗎?你至于這麽緊張嗎?”
房俊大松一口氣:“你不知院裏現在是怎麽傳的。都說葉院看上你了,想讓你做他女婿。”
“敬謝不敏,我實在是高攀不起。”李長信完全無動于衷。他家這座小廟,怎麽能供得起葉繁枝這尊大佛呢。這個自知之明,李長信還是有的。
他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地照顧奶奶和長樂。
僅此而已。
這天,李長信輪休。最近一連串的手術讓他筋疲力盡,他如往日一樣準備在家裏睡個天昏地暗。
意識在似睡非睡間,他驟然聽見了客廳傳來的交談聲:“繁枝,是你啊。怎麽又買這麽多東西?說了來看奶奶,不許買東西的。”
“李奶奶,你坐,我來,我來……”
事實上兩人說話聲很輕,傳進屋不過就是隐隐約約的耳語,但“繁枝”兩個字猶如炸彈在耳邊爆炸,一下子震醒了他。
李長信倏然睜眼,一把掀開了被子起身下床。
真的是葉繁枝。
奶奶在客廳的小餐桌上拌涼菜,而葉繁枝則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忙碌。葉繁枝穿了一條駝色針織長裙,中分的長發披散在兩側,露出了光潔白嫩的額頭和修長的脖子,妩媚可人。
李長信不知自己是因為睡眼惺忪,還是由于秋日陽光過于溫暖,他竟覺得這樣的葉繁枝很好看。
李奶奶拌好了涼菜,夾了一片遞到葉繁枝嘴邊:“繁枝,你嘗嘗看。”
李長信見狀,不由得腹诽:奶奶也真是的,人家天天錦衣玉食,怎麽會要吃你這種不值錢的涼菜呢。
誰知葉繁枝不僅吃了,還贊不絕口:“李奶奶,這個黃瓜拌海蜇可真爽口。”
“長信和長樂都喜歡吃我拌的涼菜,所以我經常拌。我今天拌了很多,喜歡的話,等下我給你打包帶回去。”
“好啊。謝謝李奶奶。”
“下回來看奶奶,可別買東西了啊,否則奶奶不給開門啊。”
“好,我聽李奶奶的,下回我不買。”
兩人都刻意地壓低了聲音說話,傳到李長信耳中只是輕輕軟軟的一點聲音而已。
李長信關上了門,躺回床上。但是他再無半點睡意。這樣在床上煎熬了個把小時,他伸着懶腰,佯作剛醒的模樣,打開了卧室的門。
葉繁枝聽到了聲響,緩緩地轉過了頭。她眼裏溫柔的笑意在見到他面無表情的那一秒便消失了。
李長信故作驚訝狀:“葉小姐,你怎麽在這裏?”
葉繁枝未來得及作答,李奶奶已慈藹微笑着從廚房裏探出頭來:“長信,你醒的正是時候,去洗把臉吧,要開飯了。”
趁奶奶在廚房忙碌,李長信拽着葉繁枝的手臂,将她拉進了自己的卧室。
他關上房門,直截了當地說:“葉小姐,請你以後別再來我家了。”
葉繁枝臉上殘留的笑意瞬間消失殆盡。她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不聲不響。
“聽到沒有?以後別再來看我奶奶。”李長信冷着聲說。
葉繁枝一點點地垂下眼簾。半晌之後,她又揚起臉:“李長信,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
她的目光又黑又亮,讓人無法直視。李長信只好別開臉:“我沒有讨厭你。”
“那你為什麽要躲着我?”
李長信自然是不能承認的。
“不是嗎?”葉繁枝緊接着問。
“葉小姐,我想肯定是你誤會了。”
“是嗎?”葉繁枝仰着頭,直勾勾地看着他。
“葉小姐,人都是有期望值的,特別是像我奶奶這樣寂寞的老人家。你經常來看她,她就會漸漸習慣你的存在,就會開始期盼着你的每一次到來。但是你對她是沒有任何義務的,所以你可以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所以趁現在還來得及,請你現在就不要對她那麽好,不要讓她習慣你的存在、習慣你的好。”
也不要對他好,讓他習慣她的存在。日後說斷就斷,平白叫他與奶奶難受。
這種拒絕,若還有人不明白的話,那當真是傻子了。
葉繁枝咬着唇,不作聲。
李長信的目光忽地深邃起來。從他的視線中,可以看見她的睫毛纖長卷翹,根根分明。她咬着的下唇如枝頭微顫的紅櫻桃,汁液飽滿,鮮嫩欲滴。那一秒,仿佛有“啪”的一聲在耳畔響起,他心中繃到極點的一根線斷了。他忽然生出了想吃下這顆櫻桃的沖動……但李長信強硬地克制着自己。
有的路,哪怕僅僅邁出一步,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他與她是不可能的,他也絕對玩不起。
李長信雙手捏握成拳,就在他極力抑制自己、讓自己無動于衷的時候,葉繁枝忽然踮起了腳,湊過來,碰觸了他的唇。
自打醫院的那次見面開始,她就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他,每每遇見他,心中就如同岩漿在翻湧,經久不息。
然而,他不喜歡她。
他所有的拒絕她都懂,如今已經是從暗示變成說出口的明示了。她亦有自己的驕傲,也斷不容許自己這樣繼續下去。所以葉繁枝只是想吻他一下,以紀念這一段單戀而已。
李長信猝不及防,那一剎那,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反應。他只知道唇上的觸感,柔軟甜蜜。
該死的!這顆櫻桃比想象中的更可口萬倍。
他應該推開她的,但是他沒有。他非但沒有,反而失控地探進了她嘴裏,品嘗她嘴裏的甜香,與她唇舌糾纏,一再加深了這個吻。
夕陽的橙紅光芒從老舊百葉窗的縫隙探入,條狀般地印在兩人身上。屋外孩子們的玩耍嬉鬧聲一陣接一陣地傳來。這般熱鬧喧嘩,益發将屋內襯托得悄無聲息,落針可聞。
李長信的耳邊只有彼此漸急漸重的呼吸聲。
他第一次如此失控,如此放肆放縱。他用盡了各種方式吻她,或輕或重,或深或淺,或粗暴或溫柔。葉繁枝都不拒絕,任他在唇齒間肆虐,任他為所欲為。
這個吻,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
有頑皮的孩子不小心将球踢在了窗戶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劇烈聲響。李長信頓時清醒了過來,猛地一把推開了她,後退一大步。葉繁枝軟軟地跌坐在床上,唇畔紅腫,迷迷瞪瞪地瞧着他。
安靜狹小的卧室裏只剩彼此劇烈的喘息聲和心跳聲。
“李長信,我喜歡你。”
彼此之間的那層紙終于是被她給捅破了。
“可是葉小姐,我并不喜歡你。”李長信雙手捏握成拳,這樣回她。他無比痛恨自己剛剛的失控,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吻該死地美好。
葉繁枝凝視着他緩緩微笑,猶如枝上繁花次第盛放:“你騙我。你吻我的反應告訴我:你也喜歡我。”
“葉小姐,那只是你的錯覺。這世上,只要是個‘直男’,都喜歡跟美女接吻。我也不例外。”
“李長信,我喜歡你,很喜歡。”葉繁枝一錯不錯地望向他的眼睛,又輕又緩地說了一遍。
似天邊的星辰墜入其中,她的眼晶瑩閃亮得叫人沉醉。李長信只覺得自己即将沉浸其中。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深吸了一口氣,說:“葉小姐,以你的條件,你根本不必委屈自己。我實在是不知道你瞧上我哪一點?在醫院,比我業務能力強、比我長相好條件好的醫生比比皆是。”
葉繁枝笑了,而後歪頭看他:“可是他們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你,李長信。”
李長信實在無法抵擋她的眼神,只好別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葉小姐,實不相瞞,其實我有女朋友的,她叫徐碧婷,目前在美國。等她回來,我們就會結婚。對不起,剛剛是我失控了。可是你要明白,只要是個‘直男’,根本沒有人可以拒絕像你這樣的美女主動親吻的。我不是聖人。”
葉繁枝的臉驟然漲紅了起來,而後,又一分一分白了下去。
李長信知道自己傷了她。但這層紗揭開了,這便是不可避免的事。
“葉小姐,不早了,我送你出去。”李長信毅然轉身出了房間。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看她一眼。他怕自己會再度失控。
屋外天色陰霾,一副風雨欲來之勢。
葉繁枝上車前,已恢複了初見時的冷傲驕矜,連句“再見”也顯得多餘。但李長信注意到她握着包包鏈子的手,因為過于用力,指節處根根泛白。
他目送她開着車子遠去,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不多時,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從天空落下來。
李長信要的只是簡簡單單的男女關系、簡簡單單的婚姻和簡簡單單的人生道路。
葉繁枝這樣的大小姐,他實在是高攀不起。
古人常說:齊大非偶。半分不假。
但後來,還是出現了差錯,偏離了李長信所設定好的軌道。
那是他始料不及的。
隔了兩天,房俊對他說:“長信,聽說葉小姐生病住院了,在呼吸內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探望一下?”
李長信驚愕在心,但擡頭說話時卻是很平靜:“呼吸內科?肺炎嗎?”
“據說是淋雨感冒了,在家吃了藥不見效,轉成了肺炎住進來的。”
淋雨?李長信驟然想起了她離開他家時那場下了很久的大雨。她是在那時淋的雨嗎?他腦中思緒紛亂,但面上卻不露半分,對房俊說:“我等下要接待幾個咨詢的病人,就不去了。你代我向她問好。”
“那好吧。”
同一幢住院大樓,呼吸內科和他們的科室不過是不同樓層而已。有好幾次,在乘電梯時,李長信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按下了呼吸內科所在樓層的按鍵。但每次電梯到達,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他便如驟然清醒過來一般,理智回歸,關閉了電梯門。
這件事情能夠如此結束,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千萬不可再造次了!李長信這般告訴自己。
有一晚,李長信值班,卻一直坐立難安,無法靜下心來。他知道這是為什麽,所以很是煩躁惱怒。
李長信在辦公室來回踱步許久,依然無法壓抑住心中想見她的念頭。
他最後決定起身去呼吸內科。
電梯門緩緩打開,裏頭站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這個叫董博文的男子是李長信第三次見到了。
大約是見他站着未動,董博文禮貌地開口相詢:“這是上行的電梯。你要進來嗎?”
“不好意思,我要下去。我等下一趟。”
董博文淡淡颔首,按下了閉合鍵。
兩扇電梯門在他面前一點點地合上。李長信石像般地站在電梯口,瞧着自己在電梯門裏那個模糊的倒影,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諷似的微笑。
公主是要配王子的。
葉繁枝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夜間,她在路過護士臺的時候,無意中聽見了護士們在嘀咕聊天。
“我看啊,是葉大小姐單戀李醫生,而李醫生估計并不喜歡葉小姐吧……”
自己居然是這八卦中的女主。葉繁枝不好再露面了,只好在轉角暗處停下腳步。
“會不會是李醫生不知道葉小姐住院?”
“怎麽可能?!李醫生今天有事來過一趟辦公室,我和小芮還故意說起葉小姐的病,說葉小姐住01病房。李醫生當時雖然什麽話也沒說,但肯定聽見了我和小芮的對話。你看,他也沒來看葉小姐。葉小姐的病房與我們的醫生辦公室只隔了薄薄一堵牆而已……”
“葉小姐也不缺人追。你看那個董先生,洛海有名世家出身,自身也是一個實力不凡的青年才俊,每天一大捧的花送進病房……”
“葉小姐條件這麽好,追求者自然個個都不差。也不知道她看上李醫生哪一點?我們醫院可是有好多醫生把她奉為女神呢……只要她肯稍稍從李醫生那裏移開視線,就會發現好多人都伸長了脖子在等着她的青睐呢!”
“唉,這男女感情的事,向來都是最不按常理出牌……除了當事人,我們誰也說不清啊。”
“可不是!”
“你們說李醫生會不會是另有所愛?不然的話,怎麽會不愛葉小姐呢……她真是無敵神顏……我是女生我都忍不住會愛上她……”
後面的話,葉繁枝無法再繼續聽下去了。她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回病房的。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在病床旁邊呆坐了良久。
“咚咚咚……”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葉繁枝擡頭,看見了父親葉半農。
葉半農含笑說:“我剛看過給你拍的片子,恢複得不錯,想明天出院還是後天出院?博文今天跟我通了電話。他詳細地詢問了你的病,緊張得很,還說要來接你出院。”
葉繁枝神色暗淡,好像對任何事物都意興闌珊。
“怎麽了?聽到可以出院居然一點都不開心?”
葉繁枝恹恹地說:“也沒什麽可開心的。”
葉半農默不作聲地看了女兒片刻,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一直到葉繁枝出院,李長信都未出現過。不過短短數日,葉繁枝一下子瘦了好幾斤。
葉半農将一切都瞧在眼裏,心中自有一番決斷。
李長信在接到葉半農電話的時候是極愕然的,他從未想過堂堂的葉院長會親自打電話給他,約他出來見面。
葉半農坐在茶座的另一頭,泡好茶,斟了一杯給他。閑聊了幾句後,他便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長信,繁枝她喜歡你。哪怕她從來不說,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我這個女兒看着外表冷傲,實則心思單純,不懂得騙人。”
李長信亦沒想到葉半農會如此地單刀直入,他猝不及防,不禁愣住了。
“長信,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看好你,也一直在栽培你。”葉半農的話點到即止。
回國至今,醫院确實給了他許多好機會。對此,李長信并不否認。
但做人,最重要的還是要自己争氣。
李長信不卑不亢地說:“葉院,我很感謝葉小姐的擡愛,也很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賞識和培養。只是很對不起,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當年在美國與徐碧婷談戀愛之事,汪全林是略知一二的。如今他雖然與徐碧婷分手了,但徐碧婷遠在美國,估計連汪全林也無法确認這個消息的真假。
聞言,葉半農突然沉默了。他端起一杯茶,緩緩地喝起來。半晌後,葉半農才放下杯子,溫和地說:“原來如此,感情的事情是無法強求的。我也是過來人,我理解。”
“謝謝葉院的理解。葉院,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醫院了。”
葉半農惋惜不已地看着李長信的背影遠去。
這個李長信,他日必有所成!
可惜了,繁枝和葉家沒有這個福氣。
那晚下班回家,葉半農直接去了女兒房間,只見女兒憔悴地窩在沙發裏,百無聊賴地翻着時裝雜志打發時間。
葉半農與她說了幾句,葉繁枝都是問一句答一句,一副郁郁寡歡毫無興趣之态。他索性開門見山地問她:“繁枝,你真的很喜歡那個李長信嗎?”
葉繁枝如觸電一般,倏地擡頭望向了他。
只不過是聽到個名字而已,就這麽大的反應。葉半農默默地嘆了口氣,嘴上卻說:“繁枝,醫院裏這麽多醫生,這個叫李長信的是不錯,但也不是最頂尖出色的那一個。比如剛剛從國外高薪聘請回來的韓穆醫生就不錯,我看各方面條件都還勝過李長信一二。”
葉繁枝垂下纖長卷翹的睫毛,不吭一聲。
葉半農又說:“醫院裏的那群年輕醫生,大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呢,得知有你這個院長女兒垂青,簡直覺得是老天掉餡餅,且這個餡餅還這麽美味,肯定早早下手了。另一種呢,本身業務能力強,心氣高,愛憑真本事吃飯。他們并不想要裙帶關系,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束縛,哪怕日後靠自己成功,也會被旁人指指點點一輩子。你喜歡的李長信,正好屬于第二種。雖然他瞧着不聲不響,看似溫和随性,但實際上心高氣傲着呢。”說到這裏,葉半農摸了摸女兒的長發,憐愛地說:“繁枝,爸爸覺得李長信這座山頭很難攻下。你要不要考慮撤退?”
葉繁枝側着臉,烏黑長發輕披下來,襯得她鼻子線條精致完美。她輕輕地說:“爸,我知道他也不比旁人好半點。可是,我卻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想起他,經常很想見到他。哪怕他離我遠遠的,根本就沒有看到我。哪怕只是在走廊上偶遇,不跟我說一句話,可是只要見到了他,我心裏就覺得很高興很歡喜。”
葉半農頓時作聲不得。看來,自己這個平日裏心高氣傲的傻女兒已經深陷其中,無法全身而退了。
李長信眼裏有深藏的亮光,這樣的人心中自有乾坤,并不是自己這個外表美麗內裏單純的女兒能夠把握住的。
葉半農膝下只有葉繁枝這一個女兒,又是老幺,因此葉半農從小就對她寵愛有加。倒不是說葉半農不疼愛葉繁木。只是兒子嘛,要繼承家業,他怕寵出一個敗家子,自然打小嚴格要求。好在葉繁木也争氣,性子雖然桀骜不馴,卻也肯勤奮刻苦。葉繁木很小就立志學醫,準備承擔家族責任,當葉氏醫院的接班人。
如此一來,葉半農對女兒自然就沒那麽多要求,只希望她一輩子開心快樂就足矣了。
當時葉繁枝年幼,對母親的離去還懵懂不解。下葬那一日,葉半農牽着她的小手,她左右環顧不見母親,便連聲問他:“爸爸,媽媽呢?媽媽去哪兒了?怎麽不跟我們一起呢?”
葉半農聽着她稚嫩的言語,真是心如刀割,肝腸寸斷。此後十幾年間,更是加倍地疼愛這個女兒。
如今見女兒為情神傷的模樣,作為父親的葉半農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他葉半農的女兒,能看上李長信,那是他們李家幾輩子燒高香燒來的福氣。
既然這個李長信敬酒不吃,那就讓他吃一下罰酒。他葉半農就不信了,他小小一個李長信,能跑出他的手掌心。
葉半農好整以暇,伺機以待。
很久以後的李長信回想,所有的轉折都出現在一位姓鄒的女病人因為覺得自己手術失敗,帶人大鬧醫院的這件事情上。
一個星期後,葉半農的秘書汪全林約他出來見面。這場手術的處理結果可大可小,既然汪全林約他談,必然是葉半農的意思,李長信欣然赴約。
當年他學醫走上整形外科的道路,其實是得了葉半農建議的。汪全林當時對他說:“葉院說了,我們國家改革開放的這些年,民衆都富裕了,接下來對容貌方面的審美日漸會有更高層次的要求。葉院很看好整形外科這個行業,覺得以後這方面大有可為。而且,我們葉氏醫院也準備大力發展整形外科這個科系。”
然而,李長信沒料到前來赴約的人竟然是葉半農本人。
葉半農開門見山,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娶他女兒;二是背負着這個姓鄒的病人手術失敗的名聲離開醫院。
李長信聽完,靜默了良久,最後才說:“不好意思,葉院。我上次跟你說過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且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
葉半農不緊不慢地說:“這麽說,你是選擇第二種嗎?從此離開醫學界,或者找個小城鎮隐姓埋名地做一個小醫生。”
以葉半農的人脈和葉氏的影響力,要讓他這麽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背負着手術失敗的惡名在洛海城甚至整個整形醫療界混不下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李長信是懂得的。
“再說了我們家繁枝從家世樣貌到學識都沒有半點配不上你的地方。說句實在話,若不是繁枝喜歡你,對你情根深種,以你的條件想做我的女婿,我還不一定瞧得上呢。”
這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半分不假。
但李長信是愕然不解的。他與葉繁枝認識不過大半年,确實是見過幾次面,但何來情根深種一說。
這個不解一直持續到了兩人婚姻結束,他也不曾明白。當然,這是後話。
葉半農離開前留下了一句話:“長信,你好好考慮一下,再決定怎麽答複我。”
三天後,汪全林來找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了一番話:“長信,你不要嫌汪叔倚老賣老。汪叔我是看着你長大,看着你考大學,看着你學醫,看着你出國留學。你是如何一路辛苦走來的,別人不知道,但汪叔我都看在眼裏。”
“汪叔,手術的失敗并不是病人自己說說的。并不是她認為不滿意,就表示整個手術是失敗的。關于整容手術是否失敗這個定義完全可以找權威機構鑒定……”
“長信,你也知道。這個女病人現在鬧得這樣厲害,手術是否真的失敗,已經不重要了。為今之計,最要緊的是趕緊消除這件事情的影響。除了賠錢了事外,醫院總得推一個人出來承擔責任的……”汪全林把這件事情攤開來說了個明白。
“再說了,長信,這些年來葉家對你不薄。”汪全林欲言又止地停頓住了。他知道李長信向來聰慧,做人做事滴水不漏,所以便點到為止,不願說得太過,傷了彼此這些年的情分。
葉家這些年來,資助他和李長樂念書,讓長樂可以受到畫畫這方面昂貴的特殊教育,非但不薄,而是有大恩大德。
“汪叔,謝謝你。讓我考慮考慮,好嗎?”
“長信,你好好考慮一下。哪怕不是為自己,也要為你弟弟和奶奶好好考慮。我知道你向來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讓汪叔失望的。對不對?”
李長信在人前雖然是留美博士、整容專家,有一大堆金光閃閃的頭銜,但人後卻是背負着智力低下的弟弟和日漸老去的奶奶的生活壓力。如果自己失去了醫生這份工作,且不說奶奶,單單是長樂進的那個特殊機構的高昂學費怎麽辦?就像汪全林說的,他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長樂和奶奶考慮。
人總歸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面,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并且,這多年他深受葉家大恩。
所以李長信并沒有考慮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