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島上的天氣說變就變,方才還是晴朗無雲,這刻就平地刮起大風,陰雲滿布天空,眼看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
虞楚趴在窗戶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古堡大門口值崗的打手已經穿上雨衣,正忙忙碌碌地奔來跑去,将那些看着不太穩當的樹木固定住。大門對面有棵棕榈樹,經過上次大風,主幹已經有些歪斜,兩名打手正在往旁邊土裏釘木架,想把樹幹撐住。
“哎,你說你們這行也幹得不容易對吧?美其名曰機械廠員工,其實不光要做打手,還要幹這些雜活兒。”虞楚啧啧感嘆道:“雖說我被困在島上出不去,但看來你們也好不了多少,一個月也就一天假可以上岸吧?我想啊,你們就算那天上了岸,也是被跟梢盯着,別想自在輕松。”
屋內電視開着,周暮坐在電視對面的沙發上,卻低頭在手裏擺弄什麽,嘴裏不經心地回道:“習慣了,何況放假那天我也不想上岸。”
大雨說來就來,從天空陡然傾洩,虞楚趕緊縮頭關窗,可就算這樣,頭上也被淋了一些雨點。
他用手撥弄着幾縷被微微濺濕的發梢,問道:“你以前是做什麽的?為什麽會到這島上?”
他本以為按照周暮的脾氣會不回答,沒想他竟然開了口:“我以前在虞先生的機械廠裏做工。”
虞楚有點意外地看了他背影一眼,繼續追問:“那去機械廠做工之前呢?”
他對身邊的人并不在意,包括對虞時傾究竟在做什麽也不太好奇。他始終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來說只是個過客,這些人對他都無關緊要。但周暮不同,周暮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矛盾感,不斷引得他想去一探究竟。
“之前在老家的鎮子上開飯館,有次把顧客頭打破了,就逃到了海雲市,進了虞先生的機械廠。”周暮頭也不擡地回道,語氣很平淡。
片刻後,虞楚不可思議地問:“就這樣?”
“不然呢?”
“開館子和顧客打架?你是不是在逗我哦。”
周暮道:“逗沒逗你可以去問虞先生啊,他應該很清楚。”
虞楚心裏有些失望,他以為神秘的周暮,一定會有段轟轟烈烈的過去,沒想到竟然就是在小鎮子上開飯館,然後和顧客打架逃到了海雲。而且這段經歷也不可能是周暮編造出來的,因為虞時傾肯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調查過,和事實符合後才會收他來到星源島。
周暮擡起頭,從沙發後背看向他,道:“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既不是某地火拼中落敗的大佬,也沒有背負十來條人命,更不是飛檐走壁,被警方通緝的江洋大盜。”
虞楚被他看穿心事也不尴尬,幹脆走到沙發邊,在他身旁坐下。因為天氣驟然變暗,房間內光線也不太好,從虞楚的角度看去,周暮五官隐沒于陰暗中,反而凸顯得鼻梁高挺,臉部輪廓更加分明。
他左手捏着塊金屬小片,右手正在給那上面塗抹機械用油,看上去很是專注。虞楚視線落到上面,忍不住問:“你在做什麽?”
“你浴室裏更衣櫃受了潮,開關有些不順滑,我準備換上兩個自制滑槽,比買來的好用。”周暮回道。
虞楚盯了會兒他靈活修長的手指,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做飯一定很好吃吧?”
“嗯?”周暮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開過飯館嗎?做飯一定很好吃吧。”
周暮将兩塊金屬片對比着長短,嘴裏道:“應該還不錯。”
“生意好?”
“顧客滿盈。”
因為一直在下雨,兩人就呆在屋內,虞楚蜷在沙發上看電視,周暮就聽着電視聲音做事。
洗臉池的下水道稍微有點堵塞,放水時速度不快,被他拆下管子清理幹淨,落地燈的開關有些失靈,也被他用工具拆開修好了。
虞楚看電視吃零食,被屏幕裏的相聲段子逗得發笑,兩人各幹各的,彼此都相安無事。只是周暮在路過沙發時,将他手裏剛從冰箱取出來的冰水抽走,遞來一杯冒着白氣的熱水。
“你這是以下犯上啊,下不為例。”虞楚用手指淩空點了點他。
中午飯是Rugosa送到房間來的,她明顯對兩人住一起很不滿,推着餐車進屋時,幽怨的目光一直往虞楚身上瞟,還瞪了周暮好幾眼。
周暮有些不解,等Rugosa出門後,還皺着眉在思索,虞楚倒是清楚幾分,卻也不告訴他,只欣賞他困惑的模樣,心裏覺得很舒爽。
吃過午飯,周暮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虞楚回卧室休息,路過他身側時,看見他手機上顯示的是一款小游戲。
虞楚閉眼躺在床上,半個小時過去了,卻依然沒有半分睡意,卧室門沒有關嚴實,可以聽到客廳方向,時不時傳來周暮手機裏的動畫配音。再次翻了個身後,他面朝着對面的書櫃,和透明玻璃門後的一只小貓對上了視線。
書櫃挺大,占據了半面牆,一共四層,整齊排列着各種文字書籍,其中一排的前面,站着只半個巴掌大的陶瓷貓。那貓刷成藍色,手工不怎麽樣,脖子太短,四只腳也不一樣長,估計是原身自己做的。
虞楚盯了它一會兒,腦子裏突然念頭閃動,飛快地起身前去,打開書櫃門,取出了陶瓷貓。
貓剛到手,他就知道鑰匙不會在裏面,太輕了。翻個面底朝上,下面果然是中空的,沒有藏任何東西。
虞楚有些失望的将貓又放回原位,正伸手關上櫃門之際,目光掃過貓後的書,稍稍一頓,将其中一本抽了出來。
那是個厚厚的筆記本,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米白色的硬封有些泛黃,四周邊緣微微破皮,顯出陳舊來。正中有兩個稚嫩且認真的字:虞楚。因為筆劃多的緣故,虞字比楚字大出了不少,顯然出自于小孩子的筆下。
他從中間翻開,打開了其中一頁。
2008.2.15 晴
我将叮叮和當當帶回了家,他們好像也很高興,我查了一下,叮叮當當叫做鳳凰螺。這個名字很好聽,但是沒有叮叮當當好聽。
下面就是用鉛筆畫的一副畫,勉強可以辨認出是兩個海螺,為了體現它倆很開心,還給海螺畫上了笑得彎彎的眼睛。
虞楚用手指摸了摸那兩只海螺,柔嫩的指腹感受到鉛筆字跡的微微凹陷,再翻到了下一頁。
2008.2.16 不知道算不算晴,下過雨,太陽又出來了
為什麽媽媽要我天天寫日記呀,我的手好累哦,我的腳也好累哦,眼睛好累哦,嘴也好累哦。好了,今天的日記寫完啦。
2008.2.17 陰
今天放學,看見媽媽眼睛紅紅的,她哭過,我知道肯定是爸爸來過。我想爸爸來看我,但是他一來,媽媽就要難過。
2008.2.18 陰
媽媽為什麽讨厭爸爸,我不太明白。今天我終于問她了,她說因為一切都不是她自己願意的。這是什麽意思啊?
2008.2.19 晴
今天放風筝了,我的心情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楚看到這兒,嘴角無聲地勾了起來,透過這些稚嫩的字跡,他似乎看到一個軟團子似的小男孩兒,正伏在臺燈下安靜地寫字。那個小男孩兒本與他毫無關聯,卻因為一場穿越又奇妙地聯系在了一起,如同心靈相通一般,他甚至能感覺到小男孩記錄時的愉快心情。
日記裏的小男孩兒,聰明且敏感,虞楚很難将他和諸人口中的虞楚聯系起來。
木讷、膽小、呆板、怯懦……要嗎是那些成長的歲月,磨滅掉了他的靈動,要嗎就是——他在極力隐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