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虞楚微微眯起眼,臉蛋兒在月光下白得發光,肉嘟嘟的透出幾分稚氣和單純,但那眼神和表情卻不是這麽回事,像只狡黠的小狐貍:“你一直不告訴我鑰匙,但這個事,我卻是從你嘴裏第一次聽到的。不知道你是故意還是無意,那些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成功調起了我對鑰匙的興趣。”
周暮嘴邊的煙頭驟然變紅,他抽了一口後,緩緩吐出煙霧,整張臉就隐沒在那層煙霧後面。
虞楚頓了頓,湊近上半身問道:“今晚你突然又對我講了這麽多,周暮,我可不可以認為,其實是你想找到這把鑰匙。”
周暮低着頭,端起窗臺上的一次性紙杯,将煙頭丢了進去。他端起紙杯走向衛生間,在門口時回頭:“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是趙奶奶的外孫。”
周暮關上了洗手間門,将紙杯捏成一團丢進馬桶裏,按下了沖水鍵。他垂眸看着馬桶裏打着旋的水流,臉色有些高深莫測。
他走出洗手間,看見虞楚仍保持着盤腿坐在床上的姿勢,仰頭看着窗外的月亮。聽到周暮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問:“那你趙奶奶呢?她怎麽樣了?”
周暮沉默幾秒後道:“她去世了。在鄭珊去世後沒多久,她也去世了。”
虞楚不認識鄭珊,也不認識趙奶奶,所以在聽到這話後也談不上難過,但想到那名伏在桌上寫日記的小男孩兒,心頭還是湧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你為什麽會去開飯館?”虞楚轉頭看向他。
周暮突然就笑了起來。
他正對着窗口,月光就照在臉上,虞楚清楚地看見他露出一個可以算得上愉悅的笑容。他的臉褪去冷漠,鋒利的五官也柔和下來,顯得更加英俊奪目。
虞楚陡然間有些不自在地調開了視線。
“因為我喜歡做飯。”周暮說。
虞楚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姐姐呢?”
周暮的笑容慢慢斂起,又恢複了開始的平淡無波。
“我姐姐在我高三的時候意外去世了,所以也影響了我當年的高考成績,最終只能去開個飯館。”
這個答案太出乎虞楚意料,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張了張嘴,和周暮對視片刻後,幹巴巴地擠出句:“節哀順變。”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沒有哀了。”
周暮走到地鋪前,重新躺了下去,一只手枕在腦後,一只手搭在胸前,閉上眼道:“睡吧。”
“睡覺睡覺。”虞楚也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将自己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了一個腦袋。
屋裏恢複了安靜,只聽見很遠的地方,有隐約的浪潮拍岸聲。
“我想吃你做的飯。”半晌後,虞楚突然悶頭悶腦冒出了一句。
周暮啧了聲:“我都快睡着了,你別這樣冷不丁開腔。”
“那你要不要給我做飯吃的?”虞楚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行行行,有機會了就做給你吃。”周暮翻了個身,拿後背對着他。
虞楚滿意了,不再說話,沒過多久,床上就傳出他平緩而均勻的呼吸聲。
一直側躺着沒動的周暮卻睜開了眼,在黑暗裏安靜地注視着前方。
虞楚的睡眠一直很淺,本來以為屋子裏多了個人,今晚更是睡不好。誰想竟然一覺到天亮,中途都沒有醒來過。
睡得好,整個人也就神清氣爽,中午吃過飯,他便和周暮去二樓的健身房健身。鍛煉了一個小時後回房,剛洗完澡開始看電視劇,吳叔就來敲門,說虞時傾要見他。
“吳叔,爸爸叫我做什麽呀?”虞楚的濕發搭在額上,看上去又軟又乖巧。
吳叔不動聲色地往浴室看了眼,那裏房門緊閉,傳來嘩嘩水聲,便問:“周暮在洗澡嗎?”
“嗯。”虞楚點頭。
“那先走,邊走邊說。”
“等等,我先換件衣服。”虞楚有點不安地道。
他洗澡後穿的睡衣,趕緊去換了件黑色襯衫,跟着吳叔往樓上走。吳叔也不說到底叫他去做什麽,只用一貫的和氣口吻問道:“二公子,今天是幾月幾號啊?”
“10月20日。”虞楚順口回答。
吳叔側頭對着他笑了笑,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虞楚先是一怔,腦子裏飛快轉動,立即想起那本日記裏的內容,便露出腼腆的神情:“我知道了,爸爸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
吳叔贊許地點頭:“二公子有心,從來都不忘記先生的生辰。”
虞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跟在吳叔身側上樓,心裏也猜到了幾分虞時傾叫他去的原因。
到了虞時傾書房,他正背對窗戶站着,聽到門響後回頭,語氣溫和地道:“小楚來了?”
“爸爸。”虞楚同他恭敬地打招呼,站到了屋中央。
虞時傾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別站着。”
兩人面對面在沙發坐下,虞時傾端起面前的紫砂壺,續上一小杯熱氣騰騰的茶水,遞給虞楚道:“這是我剛拍到的太平猴魁,你嘗嘗。”
“謝謝爸爸。”虞楚小心地接過來喝了一口,茶水入喉,滿嘴清冽甘香。他雖然不懂什麽太平猴魁,卻也知道這茶葉必定是好東西。
“喜歡吧?把這筒拿去喝。”虞時傾從茶幾下方取出個精致的圓形木質茶盒,笑眯眯地丢給了他。
“謝謝爸爸。”虞楚将茶盒握在手心。
虞時傾靠在沙發上,陽光從他側面照過來,臉上的那些細小皺紋因此而明顯,使他凸顯了幾分老态,不像平時看上去那麽威嚴。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安靜地喝茶,直到将杯中的茶水喝光後,虞時傾才放下茶杯道:“小楚,知道這個月30號是什麽日子吧?”
虞楚連忙也放下茶杯,雙手放在膝蓋上:“知道,是爸爸的生辰。”
虞時傾滿意點頭:“就知道你能記住。小楚,你別老是關在屋子裏,兩耳不聞窗外事,長大了,也該學着待客,為家裏承擔一些事情了。那天會來很多的客人,爸爸準備讓你去負責接待,你覺得怎麽樣?”
虞楚吶吶道:“我呀……我怕自己會做得不好。”
“我知道你不喜歡做這些事,但是虞楓的腿不是傷了嗎?你也是爸爸的兒子,該出頭的時候就要出頭,不能一直縮在爸爸身後。爸爸也會老的,以後得靠你們自己啊。”虞時傾就像任何一名父親那般語重心長道。
虞楚有些不安地揪着自己褲腿:“那,那我就試試吧。”
“嗯,我會派老吳協助你,如果有什麽不明白的,去問他就好了。”虞時傾道。
虞時傾剛說完這件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開始震動,屏幕也亮了起來。他伸手拿起電話,看了眼上面的號碼,臉色變得有些凝肅。剛要按下接聽,發現虞楚還坐在對面,便揮揮手道:“那就這樣吧,你先回房。”
虞楚嗯了一聲,乖覺地起身出門。關門的瞬間,聽到虞時傾壓得低低的聲音:“……等會兒就到嗎?”
他心念一動,緩下了關門的手,蹲下身假裝系松掉的鞋帶。
“行,我派人來接。”虞時傾說完這句話後,聲音便消失了。虞楚将鞋帶不緊不慢地系好,站起身拉門,看見虞時傾将電話貼在耳邊,沒有繼續說話,眼睛只看着他。
虞楚低頭看了眼鞋帶,對虞時傾露出個有點難為情的笑容,再關上了門。
吳叔就站在門旁的通道裏,見虞楚出來,上前一步道:“二公子,先生壽宴就要到了,我現在就要着手籌備宴會的事,如果您有什麽安排,直接吩咐我就行了。”
虞楚知道這場宴會自己只是挂個名,根本用不着親自籌辦,吳叔這樣說是同他客氣,便也道:“那就辛苦吳叔了。”
“不辛苦。”
吳叔進了虞時傾書房,虞楚下樓回自己房間。剛到二樓,就聽通道深處的某間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他循聲望去,看到虞楓套房的門開着,一名傭人推着餐車,驚慌地往樓梯口走。
“滾,都給我滾,老子不想見着你們,都滾去圍着那個雜種吧。”虞楓暴怒的聲音響徹整個二樓,跟着一件物品從屋內飛了出來,砸在對面牆壁上,嘩啦一聲四分五裂。
那是個電視遙控器,傭人被濺起的後蓋砸中了額頭,也不敢停留,臉色煞白地推着餐車直往前。路過虞楚身邊時才停下腳,驚魂未定地打招呼:“二公子好。”
虞楚點了下頭,目送着傭人離開。
虞楓還在屋內砸東西,嘩啦聲伴着一連串憤恨的咒罵。虞楚清楚他這是知道了自己主持宴會的消息,正在發洩撒瘋,也沒在意,只挑了挑眉,便去擰自己房間的門把手。
一擰之下,把手沒能轉動,房門被反鎖上了。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跟着吳叔出門時,因為知道周暮還留在屋裏,便只順手帶上了門,并沒有上鎖。
那現在門被鎖了,是周暮也出去了?還是他在裏面反鎖上的?
虞楚将手指覆上了門旁的指紋鎖,很輕微的一聲咔噠後,鎖舌收回。他推開門閃了進去,再無聲無息地關好門。
房內很安靜,客廳裏沒有人,玄關處放着周暮的那雙黑色短靴,拖鞋沒在,顯然他并沒有出去。
電視按着暫停,還是他出門時播放的那部電視劇,男主用長劍指着女主,風吹起他的束發,形成一個長久的定格。
浴室內的沖水聲已經沒了,門半敞着,虞楚将手裏的茶葉筒放在鞋櫃上,輕輕走到浴室門旁,側身往裏看了一眼,看見地板是濕的,裏面卻沒有人。
他又走到自己卧室旁,将半阖的門扇往後推開,沒有看到周暮。
他這間套房雖然面積不小,但房間并不多,除了客廳、卧室、洗手間外,就只有一處陽臺。
陽臺是開在客廳一側的,沒有朝着正門花園,而是朝着左邊的小樹林,更遠處就是奔湧的海。
虞楚轉身,蹑手蹑腳穿過客廳往陽臺走,随着他腳步越來越近,有很輕的說話聲,斷斷續續飄進了耳裏。
“……不準哭……命令……”
虞楚走到和陽臺連接的拐角處,後背貼在牆壁上凝神細聽。說話的正是周暮,他聲音放得很低,還有些含糊,應該是捂着嘴,但虞楚卻聽出了裏面的耐心和溫柔。
“……有沒有好好吃飯?聽騰叔叔的話?乖啊,我很快就能回家……嗯,不說了,下次工作不忙的時候再給你打電話……”
虞楚聽到這通話就要結束,趕緊轉身往門口走,拉開房門,再不輕不重地關上。他開始脫掉皮鞋換拖鞋,剛換好鞋,周暮就從陽臺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