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父親生前是個警察
會市, 艾山。
夏天已經悄無聲息地來了,滿山的荒草連綿,枯黃的、嫩綠的, 成片地雜糅在一起, 帶刺的野薔薇、紫葉小檗、蒼耳,一叢叢地從雜草裏伸出頭,細密尖銳的刺勾住一兩片衣服, 又被粗暴地扯開。
一片一片的雜草被推倒,把着一把槍的男人在這片稀有人煙的山坡上跋涉。
他另一只手舉着手機,信號欄裏只有三個字:無服務。
“操他老子的, 一幫廢物。”
他咒罵着, 腳步沒有停。
他腰上挂着包, 手上拎着槍, 一刻不敢停地往前走,知道自己現在只要一停,下場就只有牢底坐穿。
腰包裏還有半壺水和半包壓縮餅幹, 他在幾座山裏逃竄, 憑借着老道的反偵查意識,和警察玩起了躲貓貓, 但逃到這, 他發現自己坑了自己,四處都是及膝高的雜草, 不管走哪條路都一定會留下痕跡, 他必須在半個小時內離開這座山。
要逃出這,必須有人接應。
該死的手機信號!
下午六點,袁佳準備下班了,她摘了實習工牌, 将桌面都收拾好,回頭看辦公室裏的執業律師下班了沒有。
坐在她對面工位的男生無聲問:你下班嗎?
袁佳指指辦公室裏:一起去打個招呼?
男生搖頭,指了指電腦表示自己還要加班。
袁佳只能點點頭以表理解。
他們都是今年年初進律所的實習律師,被分配給不同執業律師帶,袁佳原本是跟着律所的徐周衍律師的,徐律師四月辭職後她便被分配給了另一個律師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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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并不是每個律師都像徐律那樣親切和藹,她現在跟的這個律師手底下已經有個實習生了,對她這個半路徒弟并不滿意,也不給什麽案子給她,為了熬實習期,她硬着頭皮也得把這一年坐完。
在她如坐針氈地糾結要不要去打個招呼下班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律師出來了,袁佳立刻站了起來,道:“何律師......”
何律師打着電話,眼睛都沒往她身上瞥一眼。
何律師:“我知道了,你現在在哪?”
“艾山?”
看他拎着外套和公文包,打完卡直接走了,袁佳和男生對視了一眼,男生羨慕道:“你現在就可以下班了。”
袁佳握了下拳頭,“那你加油,我先走了。”
她拎着包,快步下班了。
沒事幹有沒事幹的好處,至少每天都能準時下班,她腳步輕快,趕在地鐵高峰前小步跑去地鐵站。
等地鐵的時候有條本地新聞跳了出來,她一眼看到了“艾山”這兩個字,想起剛剛從何律師嘴裏也聽到了這兩個字,她點開新聞看了看。
是一條交通部門剛剛發布的通知,上面說從今天18點開始丘山公路到艾山一線實行道路管制,路段已經封閉。
評論區一片在問:這是怎麽了?
她琢磨了一下,又覺得和自己沒什麽關系,關了新聞刷起了抖音。
沒想到,抖音第一條又是本地新聞,還是警方在上午發布的公告,說有一持槍械的通緝犯在丘山和艾山地界逃竄,讓市民小心防範,同時積極舉報。
最近怎麽這麽不太平?
她心惶惶了一下。
很快,地鐵來了,她放下手機,随着人流擠上了地鐵。
對衆多普通人而言,新聞事件太遠,今天依然只是平凡的一天。
晚上七點半,有人在回家路上,有人在廚房忙活,有人已經吃上了晚飯。
而對會市公安局的民警而言,這卻又是一個只能對付兩口的夜晚。
“羁押的那兩個,還沒松口?”有人問。
審訊人員扒了兩口飯,含糊道:“咬死了他們幾個只是想敲詐勒索,沒有上線,對槍支的事也一問三不知。”
同事将辛辣的紅辣椒挑出來,搖頭道:“兩個都是有案底的老油條,不好審啊。”
八點鐘,局裏接到了前線的民警和特警傳回的消息,只有簡潔的一句話:“嫌疑犯和同夥都逮到了。”
局裏一陣歡呼。
同時,徐周衍手機上也出現了一條新消息。
張霆:[逮到了,還有一個叫何智的。]
徐周衍放下了手機,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路燈已經亮了,夜裏月光澄澈,照着會市這座繁忙的城市。
“周永平,74年生,焦南人,開過拳擊館和射擊館還開過足浴中心,嚯,業務範圍挺廣啊。”
警察将身份信息打印出來,拿着資料走進了審訊室。
互聯網時代,只要有個人,要查,連小時候是在哪條街道哪個村出生的都能查出來。
兩個審訊室同時開門,一個頭發枯黃,眼睛凹陷的中年男人和另一個穿着西裝,人模人樣的男人同時擡頭,看向門口的民警。
“我們是會市公安局民警,這是我們的警官證。”
“現在我們開始對你進行詢問,希望你如實交代問題,有意做僞證或者隐匿違法犯罪證據,要負法律責任——”
兩間審訊室,審訊同時進行。
“叫什麽名字?”
“周永平。”
“何智。”
“籍貫?”
“焦南。”
“會市。”
......
“是否被公安機關處理過?”
周永平:“有過。”
何智:“沒有,警官,我沒有任何違法犯罪行為,為什麽要抓我?”
“通緝犯都坐上了你的車,你說你們之間沒有關系?”年輕警官稍有些沉不住氣,拍了下桌子。
丘山公路到艾山一線都是山,既然是山就總有缺口。如果不是路管部門通知他們有車繞過了封鎖開進了艾山,恐怕他們現在還沒這麽輕易逮到周永平。
何智依然顯得很淡定,“警官,我剛剛在車上已經說過了,我和他以前是朋友,他打電話說出了點事叫我去接他,我只是出于交情,我也不知道他犯了這麽大的事,難道打過交道這就成同謀了嗎?”
周永平和何智的手機都被收繳調查了,很快那邊傳來消息,周永平和何智的通話記錄裏的确只有一個已接通的電話,不過這并不足以說明他們之前不存在其他的聯絡。
技術部門還在追溯通話內容。
審訊室一呆,半個小時過去了。
“警官們,我老婆孩子還在家等着我回去,有什麽要問的一次問完好不好?”何智無奈道。
審訊室外監控顯示屏後,親自坐鎮聽詢的局長道:“這個何智,有大問題。”
他自以為淡定自若,可在老刑警眼裏,他那點小動作,已經把他的心理暴露徹底了。
坐姿看起來随意自然,可放在靠板邊緣的無名指卻一直在抖,還有不停交換位置顯得無處安放的兩條腿。
他說話時刻意盯着審訊人眼睛,看起來是在表示他的坦誠,可普通人進局子有幾個不會緊張的?
“他剛才說他是做什麽的?”局長側頭問。
張霆回答:“劉局,他是律師,工作單位在成烽事務所。”
“成烽事務所啊……那可是我們的老熟人了。”
劉局彌羅佛似地笑,張霆耳裏卻聽出了淡淡的冷意。
成烽事務所,這會市每一灘渾水裏都有它的身影。
好一個一體化的大律所。
張霆手機振動了一下,他低頭側身看消息,是徐周衍回給他一句:[何智是上線,老板會撈他,別讓他跑了]
張霆碰了碰局長肩膀,将消息遞給他看。
“62號的消息?”
“對。”
局長擡頭問:“62這次是不是在行動中受傷了?”
“對,槍傷,射到了肺裏,就是這個人開的槍。”張霆伸手在屏幕上指了一下。
“嚴不嚴重?”
“今天去看了他,已經能坐起來了,身體恢複得不錯。”
局長眼裏掠過一絲懷念,“虎父無犬子,可惜不在我們單位啊。”
張霆用玩笑的口吻道:“劉局,您平常總說咱們公檢法是一家,怎麽又可惜起來了?”
“你小子——”劉局指了指他,但也好脾氣地沒計較,還解釋道:“六二父親當年和我就是同事,六二要是進我們這,就能繼承他爸爸的警號了。”
張霆說:“他的‘62’已經繼承了他父親的警號。”
“015362......”
局長念着,輕嘆口氣,目光看向了監視器。
“劉局,我們是不是能收網了?”張霆問。
“別急,”局長看着監控裏負隅頑抗的何智,搖着頭道:“真正的大魚,還沒冒頭呢。”
徐周衍回完了消息,放下手機看向正背對着他,盤腿坐在沙發裏看電影的小姑娘。
剛剛還說怕他無聊,給他放電影看,這時候已經自己陷進去了,高擡着頭看電視屏幕,腦袋像貓一樣跟着鏡頭的晃動而晃動。
“素舒。”他輕聲叫她。
關素舒微微側了一下耳朵,眼睛還盯着電視,道:“啊?”
“開槍的人抓到了。”
“嗯......啊?”
關素舒驀地回過頭,整個眼睛都睜圓了。
“真的嗎?”她又向他确認了一遍。
徐周衍點頭,“真的,張霆剛發來的消息。”
“我下午才問,他晚上就把人抓到了,你看我這張嘴是不是很靈!”她起身從沙發上輕巧地躍上了床,小蝴蝶一樣飛到了徐周衍身邊。
徐周衍抓住了小蝴蝶。
關素舒看向被徐周衍抓住的腳踝,她笑着屈膝坐了下來。
“素舒......”
“嗯?”
“你以前說并不了解我,現在還想了解嗎?”
關素舒是魚的記憶,已經把之前說過的話忘到爪哇國去了,不過徐周衍竟然主動和她說這個話題了,她自然是正襟危坐道:“想!”
“那就先從我父親開始講起,好不好?”
他側着頭看着她,眼睛是溫潤的,像茶卡鹽池照映着星空。
可他眼裏,分明只有一個她。
關素舒落進他那雙眼睛裏,不由自主地都沉靜了下來,她說:“好,我聽你說。”
他溫熱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踝骨,微微的,一點點的癢。
“我父親生前是個警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