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淩花
刷——
妖人只是被火光晃了一下眼, 再低頭,喉嚨便被利劍豁了個大口,鮮血噴湧的聲音成了他此生最後的響動。
他甚至沒有發現身後何時多了一個人, 血還未盡, 就這麽站着氣絕了。
蕭熠下手利落, 從瞭望塔底到頂共七個妖人,死得無聲無息,現在還筆直地站着,要麽一根木錐捅穿腰腹固定在欄邊,要麽由眉心入腦卡在廊上,總之, 維持着須臾前的模樣, 底下巡邏的人不會發現整個瞭望塔已經陷入癱瘓。
除此之外, 死去的妖身不但做了固定, 按照鶴不歸的吩咐,蕭熠還挑斷了所有屍體的手腳筋脈,貼上定身符, 以防詐屍。
掐着換班時辰動手, 整座島嶼共七座瞭望塔,相隔不算近,要不是蕭熠身手不凡, 執行能力又經過嘯月樓的千錘百煉, 很難卡在兩刻之內完成這最重要的一環。
今夜他最大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為那對瘋師徒掃清障礙,就得看他們的了。
瞭望塔上暗光一閃而過, 與之相合的, 是島心山峰之頂的暗光。
蕭熠靠在廊下休息, 靜待接下來的指令,他不免回想起方才聽到計劃時的錯愕,這師徒倆确實有點瘋了。
一開始以為的計劃,無外乎潛入頭目府邸将其制服,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控制整座島的水妖聽令,到那時才到不降者殺。
敵衆我寡,蕭樓主說的都沒錯,他們只有三人,就算能變出傀儡,就算太微上仙在傳說中有撒豆成兵的本事,硬碰硬也都是下下之策。
而出乎他的意料,這倆人不但要硬碰硬,所定策略稱得上一句冷酷無情——不論對方降不降,今夜都得一死。
二人默契一致地決定,要把水妖趕盡殺絕。
當時蕭熠錯愕萬分,雖然他習慣于執行指令,但太過離譜的還是控制不了問一句:“如此計劃,死傷不可估量。”
玉無缺點頭道:“還估量什麽,就是要全殲水妖。”
蕭熠倒吸一口涼氣:“千人之衆,玉公子和太微上仙是不打算姑息任何一人了。”
其實心裏想問的是,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此事傳去中原,被修真界的人知道了,太微上仙和玉無缺所做的事即便是為了寂波島無辜枉死的百姓求個公道,連求饒機會都不給就大開殺戒,這也實在是過了些呀。
結果鶴不歸滿不在意地道:“他們不配。”
不配二字說得清淺,卻讓蕭熠品出些濃重的情緒,好似這師徒倆和水妖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不敢深問,便也只能聽從差遣。
……
瞭望塔下的海面碎冰相撞出叮當脆響,若是細看,個別碎冰塊起伏并非随着海浪,像是被人輕輕點了一腳,往下沉了些許。
同時,海面上浮起一層油污,從碎冰兩旁蕩開,逐漸連成一體。
蕭熠自然知道下頭動靜,實際上,除了他在清除瞭望塔耳目,緊随其後的便是這兩具身披影衣的傀儡,他們身手矯健,材質輕便,繞島一圈正好和瞭望塔連在一起,将海面倒了一圈油料。
這點油料算是榨幹了太微上仙随身所帶的所有儲備,甚至于,空知将文鳐上做飯所用的菜油都給搜刮來,才勉強夠用。
見傀儡潑夠了,蕭熠再次發出暗光信號。
這回應和的并非來自山頂,而是半空中突然亮起的火光。
玉無缺禦劍淩空而立,在他四周有大大小小十蔟火星跳躍飛舞,他勾唇一笑,擡手散出:“乖乖們,去!這把火燒得越旺越好!”
“吱吱!”
十個火星當空一炸,像流火劃破星空,往四面散去,落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轟」一聲便點燃了墨汁一樣的海水。
火舌如赤紅的綢緞翩跹翻騰,逐漸糾結成圈,在寂波島的近海豎起一道火牆,而騰騰灼燒的火焰并不尋常,它順着油料燒到近海停靠的船只,只不過瞬息的功夫,木頭燃燒的「噼啪」聲便驟然而起。
水妖驚叫跳船,岸上戍守的人也忙不疊汲水救火,有能耐者設法呼風喚雨,可不論他們想什麽辦法,這火非但澆不滅,但凡碰上一星半點,立刻引火燒身。
水妖本就怕火,何況玉無缺放的這把火,是取自赤金山的聖火。
而十個落海放火的傀儡,就是他精心改裝過的狡兔,狡兔身帶魂核,無須傀線操控,天然做這件事最合适,他們腹腔裏有個儲囊,在天極宮修複坤達獸機甲時,阿坤感念玉無缺起死回生之術,便把聖火當做禮物借他了。說是借,其實是送,玉無缺取了一些放在狡兔儲囊中以備不時之需,果然今日派上了大用場。
火舌被海風卷上瞭望塔臺,蕭熠這才禦劍飛出,自高望去,聖火牆已然把寂波島包得嚴嚴實實,瞭望塔在火海裏毀得一幹二淨,對外聯絡的門路斷了,以火封路,島上的水妖也不可能突破這道火牆出去求援。
寂波島困死了。
只聽「嗡」一聲。
山頂華光大甚,寂波島的景象在眼前逐漸消散,不知道的,以為是被濃煙滾燙給遮擋了,蕭熠提氣禦劍,堪堪卡在落陣前闖了進去。
山峰之頂,鶴不歸淡然地坐在枝頭觀察着戰局,火海一燃他便起陣隐藏了寂波島。
鹿屬匍匐于樹下,随時等着接他家主人離開,鶴不歸不急不慢,單腿盤着,一只随意吊在半空晃來晃去,他面前鋪着蕭熠畫的血島圖,手上還撚着幾顆木塊。
引蛇出洞,這才剛剛開始。
清冷孤高的仙尊此時面上挂着一抹陰厲笑意,手中的木塊抛過來抛過去,好似一局僵持的棋局,不知在哪落子才好,而上仙的笑又恰恰說明他運籌帷幄的自信,棋局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落在哪,何時落,都由他說了算。
這局,他必須贏。
放完火的狡兔已經回到了玉無缺身邊,淩空相繞,遠遠看去,像身邊飛着璀璨螢火。
他目标明顯,岸上的人已經發現并開始布陣針對了。
【師尊,水妖有動靜了。】
【哦?】
【怕是防着我放火,在下頭起的都是水陣,我瞧着那水帶着靈力,專為擋赤金聖火用的。】
玉無缺一哂,沒掩住輕蔑笑意。
【屁用沒有,且等他們折騰一陣。】
玉無缺卻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們布陣,一點也不慌忙,甚至有點興奮。
突然積起的雲雨遇法變成鋒利的冰棱,沖着玉無缺漫天射來。
狡兔擋下無數,玉無缺也抽劍格擋避開,這些攻擊自然傷不到到他分毫,且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玉無缺動作間盡是灑脫豪氣,說不出的得意自在。
只是可惜師尊離得遠,瞧不見他這潇灑俊美的身姿。
鶴不歸是離得遠,但他又不是瞎了聾了,此人的一切臭屁行徑看在眼裏,響在耳中。除了他耍花腔似地劈斬冰淩,識海裏不時蹦出「嘿」「哈」「喲」的呼喝,和街市上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糙漢沒什麽本質區別,聽得鶴不歸腦仁一陣陣疼。
少年身姿利落是利落,這脾性吧,也是實打實的得意忘形。
鶴不歸一半欣慰,一半無奈。
【玉無缺,別玩過頭。】
【方才那式萬仞當空是師尊教的,現如今我使得如何?】
【勉勉強強。】
【只是勉強?】
「嗖」地飛來一只冰棱,鶴不歸偏頭讓開,冰棱插在他耳邊的木枝上。
淩頭雕花,便是那式耍寶一樣的萬仞當空削出來的,一枝晶瑩剔透的芙蓉花苞。
鶴不歸拔下來捏在手中,不忘斥他。
【無聊。】
玉無缺遺憾道。
【師尊不喜歡吶。】
鶴不歸答非所問。
【都快化了。】
【那下回用九曲冰晶雕一朵萬年不謝的雪蓮送你。】
【好端端的給我這個做什麽?你有沒有點正型?】
折枝贈美人,自然花濃意更濃。
只是肅殺當前,玉無缺此番調笑來得唐突,他把酸詩情誼壓回心頭,正色道。
【逗你高興嘛,好了,徒兒要上了。】
【可還猶疑?】
【師尊說過,你我問心無愧。】
【甚好,去吧。】
鶴不歸一手捏着冰花,一手抛出木塊。
木塊上刻着巴蛇的紋樣,落在島圖正心,木塊崩然碎裂。
【既是問心無愧,你盡管大開殺戒就是,為師助你。】
水陣立在半空,将底下的妖怪包的嚴嚴實實,燃火的狡兔飛速沖擊過去,扒在水結界上肆意攻擊抓咬。
與此同時,玉無缺也持劍而來,靈壓轟然鋪開,震得結界抖了三抖。
劍身趟火,燃起聖火,在天極宮精妙劍法的層層攻擊之下,水妖衆人撐起的結界已然出現裂痕。
他們難以抵擋,又招來雲雨攻擊,種種行徑正中玉無缺下懷,他全力一擊,轟開了水界格擋。但他并未突入其中,而是在結界破碎,大水轟然潑地的一瞬間,帶着十個火兔子禦劍撤離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緩慢蠕動的身形已經逼近島心,它扭動着巨大如山的身軀,慢慢立了起來。
立起的身體高聳如山丘,颌下倏然張開的兩對大鱗上泛着冷硬的金屬光澤。
太微上仙最出名的大型偃甲之一巴蛇,真實形态少有人見過。
這回也算是給這些水妖死前送去的福利了。
叫他們見識一回,偃物至高造詣,便是比作借女娲之力捏造萬物也不為過。
他鶴不歸就是當得。
“群魔游識,盡解雷霆。”
圓瞳精光四射,巴蛇卻沒有半點妖氣,它以傲人之姿睥睨衆人,龐然大物在前,水妖驚慌失措地不知能跑去哪,也不知它到底要做什麽,被此駭人巨物注視,腳下生根,連逃跑的力氣都被瞬間抽掉了。
“千千截首,萬萬剪形。”
直到有人看見這巨物鱗片間吱哇閃爍的雷火,才猛然驚醒,高呼一聲:“小心雷劈。”
然而為時已晚。
“順吾者生,逆吾者傾。”
水結破碎,大水兜頭而下,人人為了防火都是盡可能地讓自己妖身濕潤,如今雷劈将至,他們根本避無可避。
巴蛇「嘶嘶」兩聲挪近,吐着信子的嘴沖兩邊裂開,綻放出詭異至極的嘲笑,它口鼻間已暴起「滋滋」雷聲,不詳的雷火混雜着清冽的靈力遍布全身。
“稍違吾令,如逆上清。霹靂雷火,急急如律令。”
鶴不歸阖目念咒,事到臨頭,這些水妖也沒能喚醒他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眼前略過的都是蠻陵和駝鈴的死狀,驚慌失措的魑魅魍魉不配茍活于雷霆之下。
“陣,起!”
一聲喝下,萬雷驚起!
陣陣打落島心,巴蛇身纏霹靂雷火,所過之處焦屍遍地,蕭熠遠觀此景,駭然萬分,數百人于眨眼間命喪黃泉,比之天極宮焚湖的火海,這雷霆之力掀開的焦屍荒野,更像煉獄。
他實在不敢想象端坐山頂之人,這位出自天極宮正統修仙大派的尊者,何以有如此魄力和手腕,殺伐決斷毫不心軟。
實在讓人膽寒。
狡兔于焦屍中搜尋幸存者殺之,蕭熠也帶着為數不多的傀儡打擊負隅頑抗的水妖。
而玉無缺,早不知何時落在了頭目屋頂,他一劍劈開房梁,卻未發現房中有人,等着他的是水缸中那三只妖邪。
此時它們身形暴漲,比之吳天真身的惡心程度有過之無不及,肥碩的觸手蠕動揮舞,上面的吸盤還挂着零零碎碎的肉丁,妖邪鼻歪口斜,眼珠子碩大無比,像是随意摁進去的似的,沖着玉無缺就撲将過去。
而另一邊,鶴不歸倏然睜開眼,迅速翻身下落,同時抽出佩劍沖着虛空掃出去一道淩厲劍氣。
鹿屬穩穩接住他,飛至半空,血氣翻湧,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烈的妖氣和血味,鶴不歸十分嫌棄地捂着口鼻,盯着虛空漸漸顯形的人嘲諷道:“神女的大祭司就這能耐麽,非得人都死光了才敢現身。”
燮淼身體接下了鶴不歸的劍氣,已然被豁成兩半,可上頭連着粘膩的肉絲,又淅淅瀝瀝地粘成一體。
他嗓音古怪,半男半女,只陰慘慘地一笑:“鶴不歸,是水伯所說的鶴不歸,你是鶴不歸。”
鶴不歸拖着長長的尾音「哦」了一聲:“難怪。”
“什麽?”
鶴不歸一眼不想多看,偏開頭道:“你繼承了水伯的妖力。”
燮淼得意:“如今和他一樣了,你奈我何?”
“是一樣了。”鶴不歸冷笑起來,細長的眉眼還是鋒利筆直,絲毫未彎,嘴角勾了抹殺意,燮淼認得這個笑,他繼承了吳天的妖力,也得了遺智,在吳天的記憶中,鶴不歸也曾這麽笑得殺氣騰騰,笑完便雷霆手段挖掉了水伯的喉頭。
如今親眼看見,難免心下一驚。
便聽太微上仙冷聲冷調地諷刺他:“和吳天一樣惡心,活該生不如死。”
作者有話說:
巴·雷電法王楊永信·蛇;
鶴小西:過來,電療。
燮淼:嘤!
法咒出自【敕霹靂符咒】;
走劇情√打架場面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不拿手,明天就打完了,然後撒糖。
今夜上夾子,好激動好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