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洛鲭
東海, 洛鲭部落;
深海之下,兩座大鯨相距不遠,游得極其緩慢, 看上去頗有一番遨游的閑情逸致。
而不遠處厚如幕牆的吞山群落緊緊圍繞着兩座大鯨游弋, 這些成年的吞山一只足以撞毀一艘不小的漁船, 而大鯨周圍聚集了不下千只,猩紅的雙眼在海底尤其顯眼,尖牙外露,妖氣濃郁。
這些吞山不是為獵物而來,它們背上大多坐了人,這些人面部和脖頸處隐隐露出鰓狀縫隙輔助呼吸, 手肘和腳掌也不似凡人模樣, 長着鳍和蹼。他們手持兵器, 身着铠甲。
分明就是嚴陣以待的水妖大軍。
而外頭這些畫面, 清晰地呈現在面前的水池之中,神女滿意一笑,把魚食抖落在池中, 争搶的小魚苗蕩起一圈圈漣漪。
神女道:“淩宗主就跟着他們先去吧。”
淩斯從水池裏收回視線:“留你一人在此, 我不放心。”
“大業将成,你只該擔心蠃神複活是否順利,我個人生死不足挂齒。”神女看他一眼, 笑得坦然,“還是說, 你信不過我?”
淩斯搖頭:“神女雖以小女性命引我入局,可之後也願和盤托出, 你我各有所圖, 利益相牽, 也算知根知底,怎會信不過?”
神女道:“正因如此,才需淩宗主替我看着,有你的眼睛看着這場大戲,我放心。”
淩斯了然,鄭重點頭後沒再多言。
姜寧關上栅欄門,有些依依不舍地回望片刻,而後一路跑到池邊:“爹爹,該走了嗎?”
淩斯摸摸她的後腦勺:“沒落下東西吧?”
姜寧乖巧道:“都收好了。”
小姑娘天真爛漫,這就要出遠門,知道神女不和他們同行,便張開雙手抱住神女的腰:“我舍不得流蘇姐姐。”
“還會再見的,跟着你爹爹,他會護好你。”神女低頭輕笑,取下頭上的枯枝插到姜寧的發髻上,“姐姐還要送你一個東西。”
神女攤開掌心,是一枚表面流光溢彩的金珠,內裏妖氣氤氲。
“水伯的妖丹?!”淩斯吃驚,“如此至寶,怎可給阿寧拿着。”
神女道:“不是要她拿着,阿寧,來,張嘴吃下。”
姜寧猶豫不決,看看自己爹爹,又看看神女。
神女看向淩斯:“成敗關鍵,我交于你手中了。”
淩斯知道輕重,得神女如此信任,他自然受寵若驚,便輕輕沖女兒點頭,于是姜寧便把妖丹吞入了腹中。
神女交代:“此妖丹得來不易,危急時分可護你性命,要用到時你吐出來便是,不會傷你分毫。”
姜寧點頭:“我一定保存好姐姐的東西,等姐姐與我們會和,我就還給你。”
将二人送上小船,淩斯在甲板上看着周圍靜谧平和的村落,略有憂色。
而此時此刻,神女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轉頭看着某個方向道:“他們快來了。”
淩斯憂色更濃:“當真是太微上仙?”
神女答:“但凡動了千古城的主意,鶴不歸必是天下第一容不得我的人,這話不是你說的?”
淩斯道:“是我說的,可嘯月樓的消息不會有錯,太微上仙人還在千鶴城采辦,怎可能一日千裏,出現在東部深海?”
神女嗤笑:“中原戰禍不止,他卻一直留在千鶴舫,我卻是不信的,為了保下鑰匙他都肯親自去一趟無量齋,怎麽可能放任水妖靠近千古城?像他那樣的人,必不會被我們的計劃牽着鼻子走,肯定會竭盡所能地把我找出來。”
淩斯不理解:“所以你就故意等着他?神女大人,鶴不歸雖不在神武天榜上,卻并非他實力不濟,而是無人見過真正的實力沒法兒排名,從他手下脫身可沒那麽容易。”
神女淡定道:“只要拖住他的腳步,千古城一役就有十足把握。”
淩斯問:“為何?”
神女露出片刻的猶疑,緩緩道:“他的偃術技藝,許能和那人比肩了,我不能冒這個險,讓他瞧出千古城的破綻,玉無缺落到他手上也不知是否那人留下的機緣,若是,鶴不歸便是大業最大的絆腳石。”
“不必擔心,我不會死。”神女擡手輕輕一揮,“你們且去吧,禍患遲早要除去,等事成了,他也不足為懼。”
……
一炷香後,蠃魚的魂影在深海中攪起巨大的波瀾,吞山群騷動不止,跟着它的動向倏然向前游去,連一向動作緩慢的大鯨也揮動巨鳍。
而黑暗中陸陸續續又游來更多的水妖和巨獸,如墨深海像被人抽幹了墨汁,那些深黑色的陰影,是靜待多時的十萬水妖,宛如給蠃魚魂魄披上了綿延萬裏的墨色絲綢。
他們跟着神明的英靈,直往白令川而去。
就在這陣陰渦卷過的半個時辰後,文鳐靠近洛鲭部落,鯨魚調轉方向急速逃開,周身卻被數千跟傀絲緊緊束縛,它猛地一拖,在水中翻起巨浪,文鳐也随之一震。
鶴不歸穩住身形:“跑不了了。”
他就站在前艙,十指翻飛,傀絲紮進了鯨魚的肉裏,它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而不論它游向哪裏,有傀絲牽着文鳐都緊緊的綴在身後。
玉無缺握着劍柄:“我能感覺到她。”
鶴不歸問:“多少人?”
玉無缺閉了閉眼,再睜開:“無人有印記。”
這答非所問聽得蕭旗一腦門問號:“什麽印記?上仙不是問你多少人麽?”
他偷偷摸摸挪到前艙,被眼花缭亂的傀絲給震懾到,全部源頭都牽在鶴不歸的兩只手心,蕭樓主又想往前多看幾眼,又怕擾到上仙做法被收拾,于是扒着隔斷,深吸一口氣:“這鯨魚可不小,比得上外頭一座小島了。”
玉無缺道:“裏面确實有座島,也住了不少人。”
蕭旗驚嘆:“是水妖的軍隊?”
玉無缺搖頭:“修為低微,像是些尋常百姓。”
又無魂術印記,修為又低,必然是心甘情願為神女提供庇護之所的洛鲭水妖,說到底也是被诓騙蠱惑的可憐人,鶴不歸不至于為了抓一個神女,斷送那麽多人的性命。
他推出靈力,幾根傀絲像筆一般在鯨魚的皮膚上畫起了陣。
玉無缺見狀了然:“斷水剖開魚腹,咱們把文鳐撞進去嗎?”
鶴不歸道:“嗯。”
空知道:“斷水大陣在深海中最多維持半柱香,無缺公子,我們三人必須快。”
蕭熠沒有吭聲,抱緊劍柄微微低頭應和。
玉無缺抖落一地傀儡,狡兔換了人形态,各個手拿利劍,蓄勢待發。
蕭旗聽得一愣一愣的,到這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要斷開海水,靠人力在巨鯨腹部挖個洞,挖不挖得穿還另說。
畢竟這是鯨,骨骼硬度比金屬還要牢固,所以得靠文鳐一頭撞進去。
可放着鯨魚頭頂的換氣孔洞和大嘴巴不鑽,非要用這唯一的船艙硬撞,萬一撞出毛病,豈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全部人葬身海底了?
蕭旗怕死的勁兒一上來,又多嘴道:“聽聞這種鯨魚會從換氣孔洞接引水妖至腹部,咱們為什麽不能從那下去?”偏要又剖又撞,哪像文雅的仙門中人,倒像滋哇亂叫的山野莽夫。
鶴不歸冷笑一聲。
蕭旗:“……”好的承認,我怕死還受不得驚吓,真的一點點險都不想冒。
玉無缺道:“蕭樓主,咱們是去捉人的,從正大門進去,你當神女給你擺了宴席,歡歡喜喜地接着你?”
蕭旗又問:“那斷水大陣有時效限制,若過了會如何?”
玉無缺道:“沖擊威力無窮,尋常船器會被碾碎,文鳐大概也只能勉強承受。”
勉強承受,不一樣有被碾碎的風險。
蕭旗心裏一揪:“那人呢?”畢竟我家阿熠被你們抓了壯丁。
鶴不歸道:“壓成肉餅。”
蕭旗:“……”
太微上仙要麽不理人,要麽就刺人,果然不好相與。
蕭旗見斷水大陣光華大甚,水流也紛紛沖兩邊分開,正是起陣的關鍵時候,便放棄騷擾上仙,轉頭可憐巴巴地問玉無缺:“玉公子,一會兒文鳐撞進魚腹,必然會有缺口漏進海水,你們都忙着定顧不上我,我水性不好,能否留個傀儡給我一用?”
玉無缺故意道:“你水性不怎麽樣呀?狗刨會嗎?”
蕭旗實誠道:“那必然是會的。”也只會這個了。
玉無缺笑嘻嘻地說:“蕭樓主福大命大,狗刨都能一路刨到寂波島,一會兒若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憑本事刨回中原。”
蕭旗噎了一下,沒再做聲,玉無缺覺得這蔫頭巴腦的樓主當真逗得很,看在蕭熠的面子上,也不想太為難他,便收起調笑,把人拉去一邊:“你擱裏頭坐穩,忍着好奇別下船瞎看,必會安安全全送你回中原的。”
“玉無缺。”鶴不歸倏然睜開眼,“準備。”
玉無缺單手搭上艙門:“徒兒随時待命。”
鶴不歸十指一收:“陣起!”
“噗嗤——”
海水像被巨斧切開了一個口子,頂着強烈的氣牆,玉無缺看準時機掀開艙門,三人提劍便跳了出去,傀儡們順着傀絲飛速靠近大鯨。
只見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片刻後大鯨腹部便現出一塊剛夠文鳐寬度的血洞,森然白骨橫在裏頭,仿若牢籠,衆人奮力劈砍,也只能劈出裂痕,加上撞擊的力度,應當堪堪可以把骨骼撞斷。
斷水陣開始往裏收攏,玉無缺一行人劈砍得滿頭大汗,趕在最後合攏的時間點回到文鳐,關閉艙門,同時鶴不歸猛地收緊傀絲,文鳐馬力一起加大,蕭旗只覺後背猛烈的推力,讓他一瞬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從前艙碩大琉璃壁往外看去,撞擊的瞬間太過震撼,以至于蕭旗沒忍住,洩出一聲驚呼。
尖銳的斷骨刮在文鳐船身上,帶出刺耳撓心的尖聲,琉璃壁上粘滿了不少殘肉血跡,過了片刻,文鳐終于停下了。
而面前出現的并非什麽恐怖之景,沒有妖軍,也不見百姓,溪邊種了桃樹,方才那陣驚天動地的剖腹破肚,只不過驚落了滿地缤紛。
蕭旗好像看見桃林裏有一個女人。
他問:“是她嗎?”
玉無缺道:“你看見了什麽?”
蕭旗指了指:“那個女人啊,就站在那的,背對着咱們。”
鶴不歸問道:“什麽樣子的女人?”
蕭旗奇怪道:“穿着樸素,就和尋常漁民沒什麽兩樣,面容看不清,怎麽,你們看不見?”
鶴不歸沉聲道:“玉無缺,你眼前是什麽?”
玉無缺悶悶道:“四面火海,像是赤金山下,師尊也不能視物?”
不能視物?蕭旗一聽,大為震驚,擡手在衆人眼前晃了幾次,甚至作勢要戳瞎玉無缺的雙眼而他無動于衷,可見當真變成了睜眼瞎,他驚慌地拉住蕭熠的手:“這可如何是好,阿熠,你瞧見什麽?”
蕭熠皺着眉道:“我在幼時長大的村子裏。”
蕭旗想了想問:“那不是……被屠了麽?”
蕭熠道:“嗯,就是被屠那日。”
玉無缺眉頭緊皺:“師尊,你看見的是什麽?”
鶴不歸半天沒吭聲,這才淡淡道:“千古城。”
玉無缺頭微微一偏:“現在的?”
“不是。”鶴不歸語氣裏有些猶疑。
姬瑄尚任城主,那日城門大開,萬民朝賀,機械摩擦碰撞,水流湍湍不絕,傀儡摩肩接踵擠滿大街小巷,人造的煙火人間被隔絕在門外。
而鶴不歸坐在殿中,有些恍惚,面前煥彩鎏金的碧臺上端放着一個玉做的人。
鶴不歸道:“是千年前,姬瑄賀他做成摯愛寶物,大開城門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說:
走劇情√
還是短小,下午預約了第一針新冠疫苗,我要去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