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計劃
玉無缺前腳踏入, 後腳跟進來的卻是一股凜冽清風,混着淡淡芙蓉香的罡風加了一道清心咒,只一瞬便去了洞中濁氣。
看清來人, 傀儡弓腰的弧度更恭敬了些, 連冰坨子蕭熠都僵了一瞬, 向那人行了大禮。
鶴不歸邊走邊摘覆面的白紗,眸子虛虛掃視一圈,沒什麽落點也瞧不出情緒起伏,只随手甩出一道精純靈力,悄無聲息地封住了這個洞窟。
封好人卻未動,玉無缺轉過頭正好看見鶴不歸纖長白淨的手指蜷縮起來, 指尖細微的震顫無法自控,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似是而非地琢磨什麽, 意識到有人看着自己, 又長袖一落把手蓋住了。
“師尊。”
玉無缺輕喚他,語調平和,眼睛卻直勾勾的, 掩不住擔憂。
藏在袖子裏的指尖摩挲起來, 這副身體又要壞了,鶴不歸暗暗叫苦,可眼下沒有讓他安逸輕松的空間, 他不得不繼續強撐, 萬幸玉無缺在身邊。
他抿了抿唇, 抿出淡淡笑意,細不可查地沖徒弟搖頭, 讓他別操心。
鶴不歸向蕭旗的方向颔首, 算是打招呼, 單刀直入地說:“先解毒。”
那一刻,蕭旗知道自己得以活了。
不止能活,抱緊這對師徒的大腿,必能全須全尾地回到中原,這兩日屬實算他活到現在最煎熬絕望的兩日,從一開始的「天無絕人之路」轉變成「天要亡我」只需要三具屍體——親眼目睹由生到死的過程幾乎将他求生的希望碾個粉碎。
重獲新生的巨大喜悅讓人前風度翩翩穩若泰山的樓主一下子沒繃着,嘔出一口黑血,噙着熱淚便喊:“太微上仙和玉公子的救命之恩,嘯月樓必湧泉相報,不論是天字號密令,劫字號密令,還是絕字號——”
鶴不歸冷着臉兇人:“閉嘴。”
蕭旗嗆了一下:“……”
鶴不歸趁其不備,往滿是污血的嘴裏抛去一顆小藥丸,他威嚴地掃去一眼,仿佛喂進去的不是解藥,而是要命的毒藥,藥丸卡在嗓子眼裏辛辣無比,蕭旗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咳,這是?”
“護心丹。”鶴不歸冷聲叮囑,“壓在舌下,保你不死。”
蕭旗動了動嘴,想起江湖道義,再次提道:“那密令——”
太微上仙又瞪來一眼,顯然,他要再多說一個字,保不齊對面這位仙尊會因為不耐煩藥死自己。
是了是了,太微上仙殺人也好救人也好,天大的酬勞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的,說這些沒用的純屬吃飽了撐的惹人嫌。
蕭旗只是獲救的喜悅無處宣洩,如此閉了嘴,乖乖将手遞出去,眼看鶴不歸以指為刀,連麻藥都沒上,直接就把他腕脈給劃開了。
黑血汩汩往外冒,蕭旗咬緊牙關,一聲都不敢喊。
另一邊的蕭熠可就比他淡定許多,畢竟是練家子,能排上神武天榜前十的人物,別說割腕,就是割頭也未必吭一聲。
不過他用靈力生生壓着體內劇毒撐了兩日也快到極限了,方才和玉無缺動了手,竟不慎被打了好幾下,此刻放血解毒,他偏開頭悶咳不止。
玉無缺扶着他,遞過去藥丸:“含着,永樂真人親手所做,就算把血放幹也能給你吊命的。”
“唔。”
蕭熠張口吃下,順便打量起玉無缺來。放眼整個修真界,能傷到他的沒有幾個,面前此人還是個無名無姓之輩,卻已有這等本事,怎叫人不刮目相看?
他咬着後牙,難得地多說了兩個字:“多謝。”
玉無缺笑笑:“沒事兒。”
空知動作很快,端出小鍋生起篝火立刻就開始熬藥,師徒倆架着兩人的胳膊利落割脈,放出的黑血中帶着一股詭異的海腥味,蕭旗定睛細看,黑血濃稠異常,表面還浮着不少墨綠血泡,裏頭有細細密密的類似蟲卵一樣的物體在游走。
蕭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還好玉無缺撚了一簇靈火,生生把惡心人的黑血給燒透了。
蕭旗:“太微上仙,蕭某雖功法不精,但見的異端術法不少,這毒……和煉屍蠱有異曲同工之處,難不成水妖和血淵殿沆瀣一氣?”
“不知,你們如何中的毒?”
“毒煙,也就是一口的事,就成這樣了。”
空知忍不住插嘴:“這麽厲害?”
蕭旗道:“可說呢,阿熠修為如此之高,不一樣遭了毒手,毒煙讓人避無可避,你們來時沒發現麽?”
空知道:“已經散了。”
“散了……”蕭旗嘆氣,那就說明利用毒煙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他黯然道,“想必這島上已經沒有活口了吧。”
想起蕭熠方才捂肚子的動作,蕭旗問道:“你們怎麽會來這裏,和阿熠又是怎麽遇見的?”
這就要說回一個時辰前,披着影衣的文鳐好不容易尋到個僻靜港灣,偷偷停靠在岸。
寂波島不見濃煙,岸上寬闊地方燈火如晝,船隊嚴密地停靠在一起,顯然為非作歹的水妖仍駐紮在島上,故而一行人行動都十分小心。
下船前,鶴不歸發現水中除了碎冰還有動物浮屍,便叫玉無缺随手撈起幾個檢查,和燃了藍火的海燕不同,這些屍體皆是中毒而死,且剖開的屍身裏有蠕動的蟲卵。
由于島上情況不明,只有毒屍,他們把瑞溯留在了船上,師徒倆帶着空知輕裝簡行登了島。
要用最快的法子将島上情況查清,只能往高處去,故而挑了偏僻山路往上,不巧遇到巡邏的水妖,未免打草驚蛇,他們殺了水妖一路拖着屍體進山找地方藏,誰料在最适合藏屍的地方一挖,附近林林總總被人早埋了數十具。
偏偏在這個時候,黑衣人背着屍身過來,發現藏屍點被人捷足先登,兩廂對視,誰也沒開口便打了起來。
黑衣人無心戀戰,身形一隐便溜了,鶴不歸斷定那人還有同夥,且和水妖并非一路,便悄悄追在後面,直到發現這個隐秘的山洞。
自覺暴露,黑衣人不要命地和玉無缺大打出手,這才發生了方才那一幕,蕭熠中毒體力不支,被玉無缺一腳踢進了洞窟。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臉上終于見了些血色,空知也将大致經過敘述完畢。但精明的蕭樓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最想知道的是鶴不歸為什麽會來這個荒無人煙的寂波島。
本想以引神船隊上發現的怪事抛磚引玉,讓鶴不歸也告知此行目的,誰料冷酷的太微上仙對龍宮不感興趣,對尋寶失蹤的那幫子下九流全然無所謂。
甚至于對他這個幾面之緣的人如何淪落到寂波島的過程也一個字不想聽。
他身體極度不舒服,要抓緊時間把燮淼抓住,沒有一絲一毫的耐心聽姓蕭的廢話。
鶴不歸忍無可忍地威脅:“從寂波島說起,再有一個字廢話,我丢你出去。”
蕭旗:“……”
撬不動上仙的金口,蕭旗只好作罷,主動交代所見所聞:“好好好,我講,五日前,海浪将我們沖到了寂波島,便是被這一家三口救下的。”
他偏頭指着被麻布蓋住的三口之家,有些難過地說:“睡了一日恢複過來,聯絡中斷,便想請他們把我們送回中原,本來吉叔都答允了,第二日帶我們去一個叫蠻陵島的地方,他說島上有人有門路回碎月群島,結果那天正收東西準備出海,海風裹着毒煙吹過來,我只吸了一口就這樣了。”
之前瑞溯說起寂波島算個地廣人疏的島,興許水妖上島還有那麽零落的人能茍且下來。
因為實在沒那麽好找,即便地毯式搜索把整個島翻過來殺了,也還有可以躲避的洞窟和地穴。
當時鶴不歸也不是沒有抱過一丁點僥幸,直到文鳐靠近,他感知到風中異樣,動物浮屍又有中毒跡象,他便徹底斷了僥幸的念頭。
可他沒想到水妖心狠手辣到用毒煙殺人。
毒煙調配比例十分講究,用的都是深海裏極難尋到的毒物淬煉而成,普通人吸上一口就會立即死亡,即便有修為傍身,沒有解藥也挺不過三日。
在海風肆虐的孤零零小島旁熏這種毒煙,完全可以兵不血刃,一陣風過,取千人性命。
“毒煙彌漫,後頭跟着不少船只,他們拿着兵器上島,一看便來者不善,我只好帶着這一家三口往山上跑。”蕭旗往後一靠,有氣無力地說,“可毒性劇烈,所有能祛毒辟邪的法器都用上了,進了洞窟沒幾個時辰小吉的爹娘就死了,你們進來前,小吉剛剛氣絕,我本來也在等死的。”
“要不是阿熠修為高深,能以靈力将毒壓制,替我們做好掩護,即便沒被毒死,外頭的人也早尋了過來,撐不到明天。”
“哦對了,阿熠這兩日不止殺了些巡邏水妖,還趁機畫了寂波的島圖。”蕭旗示意,蕭熠把皺皺巴巴的一方絹子展開遞給鶴不歸,沒筆沒墨,上頭都是用血畫的。
蕭熠指着幾處地方,言簡意赅道:“我無法靠近,只能遠觀,他們在建工坊,從船上運來大量屍體,有妖有人,存于工坊中。”
“這裏分屍放血,處理過的首級運到此處存放,還有這個庫房,放的東西古怪,除了礦藏便是竹筒,竹筒裏像是裝着東西。”
“島上死傷不明,我們來這時間太短,并不知道住着多少人,但我見今天已經有人開始歸置屍體,準備集中處理了。”
鶴不歸和玉無缺對視一眼。
二人心知,這所謂的工坊怕就是燮淼提的「屍庫」。
蕭熠重重點着其中一個血點:“頭目居所在此處,護衛森嚴,從建房規制來看,他恐怕要常住,後院有三個巨大的水缸,裏頭養了妖邪。”
除此之外,海面巡防點,海岸瞭望塔,以及各處護衛人數,兵種,蕭熠都盡可能地做了最大程度的探查。
窮途末路之際,字面意義上費盡心血畫下的島圖實在是萬分可貴,最大程度為鶴不歸他們節省了時間。
不管是逃離還是進攻,這張島圖都是精密計劃的基礎,他鄭重地交給太微上仙。
“對方少說來了千人,全是精銳人馬,不好對付。”蕭熠直問,“全殲容易,活捉難,不知太微上仙作何打算?”
鶴不歸幹脆道:“當然要活捉。”
蕭熠點點頭,想了片刻後道:“那得從長計議,制定周密的計劃,從這裏進去是最快的路,但首先要解決瞭望塔。”
幾句話便開始排兵布陣,蕭旗卻沒聽進去幾個字,他只覺得離譜,對方千人加妖邪,而自己這邊,能打的三個大活人中,蕭熠還未恢複,敵衆我寡到這個地步,竟然還想着要活捉對方頭目,哪怕二位偃術大成,能有撒豆成兵的戲碼,那也不可能一個人變出五百的傀儡與之抗衡,怕不是吃錯藥了。
要他說,上上之策也是唯一的對策就是跑,坐着文鳐頭也不回地跑!
蕭旗強硬打斷:“諸位,諸位停一停,我問一句,咱們攏共幾個人?”
玉無缺:“你不會數麽?”
蕭旗:“我會數,就是因為怎麽數,都和那千人之衆相去甚遠,這要怎麽打?咱們還是跑吧。”
鶴不歸翻了個白眼,玉無缺無奈道:“眼見寂波島如此慘狀,這家人還救了你的命,你就只想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玉公子。”蕭旗怕死的勁兒一上來,好不容易撿回條命,說什麽都不能放任這對瘋師徒拉着自己的護衛去送死,他道,“水妖集結人馬,這也算确鑿證據了,待咱們回去将事情一說,召集了修士再回來收拾他們不遲,何必急于一時呢。”
玉無缺揶揄道:“我曉得樓主撿回條命,不想再丢了。”
“我不是怕死。”
“哦喲,你不是怕死。”
“行行行,我就是怕死,你們不怕死嗎?”蕭旗苦口婆心,“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呀。”
蕭熠自然不會當衆反駁樓主的話,這幾日他見的最多,也憋了一口氣想讨個公道,于是只好悶不做聲。
玉無缺只是覺得和此人拌嘴有意思,非得找點奇詭的點将其說服不可,這才搭理了他兩句,但鶴不歸就确鑿是毫無耐心的人了。
他走到還在一個勁兒蹦詞的蕭旗身後,擡起手掌,「啪」一下砍到後頸上。
蕭樓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蕭熠:“……”
這也行?
玉無缺:“……”
屬實活該。
鶴不歸神色如常道:“蕭熠,把他送回文鳐,那裏安全,你身體尚未恢複,就守在文鳐上便是。”
蕭熠抱拳:“茲事體大,蕭某願助上仙一臂之力,還望上仙允準。”
“今夜之事險之又險,未必能全身而退。”
“蕭某不怕。”蕭熠繃緊下巴,“替天行道乃修行之人的本分,樓主有上仙保下自可安然無恙,他不會怪我的。”
鶴不歸賞識道:“好,半個時辰後,在此地彙合。”
……
空知引着衆人返回文鳐,洞窟裏只留下了鶴不歸和玉無缺。
他們二人盤腿而坐,對着那張血糊糊的島圖完善着作戰細節。
叽咕一陣,玉無缺把懷裏的小木塊往血絹上一撒,湊到鶴不歸耳邊說了幾句話。
鶴不歸聽完問他:“且不說你如何拿出來的,如果控制不好,會燒到自己。”
“這法子勝算最大,也最有效,有師尊在,我怎麽可能玩火***啊。”玉無缺笑得一臉自信,“你放心。”
鶴不歸道:“我不放心,再想想別的。”
“別想了,時間不等人。”玉無缺把他的手撈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了脈,脈象虛滑無力,玉無缺當即變了臉,“你還藏?!拿來!”
“松開!”被唬這一下,鶴不歸都懵了,他像做錯事的孩童,忙不疊抽回手捂着,犟頭巴腦地撂下一句,“不要你管。”
玉無缺:“……”
自知方才言語上有些不客氣,他又輕聲說道:“師尊,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我看看。”
“我沒有鬧脾氣。”
“那給我看看脈息。”玉無缺無奈伸手,“你這般虛弱,讓我怎麽能放心出去?”
僵持一陣,鶴不歸也知道強撐要冒的風險更大,只好軟化下來:“還能堅持四個時辰,四個時辰過後,我恐怕——”
“師尊不必強撐,累了就歇,徒兒在你身後。”玉無缺握緊他的手,“要不了四個時辰,你我聯手,速戰速決!”
鶴不歸默默點頭,看着自己震顫的十指被玉無缺強行撫平,攥在手心。
“就當是檢查課業。”玉無缺輕松一笑,“偃術是否能出山,就看今夜我能不能在兩個時辰內,拿下寂波,活捉燮淼!”
作者有話說:
鶴小西:雨女無瓜!
今天入V啦,從今天開始入V的三章都留評可以抽獎哦-然後明天更新不确定,老人上上周走的,定了日子明天要去下葬,未必來得及碼字了,先說一聲抱歉,如果我趕得上就更,趕不上就後天啦,請假條就不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