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們的故事 (1)
這些年來,每逢年節和葉半農的生日,李長信總是會通過汪全林提前向他問好致意。今年也不例外。李長信如常地發了一個信息給汪全林,讓他幫忙轉告對葉院長的祝福。
沒料到,第二天卻接到了汪全林的電話:“長信,葉小姐今年給葉院辦了個生日派對。葉院讓我邀請你出席。有很多醫界的大佬前輩都會來,你到時候記得早點到。”
難得葉院記得醫院有他李長信這號人,給他臉面,李長信自然是要出席的。
只是關于送什麽禮物,李長信倒是躊躇了一番。
最後,李長信決定買一條領帶送給葉院。以葉院如今的地位財富,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再貴重的禮物,他想來也不看在眼裏。
再說,貴重的禮物,他這樣的小醫生也送不起。
于是,李長信落落大方地登了葉家的門,奉上了禮物以及祝福。
葉半農含笑接過:“李醫生,人來就好。何必破費呢?”
“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希望葉院會喜歡。”
“全林說你很能幹,也很努力。”
“是汪叔誇贊而已。”
汪全林在一旁微笑說:“這孩子,還不是你自己肯用心肯努力。汪叔我又能幫你什麽。”
“謝謝葉院和汪叔這麽多年來對我的栽培。長信雖然沒什麽才華,但葉院和汪叔對我和我們一家的照顧,長信一直銘記在心。”
這幾句話讓葉半農極為受用。聊了數句後,有人過來寒暄,葉半農吩咐說:“全林,你代我好好招呼長信,順便介紹些朋友給長信認識一下。”從李醫生到長信,雖然只是簡單的稱謂變化,但裏頭深藏的含義卻是巨大的。
“好的。葉院,您忙。”李長信得體地離開了,又對陪着他的汪全林說,“汪叔,你忙吧。我會照顧自己的。”
“行,那你自己招呼自己,我就去忙了。”身為葉半農最得力的助理,汪全林素來就是一個大忙人。今晚這樣的宴會,他要負責的事情比葉半農更繁重更勞累,要各方面打點周全,滴水不漏。
李長信站在昏暗角落,打量着衣着光鮮的衆人。
忽然,他的視線便被一道從樓上下來的曼妙身影吸引過去。今日的葉繁枝,穿着翡翠綠的晚禮服,前面是普通圓領,只露了白嫩修長的脖子。額前的兩绺頭發往後紮住,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複古又高貴。但她一轉身,李長信便愣了。這禮服是後背大V的款式,露出一大片比燈光更亮眼的白嫩肌膚。
李長信口幹舌燥地喝了一大口紅酒。他不得不承認,葉大小姐的美非常具有侵略性,而且是無聲無息的,與徐碧婷的小清新完全不同,十分妩媚誘人。
“你是整形外科的李長信?”有道沙啞的聲音打破了角落的安靜。
李長信轉過頭,這才發現醫院的副院長周毅生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他忙恭恭敬敬地說:“周院,你好。”
“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
李長信客氣又謹慎地回道:“我不太會應酬,所以只好一個人偷偷地在這裏喝酒。”
周毅生和藹微笑,很是親切:“年輕人嘛,就應該多和同事們打成一片,熱鬧熱鬧。”說罷,他話題一轉,意有所指地說:“不過呢,我向來最欣賞的就是李醫生的穩重成熟,低調謙虛。不像我們醫院的某些醫生,從名牌大學留學回來,就自覺高人一等,誰也不放在眼裏。這年頭啊,狂是沒有好處的。你說是不是,李醫生?”
周毅生說的某些醫生,很明顯是代指葉繁木吧。這裏頭牽扯甚深,李長信只做不知,以微笑應對。
“如今的年輕人,有真才實學又肯幹肯吃苦的,不多了。李醫生,我看好你。日後前途無量。”
“謝謝周院的誇獎,我實在是愧不敢當。”
周毅生遞給他一張名片:“這是我的私人名片,上頭有我的私人電話。李醫生,有空要和我多多聯系。”
“好的。謝謝周院。”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平白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好,除非你對他有特殊價值。李長信深明此理。醫院雖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葉氏醫院名義上是冠葉家名字的,但在整個董事會以及偌大的醫院裏面,誰能保證個個都對葉半農是真心的呢。
衆所周知,這個周毅生是董事會第二大股東周毅仁安插在醫院裏的人,醫院裏的周家派系甚強,且從來都不是善類。
李長信知道今晚的周毅生絕對不是無緣無故來這個角落與他套近乎的。
此時,大門口有數人迎面而來,帶頭的年長男子氣勢不俗,挽着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葉半農親自帶了葉繁木葉繁枝兄妹迎了上去,雙方熱絡地握手寒暄。
那個叫董博文的男子高大俊朗,葉繁枝嬌豔可人,遠遠望去,十分般配。
後來的時間裏,董博文一直陪伴在葉繁枝身邊,甚至目光都不曾從葉繁枝身上移開半瞬,可見中意得緊。
李長信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準備離開。他這樣的小人物,無論在與不在,都沒有人會注意到的。
不承想,這般應接不暇的場合,葉繁枝竟會過來找他:“李醫生。”
她站在他面前,離他有一臂的距離。她望着他的眼睛裏好像包含了日月星辰,晶瑩閃亮,縱然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了。
“你……最近有空嗎?”
李長信不解其意,微愣後,如實回道:“我只有輪休的時候才有空。葉小姐有事?”
“有。我到時候再聯系你。”
李長信沉默了數秒,答道:“好。”
聞言,葉繁枝很是愉悅,露齒一笑,嫣然百媚。那一秒,李長信只覺大廳那盞歐洲古董水晶大吊燈所散發的光芒都不及她這一笑。
“謝謝你,李醫生。”說罷,葉繁枝轉身準備離開。但她停頓了腳步,背對着他,緩緩地說了一句話:“今晚很高興能見到你。”
李長信目送着她離去。她肌膚本就白,今日被這翡翠綠一襯,恍若初雪般晶瑩皎潔。她踩着高跟鞋而去,綠色的裙尾随着她的腳步袅袅擺擺,說不盡的娉婷動人。
之後幾日,李長信一直琢磨葉繁枝找他到底有何事。
這一天,李長信終于接到了她的電話:“李醫生,我是葉繁枝。你今天有空嗎?”
李長信驟然想起那晚她說的話,語氣平和地說:“葉小姐,你好。今天我剛好休息。”
身為葉氏醫院的大小姐,要得知他的輪休時間,那是輕而易舉之事,所以李長信也無須說謊。
“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情?”
也許是在電話裏的緣故,她的聲音低軟溫柔,與她給人的美豔淩厲印象完全不同。李長信不知道她的這一面只是給自己還是同樣給予別人,比如那個叫博文的男子,比如房俊。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公式化地說:“葉小姐,你請說。”
葉繁枝說了一個游樂場地址給他,請他過去。
李長信握着挂斷的電話,望着窗外,沉默了好半晌,終于出了家門。
李長信沒料到在游樂場迎接他的是醫院那幾個唇腭裂病房裏的孩子。葉繁枝站在孩子們身後,遠遠地對着他微笑。孩子們有的朝他揮手,有的朝他奔跑過來:“醫生哥哥,醫生哥哥。”
原來是葉繁枝帶他們來游樂場玩。她分配給他的任務是陪他們玩,然後當攝影師。
唇腭裂的孩子從出生起便跟旁人不一樣,因此常常會受到異樣的眼光。往日裏,都是遮遮掩掩的,很少來人群紮堆的地方。今天,他們集體出動,在葉繁枝的鼓勵下摘下口罩,痛快放肆地玩樂着。坐小火車,坐碰碰車。一群孩子都玩得樂瘋了,整個場地都是他們的歡聲笑語。
騎旋轉木馬時,有孩子喊葉繁枝:“葉姐姐,看這裏。醫生哥哥在拍照。”
葉繁枝聞言,回過頭對着鏡頭微笑。李長信怔了怔,拍下了這張照片。
玩雲霄飛車的時候,她緊閉着眼睛,摟着孩子們驚聲尖叫;坐海盜船時捂着眼睛強忍害怕的表情;和孩子們搶棉花糖吃時的孩子氣;在娃娃機上抓到毛絨玩具時的緊張興奮;拿着游樂場贈送的免費氣球時的甜美;抽中獎時那一瞬不敢置信的可愛……這一切場景最後都定格在了李長信的手機裏。
李長信第一次發現葉繁枝豔麗的外表裏頭似乎還住着一個純真的孩子,只是不知這是僞裝還是另一個真實。不過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無意深入探究。
畢竟……他們兩個人從來都是不同路的。
從前不同路,以後亦不可能同路。
玩累了,他們鋪了毯子在草地上野餐。葉繁枝準備了很多的食物和水果。
“這裏有好幾種口味的壽司,這裏是蛋糕,還有三明治……你們想吃哪一種?”
負責開蓋子的李長信轉頭,和從保溫袋裏拿食物的葉繁枝碰巧撞在一起,葉繁枝的唇擦過了李長信的臉。
觸覺溫軟,如綿如絮,一閃而過。李長信一怔。葉繁枝則是整張臉漲得通紅,仿佛能滴出血來,眼神甚至羞澀得不知看向哪裏。
孩子們各自邊吃東西邊玩樂,只有一個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們,忽然拍着手大叫道:“大家快看,葉姐姐和醫生哥哥在親親。”
衆孩子齊刷刷地轉頭,睜大着雙眼,純真又好奇地望着兩人。
“葉姐姐,你是不是喜歡醫生哥哥,所以親醫生哥哥?”小女孩懵懵懂懂地問她。葉繁枝慌慌張張地捂着孩子的嘴巴,否認說:“沒有的事,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撞到了而已……”
“來,有草莓蛋糕和杧果蛋糕。誰要吃?”孩子們是很善忘的,一聽李長信說有蛋糕,紛紛擁了上來,很快便忘記了“親親”這件事情。
之後的時間,葉繁枝總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偶爾他靠近她,都會察覺到她的耳朵在發紅。
李長信忽覺很奇怪:不過是不小心撞到而已,她怎麽會有如此反應。難道那個叫博文的男子都未吻過她嗎?但他随即便否決了。葉繁枝這般的美人,哪個男人會放着只看不動手。至少,他就辦不到。
李長信回過神後,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他與葉繁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葉繁枝對他而言,是陳列在櫥窗裏的昂貴珠寶,他只能路過遠觀而已。因為他永遠買不起,所以珠寶再好看,他也要壓抑着自己不去動心喜歡。
之後的李長信強迫自己不許胡思亂想,好好陪伴孩子們。
一天的時光,過得很快。
“謝謝你,李醫生。孩子們今天過得很快樂。”葉繁枝自然不會告訴他,她邀請他不過是試試而已。她是做好他不來的準備的。但想不到他不僅來了,還陪孩子們玩了整整一天。
“不客氣,他們都是我的小病患。”
“我曾經答應過小天,等他唇腭裂手術結束,恢複好了,會帶他來這裏玩。可是現在……”說到這裏,葉繁枝別過頭,停頓了下來。
李長信懂得她話裏的欲言又止。如今小天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到戶外活動。
葉繁枝又輕輕地說:“明天和意外,我們都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這句話,我以前都只是聽聽而已,穿耳便過。一直以為時光漫漫,所有事情都會來日方長。但現實卻是世事無常,太多事情都猝不及防。”
李長信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清晨,父親出門前,替他和長樂蓋好了踢掉的被子,還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叮囑他說:“長信,爸爸要去擺早攤了。等下鬧鐘響了就趕緊起來,可千萬別睡遲了,還要和長樂一起去上學呢。你是大哥,要好好照顧弟弟啊。”
那是個深冬,他年少,貪戀軟暖被窩。聽到父親喚他,他只是睡眼惺忪地掀了掀眼皮,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爸,我知道了”,翻身便又睡了過去。
殊不知,那是他與父親的最後一次相見,最後一回對話。
所以一直以來,李長信對意外兩個字比任何人都有更深的體會。
臨走時,葉繁枝說:“李醫生,我們加一個微信吧。等下麻煩你把照片傳給我,我明天去醫院順道給小天看。”
于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謝謝你,李醫生。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李長信照舊是客氣而疏離地回複了“不客氣”三個字。
李長信目送葉繁枝帶着孩子們坐着車子離開。他其實很想問她:今天為什麽找他來游樂場?為什麽不找正在熱烈追求她的房俊?為什麽不找那個叫博文的男子呢?但李長信沒有問出口。
世間很多東西都不過隔了層紙,是不能戳破的。
一旦捅破,不僅徒生尴尬,還會無法收場。
又一天傍晚倒是真的巧遇。房俊請大家吃街對面的漢堡,抓了李長信一起出去買,說改善科室夥食。
李長信笑着說:“為什麽找我?汪護士很樂意跟你一起去買。再說了,不有外賣嗎?”
“你知道我躲的就是她。”房俊吐舌,又說,“從一早忙到現在了,你不累啊。這年頭,上吊也得喘口氣吧。陪我出去買東西就當透口氣。”
“其實,我覺得汪護士很不錯。你懂的,醫生和護士在醫院向來是最佳配對。”
房俊似有所悟,側目看他:“莫非你喜歡咱們科室的哪個護士?誰?快從實招來!”李長信很受醫院衆女生青睐,只是他對所有人都客客氣氣的。房俊雖然與他走得近,但也沒瞧出任何苗頭。
“目前尚沒有,未來的任何可能性我都不排除。”李長信實話實說,坦誠以對。
若是某一天他真的愛上了醫院裏的某個護士,那也是很好的。兩人婚後可以一起照顧奶奶和長樂。但前提是他真心喜歡這個人。苦讀多年,如今又辛苦賣力工作,只因李長信知道,這個世界上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生活從來沒有不勞而獲。
對于這條人生長途,他如同站在半空中,一眼便能看到自己人生的軌跡和盡頭。
所以一直以來,李長信對婚姻唯一的堅持與要求便是要找一個自己很愛的人,與她攜手過一生。
這麽漫長而又辛勞的人生,唯有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共度,才算沒有白白走過這一遭。否則的話,這辛苦的一生又有何意義可言。
“長信,我覺得要你愛上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你太理智了。雖然看上去溫和,但只是看上去而已。你有的時候冷靜理智到讓我都覺得可怕。”
李長信不由得失笑:“怕我什麽?”
“不是。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很難用文字表述。對了,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你談過戀愛嗎?你有愛上過別人嗎?”
“我都這個年紀了,你說呢?”
“我覺得你沒有吧。你這種冷靜到血液都快結冰的人,怎麽可能有那種熱情呢?”
李長信不語。他确實很少在衆人面前表露真實情緒。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來,帶着招牌式的微笑,外人便只能看到他的溫和從容的表象,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熱情。
當年與徐碧婷熱戀時,他可以淩晨四點起來為徐碧婷做早餐。偶爾不打工的晚上,無論多晚,都會去接她下課。只是那些事情,別人都不知道而已。他也不想讓外人知道。
“咦,那不是葉小姐嗎?”房俊指向了馬路的拐角處。
那裏有兩輛車子正以“親吻”的方式相接,顯然發生了剮蹭事故。事故的另一方是個男子,正滿臉谄笑地與她說話。葉繁枝則不耐煩地從車頭的一邊轉到了另一邊。那人像牛皮糖似的,跟在她身後繞來繞去。
房俊和李長信起先以為對方是在就事故協商,走近了,才發現那人嬉皮笑臉地是在撩葉繁枝,想與她搭讪要聯系方式。
房俊見狀,立刻擋在葉繁枝面前,保駕“護花”:“葉小姐,你沒事吧?”
他轉頭對那男子說:“這位先生,你要聯系方式是吧?我的手機號碼、微信、QQ都可以給你。”
那人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你又不是事故方,我要你號碼幹嗎?”
房俊不甘示弱:“反正你只要能聯系到人,溝通解決問題就可以了。你可以随時通過聯系我,聯系到她。再說了,就你這保險杠被撞歪這點小事,能有多少錢?你現在開個價,多少我都賠給你。”
對方顯然被房俊激怒了:“我要你的聯系方式做什麽?就你這副車禍現場的模樣,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
房俊也怒了,一把撩起了袖子:“你還考古現場呢!想要打架是吧?來。”
李長信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着兩人對峙。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讓房俊好好地在葉繁枝面前表現,他也不便插手。這時,見兩人唇槍舌劍,戰況升級,漸有動手之勢,他便拉住了房俊,沉聲說:“好了,都別吵了。交警的車子來了。先鑒定事故原因和責任再說。”
他低聲勸房俊:“你跟他有什麽好計較的。你的手可是上帝之手,要救死扶傷的。萬一有個閃失,你這麽多年的辛苦不都白費了嗎?”
因為只是小剮擦,交警按程序做了筆錄,判定了事故原因和責任歸屬,其他事情便由保險公司接手了。
房俊趾高氣揚地把那人轟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保險公司。聽到沒?還不快滾!”
那人雖然心有不甘,但見房俊這邊人多勢衆,最後還是悻悻地走了。
葉繁枝向他們道謝:“謝謝房醫生、李醫生今天幫忙。不知你們什麽時候有空?等你們有空了,我想請你們吃個飯表達一下我的感謝。”
正愁找不到機會約她的房俊,此刻毫無半分矜持客套,當即便脫口而出:“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晚是自願加班。所以吃頓晚飯什麽的是絕對沒問題的。”
李長信拿眼刀“砍”他,意思是“一整個科室的人都等着我們買晚餐回去改善夥食呢”。
房俊拿出手機朝他晃了晃,一副“外賣在手,一切我有”的嘚瑟表情。随後,他低聲說:“長信,你一定要去。否則葉小姐是不會和我單獨吃晚餐的。”
李長信心中一動,脫口而出:“為什麽?”
“大概她不想給別人留下我和她約會獨處的假象吧。唉,革命之路,艱辛困難,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成功。”
李長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鼓勵。但不知為何,他心底深處竟有一絲隐隐約約的小歡喜。
于是,三人來到醫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葉繁枝執着高腳杯喝飲料,舉手投足優雅得體。李長信忽地想起他曾經與徐碧婷一起看過的那部好萊塢經典電影《羅馬假日》。眼前的葉繁枝有着一股赫本式的優雅高貴。這是一種在家世、學識、見識等各方面綜合培養下養成的氣質,并不是有錢就能擁有的。
下一瞬,他又想起葉家的別墅,想起儒雅大方的葉半農和桀骜不馴的葉繁木,想起自己破落的小區和老舊的家,想起了年邁的奶奶和智力低下的長樂,便沉沉地收回了眸光。
一頓飯吃得無波無瀾。
房俊興致高昂,再三提議飯後去咖啡廳坐坐。今晚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可以與葉繁枝相處,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葉繁枝擡眼望向了李長信,似在詢問他的意見。
李長信自然是要助房俊一臂之力的,于是微微一笑:“葉小姐要是可以的話,我自然也沒意見。”
房俊趁機說:“走吧,環湖路那邊有家時光咖啡店很不錯,據說有幾種蛋糕特別出名。我們三個人去坐坐吧。”
葉繁枝沒有拒絕。
到了咖啡店,熱騰騰的咖啡才端上來,林護士的電話便打來了。李長信欠身說了聲“不好意思”,便去了角落接電話。片刻後,他折返回來,說:“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回醫院了。”
李長信這是找了個完美借口給房俊和葉繁枝創造獨處機會,房俊自然懂得他的良苦用心,順勢接過話頭:“醫院的事情都是急事。對了,你順便幫我跟科室的人打聲招呼,說我今晚不回去了。”
李長信點了點頭,從容大方地起身跟葉繁枝說:“葉小姐,下次再見。”
葉繁枝目送他離開,眼底深處的小火苗似被一桶冰水澆下,倏地熄滅了。
此後,他與葉繁枝有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面。
畢竟這年頭沒有人是傻子。他做出的一系列暗示,看來葉繁枝是懂得的。
兩個月後的一天,李長信在醫院的頂樓天臺上清淨片刻。
這裏一直是他的隐秘基地。偶爾疲乏了、勞累了,他都喜歡在這裏靜站數分鐘,眺望遠處,把自己放空。微風吹過,每每也會将他所有的疲乏勞累一并帶走。
忽然間,李長信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眉頭一皺。因隔了一個大水塔,他并不能瞧見對方。但他很讨厭自己的私人領地被旁人“侵占”。
李長信準備回辦公室,路過那人,卻是一愣。原來是葉繁枝紅着眼站在角落裏。
前幾天,他已從房俊口中得知小天的情況一直在持續惡化。
李長信沉默了數秒,上前遞了張紙巾給她。葉繁枝并不知道這裏還有其他人,驚愕轉頭。李長信看見了那滴懸在她睫毛上的眼淚,緩緩地沿着臉頰流下來。
葉繁枝好似被人撞破了秘密一般,臉色漲得通紅。反應過來後,她第一時間擦去了臉上的淚,輕聲說道:“謝謝。”
李長信不說話,隔了半晌,他才問道:“你每次都這樣?”
“什麽?”
“像這樣遇到不幸的孩子的事情,你都會哭?”
葉繁枝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他:“你呢,李醫生?作為醫生,看慣了生死,是不是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不知道別的科室是怎麽樣的。但在我們整形外科,看到病患康複後,漂漂亮亮地出院,我們都還是很開心喜悅的。”
葉繁枝不說話。半晌後,她說:“李醫生,我還有事,不打擾你了。再見。”
這是兩人接觸到目前為止,葉繁枝第一次主動告辭。
李長信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遠去。
那個時候的李長信并不讨厭葉繁枝,對她的接近也并不十分抵觸。甚至偶爾在腦中想起她的時候,心中會泛起一種很幽微怪異的感覺。不過,他并不知道那感覺具體代表了什麽,也并不想去深入探究。
他開始厭惡她,覺得她心機深沉、虛僞狡詐是在一天下班回家,在自己家中看到葉繁枝的那一瞬。
那是個大雨天,從停車場到家,不過短短幾步路,他的外套便被淋了個半濕。
“你穿上我孫子的衣服,大是大,但是很好看。”李長信打開門的時候聽到奶奶在跟人說話。
李奶奶正面對着大門,一眼便瞧見了推門進來的李長信,含笑對那人說:“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孫子回來了。”
“長信,你過來。”聞言,那道背對着他的曼妙身影驟然一僵,而後只見她徐徐轉頭,眼底亦是一片震驚:“李醫生?”
一張美豔絕倫的臉蛋,不是葉繁枝是誰?!李長信愣了一下,而後厭惡憤怒如濃霧般漫天遍野朝他襲來。
她竟然如此處心積慮,現在都開始想方設法地接近他奶奶了。她到底想怎麽樣?!
李奶奶見兩人的神情,微愣之後,便眉開眼笑了起來:“哎呀,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啊。長信,還不快給奶奶介紹一下?奶奶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長信冷聲說:“奶奶,我跟她不熟。”
葉繁枝心頭一抽,一種莫名的麻痹感覺瞬間從心髒開始擴散開來。她尴尬地撩了撩頭發,胡亂應道:“是啊,我跟李醫生不熟。我們只是見過幾次而已。”
她随即欠身對李奶奶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這是什麽話。”李奶奶拉着葉繁枝的手,不容分說地把她強按在椅子上,“哪能讓你冒着大雨把我送回來,連熱茶都不喝一口就走的呢。乖孩子,快坐,快坐。對了,你叫什麽?”
“李奶奶,我叫繁枝,葉繁枝。枝葉繁茂的前三個字。你叫我繁枝就好。”
“真是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繁枝,你坐。姜茶應該煮得差不多了,我去給你倒。你淋成這樣子,喝了姜茶才能祛寒氣。長信,你幫我招呼繁枝。”李奶奶邊說邊進了廚房。
李長信默不作聲地打量着穿了他一身運動服的葉繁枝。深灰色的連帽衫和短褲,她穿着顯得十分肥大。然而這寬寬松松的樣子配着她濕漉漉的中分微卷長發,卻別有一種獨特的慵懶風情。饒是他對她又惱又怒又讨厭,但亦覺得她如今的模樣說不出的魅惑動人。
她有萬種風情,每一種都叫他移不開目光。
那種口幹舌燥心馳神往的感覺再度浮了上來,令他有種文火慢炖般的煎熬難受。這種難熬反應在李長信臉上,便是神色更陰沉了數分。
被他這般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打量,葉繁枝很是尴尬。她手足無措地拉了拉身上的運動服:“李醫生,不好意思,我衣服濕了,所以借穿了你的衣服。我回家洗幹淨就給你送回來。”
“都是好幾年前的舊衣服了,你到時候扔了就行,不必再特地過來一趟。”李長信的每一個字都很淡漠。
葉繁枝應了個“好”字。
兩人不再言語,小客廳驟然安靜了下來。
“長信,今天奶奶炖了黃豆豬腳湯,你留繁枝在家裏吃飯。”李奶奶從廚房喊道,打破了小廳裏的尴尬沉默。
“奶奶,葉小姐她還有事,不能留下來吃晚飯。”
“你怎麽知道她有事?”李奶奶端了碗姜茶出來,“繁枝,在奶奶家吃頓飯吧。我今天煮了拿手的豬腳湯。”
“李奶奶,我真的有事情。下回再來品嘗您的豬腳湯。”人與人之間都是有感覺的。葉繁枝怎麽可能感受不到李長信對她的厭惡排斥呢。
“現在都到吃飯的點了,你有事也得吃晚飯吧。這麽着吧,在奶奶家吃了再去辦事。”
葉繁枝拗不過李奶奶的熱情,只得留了下來。
李長信面色不虞,對葉繁枝說:“葉小姐,老人家都是這樣的,希望你別介意。”
葉繁枝自然不知道李長信從未帶女孩子回過家,雖然他們不過是偶遇,但李奶奶難得遇見一個孫子認識的女孩子,并且這個女生今天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助了自己。可見這個女孩子心地善良又懂得尊敬老人。這李奶奶啊,簡直比撿到寶物還歡喜幾分。
李奶奶一個勁兒地往葉繁枝碗裏夾菜:“繁枝,你嘗嘗這個。這個涼拌菜也是奶奶我的拿手菜。今天匆匆忙忙的,都來不及做一些別的菜……繁枝,來喝碗湯。長信啊,天天要做手術,所以我經常給他熬這個湯,給他以形補形。”
“謝謝李奶奶。菜好吃,湯也好喝。”
聞言,李奶奶臉上頓時笑開了花:“繁枝,你要是喜歡的話,就多來玩。奶奶可不是自誇,奶奶做飯做菜啊,那可是一把能手。以前啊,我和長信他爹媽開早餐鋪子的時候,那真的是客似雲來。一個早上每張桌子都可以翻好多桌。”
“奶奶,那時只有三張桌子。”李長信一邊喝湯,一邊用事實反駁她。
“早餐不都是帶走嗎?”李奶奶不服氣,問一直低頭吃飯的李長樂,“對不對,長樂?”
李長樂擡頭對衆人咧嘴一笑,随後繼續埋頭吃飯。
大約是聽了兩人溫馨拌嘴,葉繁枝嘴角不知不覺溢出了一抹甜笑,整個人顯得文靜柔軟。李長信不覺一怔。
“我們家長樂內向,不喜歡說話。繁枝,你別介意啊。”
葉繁枝身在醫生世家,雖然不是學醫的,但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早就看出了李長樂的不對勁。她含笑說:“不會。我覺得長樂很乖很懂事。”
李長樂聽了這話,慢慢地擡起了頭,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幾眼,忽然開口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哎呀,這可真是奇事。我們長樂從來不輕易接近外人,今天居然還會誇人好看。這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李奶奶驚詫萬分,轉頭問長樂,“長樂,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姐姐?”
李長樂用黑白分明的眼牢牢地盯着葉繁枝片刻,認真地點了點頭:“喜歡。”
李奶奶更覺驚訝了。
那天晚上,葉繁枝離開後,李奶奶告訴李長信,她因為恒水路的超市大減價,所以專門轉了一趟公交車去采購。等她買好東西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起了大雨。她提着大包小包撐着傘過馬路的時候,被呼嘯而過的車子吓得跌在了地上。那車主毫無公德心,見沒撞到人,踩了油門加快速度離開了,還濺了她一身污水。當時是葉繁枝在路邊停下了車子,過來扶她,詢問她是否有什麽不适,要不要去醫院。在得知她無礙後,還好心地把她送回來。
李奶奶意有所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