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聲名
打打鬧鬧也就罷了, 并頭夜話反正也沒旁人看見。
可是這倆人無意識的那些小動作親密得有些過頭,你摸摸我,我拉拉你, 鶴不歸身子虛是真, 但是沒虛到走路還要人十指相扣地牽着。
簡直不敢想象關起門簾後又是怎樣一幅畫面, 反正光聽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自己這個師弟像是如今連飯都不會吃了,成天要人喂。
這是什麽毛病!
若是被薛易瞧見,定會大喝一聲「不成體統」,管教弟子言行的木青君雖不至于呵斥,也要委婉提點幾句, 你們這樣子拉拉扯扯實在不太好看。
何況是宮主本尊看在眼裏?
白應遲徘徊一陣, 猶豫再三是否要去同師弟說一說這種事。
鶴不歸總歸和旁人不太一樣, 因為身體發育遲緩了許多, 又總是生病,璇玑長老和自己兩兄妹對他嬌寵成了習慣,總想着師弟還小, 故而情愛風月之事從來不在他面前提起。
若是莽撞去同鶴不歸說, 肌膚相親是夫妻和有情人之間才能做的,他能懂嗎?況且這種事,都是父親同兒子說, 白應遲雖擔了個師兄的名, 要他出面去跟鶴不歸說也太難為情, 尤其在他察覺到自己也并非心如止水,對師弟同他人親近時同樣會生嫉妒醋意, 說這樣的話更是嘴軟心虛。
猶豫再三, 白應遲踱步回了自己的營帳, 暫且将這些亂七八糟的糾結按下不提,想等哪日閑下來了,再同師弟聊一聊。
結果忙了三日,白應遲硬是沒再抽出空去見鶴不歸。
蕭旗回來了,獄釋宗聽聞天極宮帶頭開始修建監寮,也馬不停蹄地帶着人趕了來。
修真界的各種風雲人物擠在營帳裏,一說就說了三天。
這三天鶴不歸倒是落得清閑,趁着這個機會養身子,每天都提着玉無缺備好的食盒和小酒去齊松山畫畫,有空知照顧起居,玉無缺可以放心将人交出去。
齊松山崖壁還是險了些,空知用三天時間在崖邊修了個小亭子,一方石臺,四面挂上梨白紗緞,熏爐炭盆皮毛軟墊一應俱全,太微上仙窩在亭子裏撫琴畫畫,說不出的自在。
見他擱下筆,空知才敢出聲說話:“無缺公子晚膳時候像是回不來了,主人想吃些什麽,我提早吩咐了人去做。”
“随便吃些吧。”鶴不歸吹了吹未幹的墨跡,慢悠悠說,“反正他總要煮宵夜的,今晚又是誰請客?”
空知答:“藥王谷谷主。”
鶴不歸輕輕點頭:“哦,季雪薇的父親。”
“正是。”空知道,“之前在天極宮有些誤會,季谷主這次特意設宴,其實是想給主人和公子賠罪的,只是主人怕熱鬧不愛去,無缺公子這才一個人赴宴。”
鶴不歸不去,一是不喜歡酒桌上和人推杯換盞,二來也是因為玉無缺現在是個香饽饽,誰都往跟前湊一湊,他躲還來不及。
白令川一戰,經過三日發酵,玉無缺手刃蠃魚力挽狂瀾的事已經傳開了,再加上蕭旗坐着文鳐歸來,由他親口所證,玉無缺和鶴不歸從千鶴城便開始部署抓捕神女,并直搗神女老巢。
此前在千鶴城落下的敗家徒兒名聲,一眨眼成了至誠至孝忍辱負重的形象。
還不止如此,玉無缺在坊間本就背着離奇身世,也多有傳聞他是妖孽轉世,甚至親上無量齋受刑也是衆人皆知的,而他自小到大調皮鬧包的性子也變成種種傳言流落民間,說他偷雞摸狗都算輕的,什麽殺人放火,修煉邪功信的人更多,誰也沒真瞧見他做了什麽,便早早在心裏認定了這個人不是個好東西,忌憚的同時也一直耿耿于懷。
此次終結戰事,徹底扭轉了他妖孽禍世的形象。
老百姓大概是出于彌補的心态,之前罵得越過火,如今就誇得越厲害,民間擁戴者一下子多出無數,捧他是少年英雄,慶幸太微上仙收了個好徒弟,将來必能繼承上仙衣缽。
其他仙門同樣對他大有改觀。
這小子是不是個好東西還兩說,但他和太微上仙能齊力斬殺蠃魚确是大家親眼所見,實力非同一般,并非大家以為的,太微上仙只是為了保下他才收入門中,玉無缺有配得上親傳弟子的功法,也有了拿得出手的戰績。
天極宮三大仙尊的徒兒,其餘仙門自當鄭重相待,禮敬有加。
他若将來真繼承了上仙衣缽,豈非一躍到衆人頭上?
此時不巴結更待何時呢?
何況連嘯月樓樓主都誇個不停。
鶴不歸淡淡道:“該得意時就得意,本就是他應得的,不過這小子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
空知問道:“主人是怕公子被聲名所累?”
鶴不歸反問:“你怎麽看?”
空知想了想說:“某些時候,我覺得公子和主人挺像,主人将這些視作身外物,公子同樣如此。”
鶴不歸「哦」了一聲:“怎麽看出來的?”
空知揣着手笑:“從前有觀夏婆婆,如今有主人,是非對錯公子只在意你們的看法,他是這麽長起來的,往後也不會變。”
天極宮的弟子,哪個不是家世顯赫,出身世家門閥,各個父母親族圍繞,從小便是周圍人眼裏的天之驕子。
而玉無缺是個泥裏滾大的野小子,沒有家世沒有父母,漫山遍野追雞逐鵝被觀夏婆婆一邊放養一邊打到大。
瞧不起他的弟子多了去了,自小受到的排擠和白眼更是數不勝數,可他就這麽在泥巴裏滾大了。
觀夏雖然嚴厲,但也着實當親孫子寵愛着,教他讀書習字做人的道理,吃穿用度沒少了他的,從未讓玉無缺有過沒爹沒娘的凄楚之感。
盡管日子過得清貧些,一頂素銀冠戴好幾年,破舊的玩偶還是觀夏找鶴不歸要了去的,可玉無缺在這樣的環境裏并沒有一丁點自怨自艾,反而養成了個知足感恩,樂觀潇灑的性子。
空知道:“小時候再多的難聽話都聽過了,無缺公子不也這麽過來了麽,有三兩玩得好的玩伴,照樣成天歡歡喜喜的,之前在千鶴舫他那樣糟踐自己的名聲也全然不在意,我便覺得,公子是個心中有杆秤的人。”
這杆秤提在他在意之人的手裏,從前是觀夏,現在還多了鶴不歸。
空知分析道:“主人把流言蜚語視作身外物,是因為你不在乎那些人說什麽,但若換做宮主和璇玑長老,你必然是往心裏去的。
和無缺公子一樣,他不會為外界聲名所累,因為那些話不是主人誇的,不會為外界惡語所困,因為主人并未苛責他。”
空知甚至舉例子說,你瞧公子這幾日的淡定,人見人誇,像是也不見他有多高興,不比在高興齋念書時,你随便誇他一句這個陣法畫得好,他一激動能沖出去爬樹繞着甩。
若真會被旁人評價影響,他如今早就禦劍上天和鲲鵬比肩了。
鶴不歸深以為然,重重點頭,就是因為這小子太容易因為一句話而瘋癫,所以他很少誇,吝啬誇,就是怕誇過了他得意忘形搞出事來。
不過這麽一說倒是合理,鶴不歸道:“世人大多困在旁人的眼中,所以汲汲營營,身心俱疲。”玉無缺的瘋癫反而顯出另一種可愛。
空知笑了笑:“主人和無缺公子同樣的自在潇灑,正是因為你們只困在彼此的眼裏。”
一番話聽下來,鶴不歸莫名有些高興,他瞥了一眼空知:“你最近倒是善于動腦子了,不過說得也對。”
“多謝主人誇獎。”空知鋪墊完,這才道,“無缺公子既然不會為聲名所累,自然也可以拒絕其他誘惑,還請主人寬心。”
“嗯?”鶴不歸擡起頭,“什麽誘惑?”
空知道:“無缺公子現在炙手可熱,季雪薇又同他交好,季谷主這次設宴不止是為了賠罪,還有些別的心思。”
鶴不歸眉心一跳:“哪種心思?”
空知小聲道:“少年才俊,窈窕淑女,恐怕想訂下親事。”
鶴不歸拍桌:“荒唐。”
空知趕緊過去瞧他的手:“主人莫生氣,無缺公子必不會答應的。”
鶴不歸氣哼哼道:“他倒是敢!”
“他不敢。”空知如實交代,“這話是無缺公子讓我來跟主人說的,他知道了季谷主的心思,不敢相瞞,還讓我帶一句話。”
鶴不歸抽回手:“什麽話?”
空知想起玉無缺那意味深長的一笑。
他說:“我此生若能結親,也只看師尊答不答應,他答應了我就有媳婦兒,他不答應,我這一輩子不娶。”
鶴不歸:“……”
懂了,又沒全懂。
空知複述完沒敢多話,只掰碎一小瓣玉無缺做的糖糕,遞給鶴不歸道:“主人安心了嗎?”
“知道了。”鶴不歸一臉藏不住的笑意,接過糖糕小口小口地吃,“我姑且信他,婚喪嫁娶都聽為師的。”
空知張了張嘴,公子好像不是這個意思,主人你要不要再揣摩揣摩?
但是公子到底話裏藏了什麽意思,傀儡又哪能真的明白。
只模模糊糊地想起千鶴舫外,玉無缺稀裏糊塗的那番言語,像是意有所指似的,如今這話再聽一遍,空知更加确定玉無缺就是意有所指。
聽上去像是要他師尊點頭,他才敢娶媳婦。
可兩人結親,也要媳婦兒點頭,親事才能定,所以他師尊就是他媳婦。
空知被自己這個等號吓了一跳。
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用過糖糕,喝下清茶,鶴不歸又提筆畫了些複雜陣法,思路盤根錯節,也不急于一時,這才有心思問起這幾日仙門開會有沒有商量出個所以然來。
空知如實一一禀報。
獄釋宗宗主慎嚴親自來了一趟,随行的有貪狼長老纣洵和血淵殿宗主金刀獵,可謂陣仗不小,白應遲同他們斡旋費了一番功夫。
空知道:“玄戒門和上清觀都在,且宮主威嚴有加,慎宗主說話還算客氣。”
鶴不歸冷笑道:“是為了監寮之事吧?我們建監寮,大肆駐紮人馬,獄釋宗必然擔心以天極宮為首的正道以此擴大勢力範圍,也要插上一腳。”
“主人果然料事如神。”空知道,“慎宗主非但要在此處同建監寮,派他們一方的人駐紮,同時要求在中原內陸關隘要道也建監寮,宮主已經同意了。”
鶴不歸想了想說:“師兄必然會同意,恐怕連他們想要建寮屋的地點也都摸清了,只等人來商談,最多在數量和選址上互相博弈。”
這次妖族暴動,最傷的是獄釋宗,人人都知道,妖修幾乎全部依附獄釋宗,這些年在其蔭蔽下才有了和人族修士叫板的資格。
誰想到神女擅長煽動人心,又對中原各族之間情勢了然心中,妖族的反抗情緒被她利用,以蠃魚作為信仰圖騰,煽動出這麽大一場禍事。
失去妖修的依附和支持,獄釋宗等于斷了一臂,且妖修雖然實力偏弱,人數卻衆多,如此獄釋宗更覺得雪上加霜,一聽正道建監寮,他們哪裏坐得住,等對方沆瀣一氣,将監寮建得到處都是,自己這邊豈非束手束腳任人拿捏。
所以急急跑來,非但要摻上一腳,還要多建幾處,妖修是沒法再籠絡了,勢力範圍更不能縮小。
為了安撫獄釋宗,白應遲必然會答應他們的要求。
空知道:“如此看來,妖族暴動并沒有讓修真界傷筋動骨,還對我們有好處?”
鶴不歸卻搖搖頭,眉頭微皺:“你只看見獄釋宗失去妖修這一助力,可人妖反目,長遠來看,整個天下都會動蕩不安,于我們不是好事,于天極宮更非好事。”
鶴不歸帶人闖進洛鲭水妖的居所,殺了在水妖中名望甚高的神女。
盡管真的神女已經金蟬脫殼,可妖族只會看見鶴不歸殺了神女這一事實。
而玉無缺更是衆目睽睽之下,将蠃魚的妖丹挖了出來,一劍斃命。
盡管蠃魚的魂魄尚在他手中,且他懵懵懂懂被人複生并沒有一點要光複妖族的心思,可蠃魚是天地間第一個得道非仙的妖獸,妖族視他為神明,這次更是将他複生當做了某種啓示和征兆,心甘情願而來,親眼見他被玉無缺所殺,豈非恨上加恨。
空知恍然大悟,也覺得有點恐怖:“人妖兩族的矛盾自古有之,如今放到明面上來,已經是覆水難收,而主人和無缺公子等同于把他們希望碾碎的人,妖族豈非将這樣的仇恨,都算在你們頭上?”
鶴不歸不甚在意道:“是,我和玉無缺會成妖族眼中釘,除此之外,矛盾激化只會讓妖修和所有人族對立,獄釋宗是失去一臂了,但我們卻同時多了很多的敵人。”
就連鶴不歸都不得不感慨一句,神女拿捏人心的手段,确實高明,如此兩敗俱傷,一箭雙雕的局面,若全都在神女計劃之內,那此人心智實在太過可怕。
鶴不歸問道:“對了,你方才說纣洵也來了,是來尋兒子的吧。”
空知答:“貪狼長老深居簡出,若非他獨子出海尋龍宮,如今下落不明,他也不可能出山,這不是都沖着蕭旗出現了,來打聽情況的。”
鶴不歸道:“蕭旗怎麽說?”
空知道:“同他們說的情況是一早編好的,引神船隊遭人伏擊,昭詭投靠神女意圖不軌,他慌亂中逃出生天被浪送到無名小島,正巧遇上主人,便一直一路同行。”
至于永夜三島的情況,蕭旗自己都昏厥着一無所知,故而在空知的教導下,二人編了一種說辭,以蕭旗之口,供述神女祭祀燮淼意圖殺人取屍,斂為屍庫之事,只是這事沒來得急做成便被伏誅拿下,燮淼屍體被精心處理過看不出破綻,只當他是個尋常俘虜,由空知押着去作為人證,前前後後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半個字沒提島嶼名字,只坐實了神女在斂屍另有所圖。
如此便也可以解釋,中原戰場大面積遺失修士屍身,同時白令川一戰更是有巨浪襲來斂走大部分妖屍是何原因。
空知道:“提起屍庫,倒是血淵殿的宗主金刀獵反應最大,一直在辯白非他們所為,我看着宮主是信了的。”
鶴不歸也道:“他應該沒有說謊,這麽大的事,他若敢背着獄釋宗做下,慎嚴第一個容不下他,何況其中牽扯了貪狼長老的獨子。”
空知走近些道:“蕭旗的話大家确信無疑,不過私下他還同宮主說了些別的,宮主讓我提前知會主人一聲。”
鶴不歸挑眉:“他到底怎麽逃出來的?”
空知道:“昭詭要他說一個秘密,一個如今在修真界威名赫赫的仙門裏,最肮髒的秘密。”
鶴不歸手一頓。
空知道:“用一個秘密換一次活命的機會,但秘密必須能夠讓人身敗名裂,臭名昭著,一門榮耀毀于一旦,不拘泥于獄釋宗還是天極宮的勢力,只要足夠震撼足夠聳人聽聞,昭詭便放過蕭旗。”
蕭旗活下來了,那必然是說的秘密讓昭詭很是滿意。
鶴不歸對旁人的秘辛當真不感興趣,可空知道:“宮主聽聞之後覺得主人必然在意,所以讓我先知會你一聲,好有個心理準備。”
鶴不歸蹙眉:“為何?”
空知道:“事關岳庭芳身世,茲事體大,上清觀恐難獨善其身,一旦人盡皆知,恐怕岳公子以後寸步難行,上清觀也會名譽掃地。”
作者有話說:
以為可以一章收尾結果還是沒講完,明天将這卷收尾!
玉無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師尊還是不懂,是不是只能上嘴親?
白應遲:達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