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意
扇子遮面的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嘯月樓樓主蕭旗, 一貫處變不驚的他,此時在自家防守嚴密,密不透風的暗室裏被鶴不歸抓個正着, 他一早沒了方才品茶看戲的淡定。
得罪了誰都還有商談的餘地, 得罪了鶴不歸, 蕭旗無語地想,那可真是聽天由命了。
此人沒什麽把柄可以拿捏,又無所欲求,威逼利誘都走不通。
鶴不歸脾性古怪,行事不講道理,又不把人情世故放在心上, 真的有可能一句話沒說好就把事情做絕。
蕭旗心念百轉, 硬是沒想到合适說辭, 汗如雨下道:“太微上仙, 你聽我解釋。”
鶴不歸美目微垂,瞥見空知腿上的劃痕,眼神冷了幾分:“不僅敢偷, 還敢卸腿, 再來晚些,空知,你已被五馬分屍了。”
空知伸出手臂:“何止, 他們連罩衣都不許我穿, 剝皮剝了一半, 萬幸主人救我。”
鶴不歸身子一歪,杵着下巴道:“啧, 當真是暴殄天物, 你受的苦——”
空知立即接話:“他們也該受一遍。”
傀儡再次抽出小刀, 鬼魅一般融進冰牆,來到蕭旗身側,小刀往他脖頸上劃拉了幾下,移到大腿,他面露猶豫道:“從哪裏開始好呢?”
傀儡和他家主人一唱一和,說的盡是駭人話,蕭旗見多識廣,這樣的場面也不是沒經歷過,再如何對面是堂堂仙尊,怎麽可能因為傀儡有劃痕就動私刑把自己給剝了。
一個下馬威而已,不慌不慌。
蕭旗盡管屁股上戳釘子,一刻也坐不住,面上卻仍保持着鎮定,一字一頓道:“偷買空知是我不對,但本人可将緣由盡數告知,稍作補償,太微上仙深夜尋到此處,想必也有話要說。”
鶴不歸道:“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難道問什麽你都答麽?”
蕭旗不卑不亢道:“只要遵循嘯月樓的規矩,是可以答,嘶——”
空知割開褲管,朝蕭旗大腿劃了一刀,鶴不歸冷笑道:“那不還是要講規矩,你當我來這是跟你講規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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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旗驚恐道:“太微上仙!你我出身名門正派,豈可對我動私刑!”
鶴不歸無所謂道:“那就不講規矩。”
蕭旗咬牙:“不行,嘯月樓立身之本就是規矩,憑此才在修真界掙得一席之地,想要答疑解惑,就得完成嘯月樓的要求,哪怕上仙要我的命,我也不能松這個口!”
鶴不歸不理他這番豪言壯語,問道:“偷盜空知,只為登船?可有旁人指使?”
蕭旗狠狠道:“無可奉告。”
鶴不歸又問:“昭詭的引神隊何時籌建的?如今又有哪些人要登船?”
“無可奉告。”
“為什麽非要浮空殿的傀儡,他們要拿去做什麽?”
“無可奉告!”
每問一句,空知便劃一道口子,蕭旗疼得大汗淋漓,卻還是咬緊牙關不肯多說半句。
還算個硬骨頭,明明怕死怕得要命,抖得篩糠似的,眼神也不見半點退縮。
見他如此,鶴不歸倒是對此人有些改觀了。
空知不言不語,見主人臉色稍好,一刀捅進心髒,蕭旗那半口骨氣生生卡在嗓子眼裏,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鶴不歸,還是不信他能把事情做絕到這個地步。
不過只是片刻,劇痛消散,眼前幻象随即消失,空知手裏根本沒刀,只是按在後頸和心口處施法,将将松手,蕭旗所處瀕死之感便沒了。
他猛喘粗氣,擡頭看着門外之人:“太微上仙這是何意?”
肩上巴蛇「嘶嘶」吐着信子,屋子裏寒氣倒流,被它吸入腹中,冰淩撤下,嘯月樓的随從也被松綁。
鶴不歸道:“我來跟你談生意,為防事情外洩,總得确認樓主是樓主才行。”
空知颔首賠笑:“蕭樓主未被術法控制,也無人附身奪舍,您身體無礙不過是受了些幻術驚吓,主人的意思,偷盜傀儡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傀儡說完還倒了茶呈上:“對不住。”
蕭旗還有些恍惚,緩了片刻,也沒有心思拐外抹角,他把人都叫走,直言:“太微上仙想得到什麽,又能給我什麽,咱先把話說明白。”
鶴不歸道:“我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上島,樓主既然千方百計要登船,我可以送你三個傀儡,以作獻寶之用。”
對方如此爽快,條件又開得誘人,蕭旗反倒不理解:“只是上島?”
“是。”
“你正當光明地提出獻寶,昭詭連登船的資格都能許了你,何苦輾轉經我之手,你……”蕭旗又确認一遍,“當真只是上島,不登船麽?”
鶴不歸:“這生意做不做?”
“做,當然做!”蕭旗果斷道,“早知上仙有此要求,我又何苦動別的心思,繞那麽大個彎子把你也得罪了,這樣,今日是我之過,還望上仙給個機會賠罪,咱們到廂房裏細細說來。”
“好。”
嘯月樓消息網遍布天下,其中一重要分舵便是聞名遐迩的醉仙舫。
和太微上仙幾句話便将偷傀一事一筆勾銷,還得了上仙允諾,贈予傀儡,那便是登船的事也落聽了,他喜上眉梢,非要盡地主之誼,好好地款待賠罪。
幾人從暗樓一路上到最頂樓的廂房,入了「瑤池」,玉無缺和劉永正一杯杯對飲,見到來人,劉永大驚,蕭旗未過多解釋,連近身護衛都沒留下,将人手撤下,獨自留在房中。
“夜深了,我叫人上些好酒和下酒菜。”蕭旗笑眯眯道,“關于太微上仙想要知道的事,我倒可以好好與你說一說,稍等。”
玉無缺見他喜笑顏開地出去叫菜,便把鶴不歸請到自己身邊坐着:“這是談妥了?”
“差不離。”
“瞧他那得意勁兒,會不會有詐?”
“嘯月樓做事,可以放心。”鶴不歸神情輕松,“蕭旗人還不錯。”
“嗯?”玉無缺詫異道,“這人以前師尊連正眼都不瞧的。”
“經此一事,他行事雖然有不坦蕩的地方,但做人還算有骨氣。”
鶴不歸把暗室裏發生的事大致一說,玉無缺聽完便懂了,下了結論:“有信念之人,生死可置之度外,他怕死,更怕基業毀于一旦,咱們正經跟他談生意,如此便可放一百二十顆心,師尊識人看物的本事,我還得好好學呢。”
“學便學,油話少講。”鶴不歸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撚在指尖作勢要砸他,“張嘴。”
“這是什麽?”玉無缺張嘴吃下,囫囵吞了,“涼絲絲的。”
鶴不歸趁機拿酒壺:“一身酒氣,不許再喝了。”
“哎,你等等。”玉無缺抱緊酒壺,“這酒确實好,可也相當上頭,師尊也不要喝。”
“有多好喝,給我倒一杯。”
“不倒。”
“不嘗一口我怎麽知道它好喝。”
“我說好喝它就好喝。”
“我不信,就一杯,拿來!”
“你坐着別動,搶到就給你,搶不到就拉倒。”
“玉無缺,你當真皮癢。”
師徒二人甫一坐下就打鬧起來,幼稚拌嘴,蕭旗帶着一串下人進來放酒放菜,也聽了個七七八八,見這情狀,他更是心中了然,自己着了這幼稚師徒的道了。
哪有半點糊塗師尊不孝徒的樣子,分明親密無間到旁人嘴都插不進去,玉無缺對鶴不歸的關懷照顧比旁邊伺候慣了的空知還要細致幾分,而外界傳言冷酷無情,脾性古怪的太微上仙,對這徒兒像是也沒有辦法,嘴上罵歸罵,不照樣乖乖聽他話,少喝就少喝,不吃辣就不吃辣。
可見這半個月的流言,不過是二人聯手演出的一場戲,蕭旗心中暗笑,怪也怪他為了尋登船的法子太着急,才會錯信玉無缺有膽子背叛師門。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兜兜轉轉尋門路,這二人不也是繞彎子做局,似是對碎月群島的事都很在意又無計可施。
這倒讓人不得不好奇,他們非要上島做什麽?
蕭旗端着酒一一敬過,坐下道:“整層都清空了,咱們說話方便些,這裏是嘯月樓分舵,盡可安心,為表誠意,我把昭詭和引神隊的情況先說了吧。”
大致情況和劉永所言相差無幾,嘯月樓多方探聽,确實聽聞昭詭拿到了龍宮海圖,這是引神隊組建的初衷。
不過登船名單遲遲未出,連如何入選都只有模棱兩可的說法,饒是嘯月樓耳目遍天下,也沒法把耳朵放到一張根本沒開過的嘴邊打聽,事情一拖再拖,突然爆出消息,說昭詭要弄一場獻寶大會。
既然出海的名義就是尋寶,非得手上也有相配的寶物才有資格登船。
這個理由也算合理,消息一經傳開,不少人登門拜訪,拿着壓箱底的寶物,卻被昭詭一個個退了,水晶龍宮在前,多少人趨之若鹜,蕭旗更是不會錯過此等盛世,他仗着嘯月樓樓主的身份,想用「秘密」置換資格,誰料那油鹽不進的昭詭,三言兩語就把他轟了出來。
“我很少在誰那兒吃挂落,上仙也知道,我手裏的「秘密」若用得好,殺人于千裏之外,更有四兩撥千斤的威力,他卻看不上。”蕭旗無奈笑了笑,“我覺得好生奇怪,便一直留意着,倒是有些人入選了獻寶會名錄,所獻之物,堪稱百無禁忌。”
秘而不傳的劍法心法,收服大妖的厲害法器,這些都不算什麽。
更下作的,有妖族仇家的滿門頭顱,合歡宗二十八名妙齡爐鼎女修。
蕭旗道:“獄釋宗貪狼長老之子纣辛也入選了獻寶名錄,此物和天極宮發生的事有些許關聯,太微上仙,你可還記得當時水妖暴動,吃人不吐骨頭,獨獨留下血淵殿右護法金天祿全身而退。”
鶴不歸道:“何故?”
蕭旗道:“血淵殿此前暗中滅了虺人全族,屍體被煉化,只為汲取虺蛇精血,我想,血淵殿定是已經練成,層級高的長老飲下精血才讓他們在水妖暴動時保住自身,此精血想必又送給了獄釋宗,纣辛所獻的,就是虺蛇精血。”
虺蛇和水伯一樣,在水妖中享有崇高地位,滅族所得精純血脈,昭詭也是水妖旁支,當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想想鴉瑩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水妖拼死護水伯的舉止,便知水妖本性。
鶴不歸疑惑道:“昭詭這也收?”
“不但收下了,時間掐在将将閉鎖航路之後,那纣辛被當做座上賓,接到了島上。”
仇人頭顱收下也罷了,這種滅族禍首也請進去,昭詭此人名聲甚好,仗義豪爽,非貪財好色之輩,水妖一族族類繁多,他們天性使然,使命感和族群認同感極強,此次閉鎖航路前後不過三天的時間,就幾乎封海,昭詭怎麽會給這些人特意開一條門路呢?
蕭旗想盡方法也要登船,在妖族鬧事,航路封閉這個特殊時間點,本就覺得事情些許古怪之處,而正是此時,昭詭又公布了一條模糊的獻寶規則。
蕭旗道:“諸如無量齋供奉的金缽,浮空殿的傀儡,血淵殿的千年屍王,寶物要和此類同級,才有詳談的餘地,大部分人會認為前面幾個不過開出來吓唬人的名目,可我當了真,非得弄到不可。”
玉無缺聽了半天,跟蕭旗碰了個杯:“蕭樓主,龍宮是不是真實存在尚不可知,不過登了船怕是就沒回頭路了,可得當心吶。”
“我一是為了找龍宮,二也是想看看昭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然說了,那便再多言幾句,水妖近日行動,上仙也知道了吧?”
鶴不歸不動聲色,道:“樓主說得模棱兩可,到底指的什麽?”
“我就不打啞謎了。”蕭旗飲下一杯酒,精明的眼睛轉了轉道:“水妖疑似在深海集結人馬,時機成熟,會掀起一波反攻,和當今這小打小鬧可不能比,太微上仙是不是因為要查這件事,才非得上島不可?”
鶴不歸淡淡笑了下:“是。”
“可航運被昭詭掌控,拿住了他,不是更好查案?”蕭旗很聰明,試探道,“獻寶單加上閉鎖航路的時間,再加上碎月群島的特殊位置,凡此種種昭詭都不像是毫無關系,你意不在引神隊,對昭詭也無興趣,敢問上仙,碎月群島上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看來樓主登船,找龍宮只是順手。”鶴不歸道,“你也要查這件事。”
蕭旗沒有否認:“我讨厭一切秘密。”
“我也讨厭,這不是合了樓主的心思麽。”玉無缺接過話頭,“蕭樓主,我們自有我們查案的方法,你只要依照承諾,利用嘯月樓的能力,把我們真實行蹤掩蓋即可,我和師尊化身嘯月樓仆從随你們一起上島,上了島,便各自行事,其餘不必多問。”
“也是,問多了又是另一樁生意。”蕭旗點頭笑道,“那好,替你們隐姓埋名,放些煙霧彈出去,這不難辦,包在我身上。那傀儡——”
鶴不歸滿意一笑:“你要的東西,我明日送來。”
“多謝太微上仙成全。”蕭旗笑意深深,“定好上島日期,我第一時間禀報上仙,還請二位提前做些準備。”
事情說定,又喝幾杯酒,這場戛然而止又再續上的酒局才算圓滿散去。
醉仙舫門口,鶴不歸和蕭旗作別,轉過身便不見了玉無缺和空知的身影,他穿過擁擠人群,見遠處拱橋上二人乖巧地找了處人少的地方坐着,叽叽咕咕不曉得在說什麽。
鶴不歸慢慢走過去,倒是夜風吹過只言片語,他讓忍不住會心一笑。
“罩衣得換一件兒了,師尊做罩衣的選料很特殊,也不知道千鶴城買不買得到,我明天去問問,實在不行就先縫上,回家再給你做新的。”
“公子不必費心,又不是人,破皮流血傷筋動骨且得養,我只是個傀儡。”
“話不能這麽說,我可沒把你當傀儡,你有名有姓,有喜怒哀樂,不高興了還會噎我,我可是将你當朋友的。”
“當真?玉公子把我當朋友。不能是為了拍主人馬屁,故意這麽講吧?”
“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嗎?”
好好看傷,說半截打鬧成一團,本就扯破的衣服被撕得更像要飯的,空知告饒道:“我信你我信你,那以後我也将公子當做朋友。”
“行行行,你先別動,衣服破成這樣,一會兒露着腚回去師尊定嫌你有礙觀瞻,過來我給你補上。”
玉無缺當街給人補褲子,空知木愣愣地背過身等着。鶴不歸遠遠瞧着,莫名覺得有些心熱。
“公子有所不知,浮空殿的傀儡們都很喜歡你,說你來了之後,家裏非但比從前熱鬧,連主人都——”
“都什麽?趕緊講!”
“主人話比從前多了,也總見笑,有個人緊着他四時三餐早睡養身,心情臉色都越來越好,這些是公子的功勞。”
“你們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們,嗯,也很喜歡師尊。”
“看得出來,公子對主人的喜歡,半點藏不住,有時我們私下玩笑,都道主人哪是收了徒兒,便是找了個管家婆也不為過。”
“什麽管家婆!”
“指手畫腳,多管閑事,不是管家婆嗎?”
玉無缺瞪他:“你罵我。”
“非貶義,公子難道不知管家婆的意思?”傀儡聽不出明知故問,當真以為玉無缺是聽不懂,還解釋了起來,“妻室,老婆,夫人,那口子,都是一個意思。”
玉無缺趕緊捂嘴:“得了得了,越說越離譜,我待師尊真心實意,被你們說成什麽樣了。”
空知支支吾吾:“如此形容是有些不妥,公子是男的,妻房哪有男的做,不過你待主人日常舉止,再親厚也沒有了,也只見過別人夫妻兩個,一個嫌人話多啰嗦,一個管人花銷吃喝,打罵起來也當不得真,主人打你,你也從不計較,轉頭嬉皮笑臉就哄他多吃幾碗甜酪,主人罵你罵得那樣兇,你給什麽他便吃什麽,氣性再大也不往心裏走,如此這般,和那平民夫妻相處起來不是一樣麽,人家也是真心實意,我沒說錯呀。”
不知道傀儡的思維邏輯是怎麽設計的,師徒間的相處竟然可以和恩愛夫妻連想到一頭。
饒是玉無缺再變态,也從來沒往這上頭想過。
不過被他這麽一點破,玉無缺那些時有時無的變态舉動浮出水面,結出的當真是些見不得人的旖旎水花,點滴細節打成漣漪,越蕩越肆意,攪得他心內煩亂,快要把傀儡的無知之話當真了。
師徒關系要真是坦蕩,怎麽解釋他總想觸碰鶴不歸這種心思呢?
那是不是別的徒兒,也總想摸着碰着自家師尊,會覺得他無時無刻都可愛,高興可愛生氣也可愛,以至于沒事都要找些事氣氣別人,再貼過去哄高興。
他把鶴不歸置換成長思真人的臉,別說摸一下,就連可愛都誇不出來。
不可愛不和藹,老氣橫秋,心生敬畏。
再敬而遠之。
那怎麽鶴不歸,就會和旁人不一樣呢?
玉無缺小聲道:“聽你這意思,是師徒還是夫妻,只要真心實意,都不打緊的?”
空知認真點頭:“只要主人開心,我們有什麽所謂。”
玉無缺不曉得他是真聽懂了認真作答,還是根本就沒這套邏輯胡亂瞎說,便道:“兩個男子,做夫妻,也不打緊?空知你過一下腦再回答行不行。”
空知哪裏有腦可以過,他重複:“只要主人開心。”
牛頭不對馬嘴這麽一讨論,玉無缺像是受到了奇怪的鼓舞。
他深覺有理,也點頭:“是呢,師徒夫妻或是兄弟父子有什麽打緊,重要的是他,只要他好,此生平安喜樂,我便也高興。”
“正是這個理。”
“那你們大可放心,有我在,必然讓師尊過得舒坦開心,我愛重他,也心疼他。”
“所以公子愛屋及烏,待我們也好。”
“嗨呀,不說這些。”玉無缺把自己說害羞了,将傀儡一摟,“以後也甭公子長公子短的,叫我名字就是,浮空殿是咱的家,往後一起努力,把家護好,把師尊護好,你我既是朋友,也是家人。”
“公……無缺。”空知腼腆道,“無缺說的對,把家護好,把主人護好,你是空知的朋友,也是空知的家人。”
傀儡笑得天真爛漫,一聲「朋友家人」單純欣喜得像三歲小兒交了第一個開檔褲摯友,玉無缺的瞳孔裏印着這張無邪的笑臉,呓語道:“你要是個人該多好。”
聽見最後這句話,鶴不歸眼色暗了暗,他慢慢走過去,一只手搭上玉無缺的肩,此人不知怔忪想着什麽,身子一抖,見師尊來了咧嘴笑開,鶴不歸卻臉色不大喜悅,只道:“方才你說的話,是認真的?”
玉無缺一愣,不知道他聽見多少,又說的哪一句,只好答:“是認真的。”
鶴不歸靜了靜道:“早同你講過,莫和傀儡議生死,此乃大忌。”
哦是這句話啊。
玉無缺垂下頭:“徒兒知錯。”
鶴不歸把人提溜起來,慢慢拎着往回走:“姬瑄鼎盛一時,本可名垂青史,便是有了和你一樣的念頭,才踏錯了一步,就是這一步,讓他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玉無缺道:“難道偃師就只為了造死物而生麽?”
“那你待如何?”鶴不歸嚴肅質問,“妄求做造物主,千古傾覆,還不是前車之鑒?”
玉無缺站定:“所以師尊認為姬瑄有錯,只是錯在他盲目自大,想做天地造物主,而非他利用偃術和魂術能為,扭轉陰陽。師尊,姬瑄一開始就是覺得世人挂礙滿身,想為他們解決些遺憾和執念,才動了這個念頭,他本就憐憫蒼生,那般下場要說成以身證道也不為過。”
“住嘴!”鶴不歸冷冷道,“這種話,我不想再聽,你不是姬瑄,沒有義務為他正名。”
玉無缺死鴨子嘴犟:“我是玉無缺,也是偃師,受您教導,也受他指引,不瞞師尊,那些話自我夢中起,許是姬瑄想向我傳達某種信念也未可知,我并不覺得有錯處。”
鶴不歸生氣了,怒甩袖子大步向前:“那你認他做師父,別再跟着我,你走。”
“嗨呀,你這……”怎麽跟小孩兒吵架一樣,吵不過扭頭就走。
玉無缺趕緊跟着,死死抓着鶴不歸胳膊哄:“正經跟師尊交心,你怎麽還賭氣了,我今夜所說句句都是認真的,師尊覺得不對,耐心些教我就是,哪能說不要就不要。”
“那你知錯嗎?”
“知錯知錯,錯在何處你別問,我還沒想明白,但是我先認錯。”
鶴不歸差點氣笑:“你再說一遍,今晚說的這些怪話,都不是認真的。”
“不,徒兒是認真的。”玉無缺道,“姬瑄咱不提了,跟你有關,句句認真。”
鶴不歸扭過頭,有些怔愣。
你在說什麽鬼東西,剛才吵的分明不是這件事!
玉無缺不确定他聽見多少,有沒有把最離譜的一段話諸如師徒夫妻沒所謂聽進耳朵裏去。
但他沖動之下拉了鶴不歸,沖動之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那些真心,就像潑出去的水,對方明不明白都不要緊,他自己是收不回來了。
他甚至無法解釋這朦胧的少年心事,介于師慈徒孝和缱绻情誼之間,到底是自己分不清楚,還是真的往哪一方偏離了過去。
更不明白自己的一時沖動,到底要告訴鶴不歸什麽,或是只是想從對方的反應裏,确認些安慰和鼓勵。
好教他往萬劫不複之地去得更勇敢一些。
老天像是聽見了回應,鶴不歸被他盯久了,耳根子有些微紅。
兩個人對視半天沒人講話,鶴不歸囫囵轉身,并不打算追問,只是道:“我有點冷。”
“這就回去,師尊把衣服穿好。”
玉無缺神色如常,眼神錯開鶴不歸的臉,只盯着手裏的系帶,系得磨蹭又透了股死犟,終于系好,他卻将手放在鶴不歸兩臂,輕輕攏到身前:“方才我跟空知說的話,你沒聽見?”
鶴不歸眼皮一抖:“沒有。”
“那我再講一遍。”
鶴不歸當即開口:“我聽見了,你不用再講。”
鶴不歸退出這虛虛的懷抱,往前走開,玉無缺緊緊跟上,有一種被拒絕了好像又沒全拒的挫敗,他不甘心。
還什麽都沒說呢,這人躲什麽?
說句話給你聽,還能噎死你是怎麽的。
玉無缺湊到他耳邊,字字清晰道:“我跟空知說,師徒夫妻或是兄弟父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你好,我便高興。”
作者有話說:
二缺追人不走尋常路,先把窗戶紙戳破,才放肆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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