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上了虜獲君心的正道……
“有勞陛下”
韋如是狹長鳳眸的餘光瞥向了映在屏風薄紗上的身影,起身攏了攏長袍衣襟,“臣妾去更衣。”
二人之間的對話雖然簡單,聲音如同纏裹着蜜糖般,字字句句透着暧昧,滲着朦胧的情意。
至親至疏夫妻,形容的便是是蕭敘和韋如是的關系。
聽着腳步聲從內室漸漸朝着她而來,由遠及近,時語冰挺直了腰身,垂眸看着光亮的地面。
如同皇帝生辰當夜一般,他身着月白色廣袖長袍,從她眼前略過,并未為她停留片刻,恍若跪在地上的并非是他的妃嫔,而只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宮人。
在那一抹白色完全消失之前,時語冰伸出手臂揪住了即将消失的袖子,如溺水的人在汪洋大海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皇帝駐足。
絲質衣袖格外順滑,袖口用金色絲線繡着祥雲紋圖樣,被她緊緊攥在掌心,她側着頭擡眸望向蕭敘,眸光閃爍,眼神之中并非是哀求,而是倔強與執拗。
蕭敘的青絲由碧玉簪子随意绾起,肩膀上搭着銀狐裘,顯得閑适自在,卻不失君王的氣勢。
一雙星眸淡淡地垂視着時語冰,唇角的笑意清若有似無,他扯了扯衣袖。
時語冰不但未放開,反而用雙手揪住了,要皇帝救她的意圖再也明顯不過,眼中倔強漸漸淡去,時語冰擠出幾滴淚水,浮現于眼眶之中,轉而用哀求的眼神無聲地望着她。
她願意折壽一年來換聽弦月彈琴。
皇帝還是狠心地揚手将衣袖從她手中扯了出來,收回視線大步流行地離開了紫宸殿。
時語冰瞬間如同比美比輸的孔雀,垂頭喪氣。接下來的大半個時辰,宮人們進出紫宸殿,或端水,或送衣裳,伺候韋貴妃梳妝完畢。
已過戌時,韋貴妃踩着綴珍珠絲履,在宮人的攙扶下步出了內室,身上的珠寶釵環格外奪目,錦袍顯得她身姿修長、儀态萬千。
時語冰失望至極。
“娘娘。”突然出現的司律攔住了韋貴妃,“陛下說弦月公子要彈奏的的瑤琴還未調弦,要奴才傳時美人前去調弦。”
聽到這句話,時語冰霎時間擡眸,心間恍若有只雀兒,撲閃着翅膀自檐下飛起來了,老狐貍對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情意嘛!
韋貴妃正立在她身側,姿态高貴無比,一雙淬了毒的眼眸瞬間掃了過來,并未放人。
“時美人,請随奴才來。”
司律身形微躬着對着韋貴妃以示恭敬,他男生女相,容貌出衆,卻不會叫人覺得他然軟弱可欺。平日裏管教下屬格外嚴厲,是皇宮之中除了皇帝和貴妃之外,旁人不敢得罪的第三人。
此刻他面無表情,眼神清冷。
雖然韋如是并未松口,但皇帝再寵愛韋貴妃,貴妃也不可違抗君王的命令。
時語冰撐着地面起身,朝着韋貴妃行了一禮,跟着司律離開寝殿去往正殿。
古琴争流已經被放置在大殿中央,一想到這是弦月要撫的琴,時語冰心潮澎湃,指尖撥動着琴弦聽音,看哪一根有差錯,再進行調試。然而一連七弦,音調完全正常。
這正中了時語冰的猜想,蕭敘派了司律前來救她。
短短幾日,收效頗豐,顯然自己已經走上虜獲君心的正道。
既已經到了正殿,韋如是定不會當面再令她出去罰跪。時語冰假意調試了幾下,待到韋貴妃進殿之後,便濫竽充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料定了皇帝也來聽琴,滿座妃嫔皆精心打扮過。時語冰的位置在最末尾,她發愁一會兒只能看着弦月的背影。
“時美人,你過來。”韋貴妃已經入座,擡手攏了攏手心喚她過去。聲音溫和,頗具蠱惑人心之效。
怕是要當着衆人的面将她趕出去罰跪,時語冰心中一陣哀嚎。
“貴妃娘娘請吩咐。”
真到了韋貴妃面前,貴妃反而不看她。韋如是身邊的大宮女巧兮開口了,“今日麗嫔娘娘身體有恙,此處空出一個位置,貴妃說既然時美人懂琴,便坐在此處仔細欣賞。”
竟有如此好事?時語冰立即行禮謝恩。
落座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麗嫔的位置就在皇帝的右側,與韋貴妃只隔開了禦座。
方才殿中各位妃嫔之間還相談甚歡,宮人們進出着送上茶水點心。此刻紛紛靜了下來。
有的妃嫔擱下手中的茶盞,有的執起纨扇遮了唇,眼神有意無意地瞥了過來,明晃晃地帶着揶揄和嫉妒。
時語冰頓時忐忑不安,她被即将見到弦月公子這事沖昏了頭,輕易中了韋貴妃的圈套。
這是麗嫔的位置!麗嫔不來也該給她留着,哪裏她一個位份還不夠的美人逾越規矩禮法坐上去的道理。
前幾日她傳出侍寝的謠言,可皇帝并未晉升她的位份,各宮也就都相安無事,這次不同,韋如是親自開口,旁人大概會猜測連韋貴妃都對她禮讓三分。
韋貴妃雕蟲小技激起了其他妃嫔對她的敵意,尤其是許昭儀,一雙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似的,恨不得将她生吃了。
這把椅子坐着發燙!
幸而未過多時,蕭敘進了正殿,滿殿妃嫔皆行禮跪拜。皇帝落座前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移走了。
皇帝換了一身藏青色暗雲紋常服,金扣扣到了脖間,青絲以發冠束起,一絲不茍妥妥帖帖,毫無方才在韋貴妃寝殿的放蕩樣子。
不錯,放蕩樣子堪比皇城之中有名的小倌兒。
“陛下,弦月公子已在偏殿恭候多時,可要此刻宣進大殿?”司律進殿禀告。
皇帝擡手示意将人帶入殿。
時語冰頓時坐直了,一雙眼眸直盯着空蕩蕩的殿門口。天色漸暗,還未見到弦月的身影,殿外廊下的宮燈倒是先點了起來。
燭光映照之下,一個身影由遠及近,垂眸懷抱着琴而來,風姿綽約宛若月上仙人。
素紗不染塵世污垢,幹淨得堪比雪山上的積雪化成的涓涓泉水。
拜見過皇帝與妃嫔之後,弦月見琴已經擺好,便将自己帶來的琴放置到了一邊,舉手投足之間不卑不亢,謙遜有禮,比起身旁這只心機深沉的老狐貍,更擔得起溫潤如玉這四個字。
那雙修長幹淨的撫過琴弦,如同時語冰初次見到争流一般,驚訝于絕世古琴的精美。
弦月是她自小的信仰,是她心中唯一的神明。
時語冰看得失了神,手不自覺地去抓身側案幾上的果盤,不料果盤沒有擺放到正中央,而是只擱在了桌角上,被她一碰,整個琉璃果盤瞬間摔落。
此時琴音響起,時語冰慌如同失足懸崖一般,雙手去接果盤,倘若因為她而打斷了弦月,那她萬死也不足以謝罪!
眼明手快及時搶下了琉璃果盤,縱然果脯灑落了一地,幸而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也未發出響聲,除了她以外旁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裏的動靜。
時語冰悻悻然地将琉璃果盤放回案上,卻對上一雙帶着玩味的眼眸。
原只顧着同韋貴妃搭話的蕭敘,不知何時注意到了她這邊的動靜,帶着似笑非笑的狐貍面具,欣賞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時語冰并沒有心思與皇帝周旋,看見便看見了,她也是一時失手。将琉璃果盤擺正之後,凝神認真聽琴。
弦月公子容姿出塵,琴技更是了得,出自他指尖的琴音一瞬間将人帶到了空谷之中,恍若置身世外桃源,下一瞬又令人覺得游離到了仙境,清涼無比,此種感覺唯有細細聆聽心無雜念之人才能感受到。
她聽得心曠神怡,看得如癡如醉。
一曲終了,皇帝忽得起身。
“陛下?”韋貴妃驚詫道。
“一曲足矣,弦月過幾日便會遠行,他不喜在太多人面前奏琴,貴妃還是放他回去休息吧。”皇帝道。
字裏行間的意思是韋貴妃強行将弦月請來演奏,時語冰意猶未盡,可她更不願意弦月被強迫。
“送弦月公子回寝殿。”韋貴妃揚手,示意門外的宮人。
弦月起身,撫了撫争流的琴弦,似在與她做告別,而後抱過自己的琴無聲地行禮退下。
這把琴幾乎閑置于未央宮偏殿簡直暴殄天物,若能為弦月所有才是物盡其用,時語冰不由地惋惜。
回到韶華殿時天色已暗,總覺得自己将什麽重要之事抛諸腦後了,今日一心一意只想着弦月,其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用過晚膳之後她來到殿前的花園散步,回味着弦月的琴音,可惜只聽了一曲,都怪老狐貍。
老狐貍?
一道驚雷在時語冰腦中劈過,今日是十日之約的最後一日,她竟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