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任何一個時節回家,好像都沒有過年這個時間讓人感觸頗深,範初陽推開門,家裏亮堂堂的,推着行李箱走進去,客廳裏,是一部上映年齡比她還久的電影正播放着。
沙發上一個人坐着,但也沒有轉頭看她。
範初陽納悶:怎麽這個點,她爸不在睡覺,在看電影,況且,都聽到她回來了,怎麽沒有半點反應,難道這麽久都不想她的嗎?
放下行李箱,她輕手輕腳過去,正打算拍拍他的肩頭,吓他一下。
手沒落下去,停在半空中。
範雙學是個很自律的人,早起早睡,二十年如一日忙于工作,從不午睡,幾乎全年無休。
眼下,他靠在沙發上,雙眼合着似乎在睡夢中,家裏鋪着地暖,他穿着身棉質的睡衣,像他這個人是一絲不茍的藏青色。
似乎是睡着了,那一點掩飾不住的疲憊才從眉眼中透出,盡管睡着都是微皺,眼下都淡淡的青色。到了年末,總是公司裏最忙的時候,也是他最忙的時候。
範初陽猶豫片刻,在他身旁坐下來,推了推他:“爸……爸,回房間去睡。”
有地暖倒是不用擔心會着涼,只是這樣坐着睡,總歸是不舒服的。
“嗯?”範雙學從不怎麽安靜的睡意中醒來,很快就徹底清醒,認出身邊的人,他撫了撫眼鏡,道:“初陽,你回來了。”
他淡淡自嘲:“還說等你回來,沒想到就睡着了,果然是年紀上來了,精力大不如前。”
“爸,你可沒資格說這個話。”範初陽一本正經:“ 在我見過的小老頭中,你可是長得最好看,顯得最年輕的。”
範雙學屈指敲她腦袋:“那我真是謝謝你。”他深吸一口氣,道:“你爸我頂多是個中年人,還不算是小老頭。”
沒忍住,範初陽哼哧哼哧笑起來,說:不不不,你還是年輕人。
一會兒小老頭,一會兒年輕人,實在是親生的,不然範雙學真想給她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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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她笑嘻嘻,又沒皮沒臉的湊在身邊,他再次屈起的手指最終還是伸直,掌心落到她的頭上,輕柔的揉了揉。
“瘦了。”
他仔細打量過很久不見的女兒,再次在心裏确認,是瘦了。
以前兩邊臉頰還是有點肉的,現在連那一點肉都消瘦下去,還剪了短發,臉部的輪廓分明,甚至幾分男性英朗的氣質。
範雙學知道,那是因為她最近飾演的角色是個男性角色。
兩個人難得坐在一起的時候,範雙學總是想,怎麽時間一眨眼過去,她就從哭泣着的小女孩長大了。
她現在也不會那樣哭泣了,臉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笑容。
他是父親,所以他能知道的,這孩子真的擺脫了過去的陰影。
——這要感謝一個人。
範雙學收回手,捏捏鼻梁,看着女兒道:“要是他一個人過年的話,就把他叫過來一起吃年夜飯吧,添雙筷子的事情。”
“啊?”範初陽還懵懵的,茫然詢問:“誰啊,要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
範雙學不回答,只看着他,目光包容而肯定。
“……”範初陽一時無言,她大概知道她爸指的是誰了,她原本在心裏設想過,要不要詢問的,但這個家是她和範雙學兩個人的家。
但每次有這樣的想法,她總會告訴自己,等等,再等等。
她知道,範雙學不是執着守舊的人,也沒有門第觀念,否則這些年也不會從沒有幹擾過她任何決定,任由她自有生長着。
正是因為被這樣包容放松和愛着,所以她做這樣的決定,詢問出這樣的問題,才要慎重起來。
所以,她一直猶豫着,一直到今天範雙學主動提出來。
她盡管欣喜,卻還是不确定道:“可以嗎?”
範雙學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拍了拍,說:“可以。”
“好了,既然等到你回來,我要上去睡會,難得今年的工作都處理完了。”範雙學站起來,撫平睡衣上的褶皺,“我也只是給出提議,到底要不要請他來,你自己決定。”
說完,範雙學慢步走上樓。
第一節 臺階踏上去,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謝謝爸爸。”
範雙學腳步微頓,繼續上樓,朝着後面擺了擺手:“你也再去睡會兒。”
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笑意和縱容:她喜歡就夠了。
回到房間裏,範初陽把行李箱放到房間角落,拿上睡衣先去洗了澡,将頭發吹得半幹,她給薊雲暖發信息:晚上一起吃飯嗎?
想了想又删除掉,先睡覺吧。
洗澡後困得厲害,這一覺也睡得昏沉,到中午才醒過來。
拿起手機給薊雲暖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清明,不像她,還滿是睡意。
薊雲暖先是同意了,又想到今天的的日子,他躊躇地問:“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嗎?你得和家人吃飯吧。”
“嗯,我,你還有我爸,三個人一起吃。”範初陽彎着眼睛笑:“可以嗎?”
“!!!”
薊雲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他幾乎要語無倫次起來:“可,可以,你爸爸……”感覺這樣不夠尊重,他換了個稱呼:“你父親……”又覺得還不夠尊重:“……令尊,”這個又書面化的太奇怪了,最終還是換成:“伯父他同意嗎?”
從他第一個稱呼變化開始,範初陽就忍不住笑,後面更是笑聲不斷,就連回答他的時候,她也是邊笑邊回答的:“是他提出來的。”
薊雲暖不敢多想這句話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一向慢吞吞的腦筋飛速轉起來甚至讓他覺得有點腦袋疼,他發現自己好像只能說:“我會好好準備的。”
範初陽覺得自己笑得快喘不過氣了,還要佯裝正經,問他:“你要好好準備什麽?”
“見面禮?”
“見面禮是長輩給小輩的。”
“穿西裝?”
“你以為是商務場合嗎?現在相親見面都不穿西裝。”
他小聲反駁:“我們不是相親。”
範初陽笑眯眯:“嗯,我們是自由戀愛。”
薊雲暖蹭的從畫板前坐起來,捏起手裏的筆,傻傻重複:“我們是自由戀愛?”
他更想問:我們是戀愛嗎?
明明已經有過親吻,身體相擁着蓋一床被子,但他從來沒有問過兩人的關系,只是私下裏想過:我是會長久地停留在她指間,讓她把玩喜愛的寶石嗎?
起初這樣就滿足了,後來她給的越多,越是滋生了他的野望。
他不想僅僅屬于她,他也想要,她屬于他。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薊雲暖的心情就像是被胡亂攪過的顏料盤,令人意亂,他喃喃想:我想了很久的告白,都還沒有想好,對她說喜歡,對她說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然後,他的願望就在今天突然降臨着實現了。
“我想見你。”
他放下畫筆,心安靜下來,周圍也很安靜。他等待着回答。
範初陽看了眼時間,并沒有意識到什麽,抓了幾下頭發,道:“好啊,剛好我還沒有吃午飯,你吃了嗎?我們一起先吃午飯吧。”
“沒有。”薊雲暖習慣性地先回答她的問題,道:“嗯,我來接你嗎?”
範初陽開始單手穿褲子,道:“我來接你吧,中午我們吃得簡單點,晚上有很多好吃的。”
這樣約好,等範初陽開車到薊雲暖家樓下也就是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她沒化妝,眉毛是在劇組修好回來的,冬天裏紫外線強烈,她抹了點防曬霜,戴上口罩,身上是羽絨服和加絨的牛仔褲,穿得不夠精致,勝在簡單舒适。
短發大部分都順從地伏下來,稍許幾縷翹起,完全張開的五官明媚大氣,黑色的羽絨服稱的皮膚更加白皙。
今年南城沒有下雪,冬天氣溫不高,但也沒那麽冷。
停好車,還沒打電話,樓上就下來一個同樣穿着黑色羽絨服的高大身影,她按下車窗,朝他招了招手,“這邊。”
薊雲暖上了副駕駛,他原本想讓她休息着,他來開車的,範初陽卻是很久沒開車了,興致勃勃說她來,那薊雲暖自然乖乖坐到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
中午就像是電話裏那樣吃得很簡單,一人一碗牛肉面。
吃過之後,薊雲暖說想去理發店。
這是臨時起意的,原本如果是在家吃飯,他就只買了些福字,對聯之類的裝飾貼好了,覺得這大概就已經算是對“過年”好好準備了。
但是突如其來要和初陽的父親一起吃年夜飯,他看看身上的衣服,覺得不怎麽合适,更不合适的是頭發,對于男生來說太長了。
惡補了幾個見家長的視頻,他對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認識,并且知道男生的發型還是得利落些,長輩不說都喜歡短發,但也差不多了。
然而大年三十的理發店可以說是最火爆的地方之一,兩個人也沒有提前預約,最後等了三個小時才輪到。
理發師紮着個小揪,問他:“想剪什麽樣的?”
薊雲暖看着一旁翹着腿等他的範初陽,心一橫,道:“板寸。”
不說範初陽愣了下,理發師也愣了下,但職業素養擺在那兒,拿起推子道:“三厘米還是長點?““等等,等等。”範初陽連忙制止,這句話簡直是今年她受到的最嚴重驚吓,她試探着語氣,道:“真的要剃成寸頭嗎?冬天會很冷的。”
理發師放下推子,等他們商量。
她這麽一問,薊雲暖也猶豫,過了會才問道:“伯父喜歡什麽發型?”
他不擅長藏心事,也更習慣有什麽問題都直接詢問她得到答案。
範初陽差不多知道這個“板寸”是怎麽出現的了。她好笑道:“你想想清楚,是要讨誰的喜歡?”
他側臉看過來,理發圍布遮住了脖子以下的大部分,更顯得他像個蒼白的石膏像,可是這具石膏像會眨着中間圓圓,眼尾收窄的漆黑眼眸滿是信任的看向她。
——這樣的目光僅僅對着她一個人。
旁邊的理發師還在,心裏啧了兩下:說這男孩被吃得死死的啊。
果不其然,薊雲暖沒有猶豫,張唇道:“你的。”
範初陽點頭,滿意地笑了,她照着平時給他修剪頭發的模樣給理發師描述了一番,一個小時後,兩個人走出理發店。
遮不住耳朵的發尾輕輕掃過,薊雲暖有點不習慣地揉了揉耳朵。
走在他旁邊的範初陽正關注着他,“耳朵冷嗎?”
薊雲暖搖搖頭,說:“不是,只是有點不習慣。”
範初陽笑着輕嘆:“要是剃成板寸你更不習慣。”想到他過于在意的表現,她還是安慰道:“只是吃飯,你不用想太多,我們之間的事情,我爸爸基本都知道。”
“他從來沒說過什麽,也沒有阻止過我,相信我。”
她的話音落下,薊雲暖就覺得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一直到剛才都躍動的有些不正常的心髒恢複了一些往日的平靜來,他的目光掃過前方,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要過年的喜色。
他突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力道重的臉上很快紅了一片。
其實,這正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不是嗎?他詢問着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一直以來鮮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一個淺淺的,不那麽自然又很努力的笑容,他低頭環住她,将她擔憂的視線籠入懷中:“嗯,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