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穿成這樣來禦書房見朕?……
時語冰回到韶華殿,見夕兒紅着眼睛坐在廊下,手裏緊緊攥着正是那封她修修改改好多日的情箋。
不必問也知道,小丫頭被那個叫做司徒意的禦前侍衛拒絕了,主仆倆真是同病相憐。
“美人,嗚嗚嗚--”夕兒見她走近,轉身伏到她肩上,傷心哭泣。
時語冰将她拉開,“哭鼻子算什麽本事?叫他臣服在你石榴裙下,哭着求你不要離開,這才算本事。”
***
離十日之期還餘兩日時,一則在宮女間流傳的消息也傳入時語冰的耳朵,徹底攪亂了她的心神。
就在她将自己關在寝殿裏着這幾日,天下第一琴師弦月曾進過皇宮,在禦書房為皇帝獻曲。
弦月曾是世家公子,容姿出塵,自小天賦異禀,醉心琴藝,被家族視為異類,将他從族譜之中抹去。後來他背着瑤琴,游歷山水。傳聞他在高山之上彈琴,能安撫嗜血的猛獸,在竹林之中彈琴,将引來群鳥盤桓。傳聞更是說他如谪仙一般,飲仙露而活。
弦月這個名字,自時語冰學琴開始,就開始深深地印在她心間。
“奴婢聽聞,弦月公子只在皇城停留一個月,而後又不知雲游去何處。”夕兒把從各宮姐妹那聽到的消息如實告訴了時語冰,“還有,今夜戌時,弦月将再入宮一次為皇上獻曲,宮人們都說到時候要去禦書房牆邊聽呢。奴婢也要去了,遲了怕是占不到好位置。”
“我也想去聽”時語冰雙眸明亮,那可是弦月啊,天下第一琴師,她做夢都想聽他彈奏一曲,若能拜他為師,即使只受他指導琴技一日也值了。
“對了!”夕兒反應過來,“美人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禦書房,奴婢跟着美人一道去,就不必聽牆根了。”
時語冰聞言笑了笑,笑容中泛起苦澀,她和皇帝的十日之約有規定,其他時候她不得傳召不能出現皇帝面前。
“我喜歡聽牆根,可有多餘的宮人衣裳能勻一套給我麽?”
時語冰在夕兒驚駭的目光下換上了粉霞色宮女服,梳起宮人們的雙環髻,扮作宮人的模樣去禦書房附近。
果然如夕兒所料,有不少小宮人裝模作樣地從禦書房門口走過。
時語冰躲在轉角處,今夜星光漫天,該是個精彩的不眠之夜。
靜待許久過了戌時,弦月遲遲未出現,宮人們畢竟要當差,大部分已經漸漸散去。
此時一輛簡素而不失高雅的的馬車停在了禦書房門口。馬車上下來一男子,身着霜色素紗廣袖長袍,長而濃密的青絲在近發梢的地方用發帶紮起,在月光之下恍若谪仙一般。
司律将人迎了進去。
“這就是弦月公子麽?”夕兒也看得瞠目結舌,“美人?”轉過頭,她發覺時語冰往禦書房走去了。
方才只看到了一個背影,時語冰心中似乎有無數只小貓兒在撓,迫不及待地一睹弦月公子的真容。
繞過禦書房來到了後牆,此處正對着書房後窗,弦月進殿定會對着皇帝行禮,到時候她就能看清楚。
只是院牆也未免太高了些。
夕兒自告奮勇托起手掌充當馬镫,時語冰并不重,輕踩了兩下就跳着伏到了牆上。
禦書房的後窗大開着,蕭敘往後靠坐在禦座之上,姿勢惬意,因為牆太高,時語冰的視線止于禦案,全然看不清前方的事物。
攀得更高了些,壓下上半身,側過頭往書房更深處看去。
豈料雙臂一滑,身軀不受控制地往前,诶?诶?诶?
順着高牆,頭下腳上地摔了下去。
禦書房後窗精心養護的花卉被狠狠碾壓碎了,時語冰頭暈目眩,渾身疼痛。這動靜可不小,她迅速起身要往牆外爬。
“有刺客!來人!有刺客!”
時語冰在頃刻之間被發現了行蹤,持刀的禦前侍衛将她團團圍住,嚴陣以待。
“我不是,我不是。”
時語冰知道自己捅了婁子,低着頭躲閃着靠到牆邊,“我是韶華宮的宮人。”
“何事?”皇帝的聲音驟然響起,時語冰簡直羞憤欲死。
“陛下當心,這女刺客身上可能藏着武器,奴才立刻将她送去刑部嚴刑拷問。”一侍衛扯過她的胳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刀鋒銳利,似乎只要她用力喘一下氣,便會割破她的喉嚨,“陛、陛下,是嫔妾。”
蕭敘立在不遠處,身前有兩持刀侍衛護着。
“退下,一個宮人而已。”
“陛下千萬小心,她并非是從正門進來,她、”
“退下。”蕭敘吐出兩個字,眼眸淡淡地掃向牆邊若驚弓之鳥的女人。
“遵命。”禦前侍衛們憂心忡忡,卻也只能收刀放人。
皇帝一步一步地靠近,時語冰咬着唇比方才更加緊張,“陛下饒命。”她雙腿一曲正準備跪下。
蕭敘伸出手臂揪住了她,上下打量着她這幅宮女的裝扮。君王的唇上有一點兒鮮紅,是她之前無意弄傷的。
“美人?美人你有沒有事?”夕兒牆外對牆內發生的是一無所知,只知道時美人定摔得不輕,倘若傷了可怎麽辦?
她甚至想努力跳上城牆一探究竟,可惜這牆實在太高,先去找張椅子過來!
“在此處做什麽?”
夕兒一轉身卻正對一雙冷漠的眼眸。是司律,他在此處不知看了她多久。
“奴婢......不做什麽。”夕兒緊張地絞着手,“奴婢只是散步路過而已。”
“宮中不得喧嘩。”司律肅然道。
唇紅齒白的臉,卻不叫人覺得女氣,聲音陰森森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輕易叫人生出先懼意。
“奴婢知道了。”夕兒委委屈屈地想哭,吸了吸鼻子忍住。前幾日被他拒絕了情箋,如今還要遭他如此訓斥,她強忍着淚水走開了。
牆內,時語冰與皇帝對視了良久。
“穿成這樣來禦書房見朕?時美人可知宮中規矩?”
皇帝這句話似乎為她開了一個好頭,時語冰雙眸一轉,開始扯謊,“嫔妾想念陛下了,又因賭約不能明目張膽地見陛下,故而就想掩藏身份,偷偷地來牆邊看陛下一眼。”
“朕今夜并不得空。”蕭敘放開了她,“禦書房守衛森嚴,往後不要再做此事,朕并非每夜都會......”
時語冰一雙眼眸越過身前的皇帝,直往禦書房中看去,遠遠見一抹身影側身坐在琴邊,殿內的燭光映照得他身上仿佛被一層虛幻的薄紗所籠罩。微微垂首調試琴弦,至純至淨,靜谧美好。
這就是世人口中的琴仙啊。
她一時看得失神,直到手腕上傳來一陣疼痛,才想起蕭敘還在身前。他似察覺到了異樣,眼眸沉靜如冰,無聲地凝視在時語冰臉上。
今日他打扮完全不似一個君王,青絲以青玉冠高高豎起,一改往日的素衣,身穿绛色錦袍,襯得膚色愈加透白,帶着幾分鮮衣怒馬的少年的俊逸。
“既然已經見到陛下,嫔妾今夜就能安然入睡了。明日便是賭約的最後一日,待陛下中午用過午膳,嫔妾就來禦書房找陛下。”
時語冰眉眼微舒,唇邊蕩開一抹淺笑,眼眸只中透出十足的靈氣,容顏顯得格外無辜清純。
“從正門出去,若再私自進禦書房,按宮規處置。”老狐貍道,似乎絲毫未對她這麽做的動機起疑心。
“是,遵命。”她欠身行了一禮,側過頭企圖再望一眼禦書房裏的人。
“路口在那處。”皇帝單手掰過她的肩胛。
“是。”時語冰惋惜地收回視線,未能再次看清玄月的容貌,垂首挺直了腰身離開。
堂而皇之地穿着宮女的衣裳走在宮道上。
不知是否為錯覺,她總覺得皇帝今夜的态度與從前大不相同。從前老狐貍唇邊總是挂着虛僞的笑意,輕松将她戲耍于股掌之上,今夜他似乎沒笑過。
回去路上正巧碰着了夕兒,小丫頭正吃力得抱着只鼓形圓凳,見了她忙湊過來,眼眸之中含着淚水,“時美人!美人!美人沒有摔傷?”
“沒有,好着呢。”時語冰雙開雙臂,“我還見到了弦月公子。”
“真的?什麽樣的?”夕兒原本因為司律的訓斥心中郁悶,聽時語冰這麽說立刻笑眯眯地仰起頭。
“長得堪比天上谪仙,眉目溫潤,面如冠玉......”時語冰用了天底下最美好的詞句來形容弦月。
夕兒聽得仔細,主仆二人皆十分滿足,彼此都覺得方才的冒險是值得的。
邊說邊走,半個時辰才回到韶華殿,更完衣裳,清漪便端着茶水進了寝宮,神色平淡道,“美人出去遛彎,怎麽回得這麽晚,不合宮中規矩。”
“月色好便在禦花園多停留了片刻。”時語冰道。
“是,今夜月色特別好。”夕兒幫腔,主仆二人心知肚明,這月指的可并非是天上的月亮,而是天下第一琴師弦月。
“美人早些休息吧,明日要去紫宸殿,韋貴妃那處有小宴,請了弦月公子來彈琴,時美人有耳福了。”
時語冰坐在梳妝臺前卸釵環,聽了弦月公子着四個字,手上一急,生生地扯斷了幾根發絲,“真的?”
清漪從衣櫃中取出寝衣,“晚膳過後紫宸殿的的人來傳的話,當時時美人已經出去散步了。”
時語冰一手捏緊手中的簪子,一手撫了撫腰側,她這一下真是白摔了。不過一想到明日就能再見到弦月公子,心中的點點抑郁很快便散開。
定要多多看幾眼,才能對得起今夜的這番遭遇!
轉而到了次日。
皇帝喜着白色衣袍,這幾日時語冰為了投其所好,也大多身着茶白、月白色。今日則不同,她身着一襲石榴裙,身披黛色薄紗罩衣,再配上她精致出塵的容貌,齊胸襦裙,修長頸下并無遮擋,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覽無餘。
時語冰還叫夕兒為她佩戴上最喜愛的一套紅寶石頭面,鑲嵌于金爪之中的碩大寶石紅得似能滴出血來。
這番打扮全然與俗氣二字無關,反而顯得格外明豔高貴。
“時美人,已經入秋,晚上從宴上回來怕是風大,可要披件衣裳?”清漪問道,一邊從櫃子裏翻出厚實的鬥篷。
“不必!”時語冰手執纨扇,扇面上頭繡着一對蝴蝶廢飛舞牡丹之中,為這一身裝扮作畫龍點睛之效。她的心情也如同蝴蝶一般,愉快得像是要飛起來。
由夕兒陪着來到紫宸殿。
踏入韋貴妃的寝殿,四周窗戶緊閉,透不進一絲風來,殿內顯得格外幽暗。
“給貴妃娘娘請安。”宴會要到戌時開始,她早到了半個時辰。
屏風半遮着,隐約可見韋貴妃坐在內室梳妝鏡前,華貴的錦袍松松垮垮地披在雪肩上,有人正在為她描眉,露出半截衣袖,瞧着像是男人的衣裳,只是屏風遮擋了那人的某樣,她看不真切。
聽聞韋如是每日沐浴兩次,更換三套衣裳,飲食起居格外精細講究,只用最上等的絲綢,刺繡上略差一針都會劃傷她的凝脂雪肌,只食最鮮嫩的食物,那道膳食再稀有也只食不過三口。真正是皇帝金尊玉貴養着的美人兒。
“本宮聽聞,陛下生辰那夜,你将酒水潑到了許昭儀身上?”屏風之後傳來幽幽的聲音,翻舊賬說起多日前她犯下的過錯。
這可是皇宮大內,并非從前的教坊了。
“嫔妾失手,求娘娘責罰。”時語冰不敢造次,只有乖乖認錯。
“你就跪在屏風前思過,直到宴散。”屏風之後,韋如是的聲音毫無波瀾,聽着公正嚴明,挑不出絲毫錯。卻如同冰錐一般刺中了她的要害。
光滑磚面上的涼意直接鑽入了膝蓋,時語冰心底一沉,“嫔妾遵命。”
屏風後的內室之中,光線尤其暗淡,男人悠然地坐在梳妝臺一側,正手持眉筆微微傾身描畫,繪完眉尾,直接腰身,将眉筆擱置到案面,發出一記啪嗒聲。
“朕畫好了,愛妃。”
醇厚的聲音自內室響起,時語冰恍若被人從背脊灌入一股冰泉,頓時毛骨悚然,此刻在寝殿內室的人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