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難得的周日,冷暖本想借此和夏之星一起透徹了解一些德國,比如堪稱全世界迪士尼城堡原型的新天鵝堡。
但不幸的是,兩人剛乘上公交,夏之星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冷暖不知道具體的談話內容。
只聽到夏之星在挂斷電話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行,我馬上回來。”
夏之星挂斷電話,跟冷暖道了歉:“抱歉,家裏有些事,我得回家一趟,沒辦法和你一起了,”他想了想,補充說:“北平家裏。”
冷暖知道,夏之星不是一個會随便爽約的人,明白他是真的有要緊事,也沒有一定要讓他陪自己出去玩。
“沒關系的夏星星,家裏的事情比較重要,你趕緊回去吧。”
夏之星說了兩聲抱歉,叮囑了兩句後在下一站下了車。
身旁的座位空出,卻又很快有人補上。
冷暖偏過頭,望着車窗外的房房屋屋和花花草草,心不在焉的。
她最後沒有去新天鵝堡,而是去了一家繁華的購物街,有着各式各樣的紀念品商店。
她正好需要買紀念品帶回去給家人朋友們,也剛好下周日就是母親節了。
街道的繁華和種類多樣,即使是一個人也不會無聊。
冷暖挑紀念品到眼花,每一個都很好看,每一個都很喜歡。
路過一家瓷器商店的時候,冷暖在門口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當時在便利店碰到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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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本想直接離開,誰知小姑娘也認出了她,小跑過來認真的和她打招呼。
其實看見冷暖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來她是國人,她用着流暢的中文說:“你好呀姐姐,還記得我嗎?你借過我傘的,”
見冷暖一臉懵圈的神情,小姑娘以為她不記得了,還跟她描述着當時的場景。
“就是在便利店,那天下了雨,你借了我傘,你還誇我的眼睛好看!”
冷暖當然記得,她懵圈是因為她說的中文一語流暢。
“我知道,我只是疑惑,你會說中文?”
女孩笑着說:“我是中德混血。”
原來是混血。
冷暖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女生,黑發鳳眸異瞳,五官立體,的确有點像歐洲人和亞洲人的長相。
女生笑着伸出手,熱情的跟她介紹着自己:“姐姐你好,我叫印卿,這月九號剛好十七歲。”
冷暖回握:“你好,我叫冷暖,”她想了想:“夏至後一天就滿二十。”
“你是來旅游的?還是留學。”
“交換生,兩周。”
印卿應了聲。
“來買紀念品嗎?”她張望了一下:“一個人嗎?”
“嗯,是的。”
她像是兩眼亮了:“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冷暖笑了笑:“當然。”
得到了許準,印卿倏忽拉起冷暖的手,迫不及待的往前走着。
邊走邊跟她介紹着哪家好,哪家不好。
冷暖被小姑娘的熱情吓到,但又很快适應了。
因為多了一個,只花了一個小時不到,兩人就選完了所有的禮物。
冷暖将最後一份打包好的禮物裝進袋子裏。
她忽然想到什麽,問身旁的印卿:“對了,如果送男生的話,送什麽禮物比較好呀。”
印卿仔細想了想,忽然什麽在腦海裏蹦出來,她笑着問:“是不是送給男朋友的520禮物呀?”
被人戳中心思,冷暖也沒藏着,大方承認。
印卿牽着她往回走着,最後停在了一家音像店門口。
“這家唱片店可以自己定制塗鴉和歌曲,我想,這會是一個很浪漫的禮物。”
被她這麽一說,冷暖擡頭望着店面的裝潢,巨大的白色音符代替了店牌名架在店鋪之上,門口擺了兩個極大的音箱,牆上展示着成百的唱片。
兩人一進門,老板便熱情的上前招呼着她們。
經老板詳細介紹了一遍,冷暖這才明白。
這家店裏的唱片都是可以自己定制的,并且可以将自己喜歡的歌曲錄到唱片裏,是真的可以播放的。
這的确會是一個很特別、新奇的禮物。
老板領着兩人到二樓的創作區落座。
因為是工作日,店裏的人很多,大多數是情侶。
老板将材料端過來,冷暖也正式開始了她的創作。
其實冷暖并不擅長畫畫,夏之星生日的時候那張圖也是在秦琴的幫助下在成功畫完的。
她上網查了又查,看了很多DIY唱片的樣式,最後總算是在太陽下山之前完成了。
印卿差點就睡着了。
看着像是點點繁星的唱片,她連連誇贊。
到了最後上傳歌曲的步驟,冷暖忽然想到什麽,問老板:“請問,可以用自己錄制的音樂嗎?”
老板笑道:“當然可以,那我先幫你存入草稿,不過三天後會自動過期,你必須在三天內來上傳歌曲。”
和老板道了謝,為了不麻煩印卿,冷暖叮囑了她早點回家後,兩人道別。
她打開地圖,在上面找了最近的一家鋼琴店,很快步行過去。
結束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九點鐘,音像店已經關門了。
所以冷暖只好第二天下課再去店裏上傳歌曲。
将禮物精致包裝好,冷暖心滿意足的帶着它回了公寓。
回家的時候路過超市,順便買了點面包帶回去當晚飯吃。
五點三刻左右的時候,門鈴響了。冷暖起身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紫眸棕發的德國人,她并不認識,也沒點外賣或快遞。
男人看見冷暖的第一眼先是愣了愣,而後很快道歉。
“對不起!”
冷暖以為是走錯門的,沒太在意,和他說了句“沒關系”後很快就将門關上。
沒過一會兒。
門鈴聲再度響起。
冷暖開門,還是剛剛的那個人。
他問:“你好,這裏是夏之星的家嗎?”
“是的,請問你是?”
确認了某些事,他正式的自我介紹了一番。
男人說,自己是夏之星在德國留學時的合租室友,叫Mako,今天來這兒的原因是他要從原先的公寓搬走了。
整理屋子的時候正好理出了一些夏之星當初落在公寓的東西,給他發了短信後,就按照他發的地址過來了。
冷暖聽明白了後很快招呼人進來。
Mako搬着地上将近一個床頭櫃大的紙箱進屋。
将紙箱放下後他便準備離開,畢竟還得去新家整理一下屋子。
值晚飯點,而且他還幫夏之星搬了這麽重的東西過來,冷暖也沒什麽給他的,就從冰箱裏拿了牛奶和面包以示感謝。
Mako走後,冷暖将門帶上,瞥見他送來的一大箱東西,最後利落的收回目光,去餐桌上吃晚飯。
……
周五晚上,慕尼黑有一場搖滾音樂節,冷暖聽班上近期認識的一個女生說,這一次來演奏的樂隊是最近才剛剛火起來的,叫“Swy”,全稱“Sweetboy”。
冷暖正想着怎麽一個搖滾樂隊會取這麽可愛的樂隊名,女生在手機上找出了活動的海報給她看。
樂隊一共有五個人,而這位人氣最高的華籍鼓手,正是冷暖所認識的那個常安。
她依稀記得宋遇晚和李巧巧當時的談話,常安這學期本來就是準備要來德國留學的。
只是他們在那一次的音樂會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交集,微信上更是沒有一句話的聊天記錄。
最後在女生的邀請下,冷暖還是決定在最後離開之前,去看一場最後的演出。
音樂節的主辦方是慕尼黑音樂和戲劇學院,當然,場地也是選在了學院裏舉行。
這次的音樂節舉辦的很盛大,也有很多的觀衆。
冷暖因為來的很早,所以站在了前排的位置。
其實她一直以來接觸的都是類似于古典音樂這般的,這還是冷暖第一次來聽搖滾音樂會。
到了時間,夜色降臨,舞臺上的串串燈光亮起,臺下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五顏六色亮起的應援棒,而舞臺上的五個人,全都站在燈光之下。
随着架子鼓敲響,熟悉的旋律響起,是海闊天空。
冷暖一驚,她沒想到在德國的樂隊音樂節上,會是以香港搖滾樂隊的一首粵語歌打開頭陣,只是在音樂響起的那一瞬間,臺下歡呼不止。
随着最後一首歌落下,音樂節的演出也正式結束,人群逐漸散去。
冷暖起身也正準備離開,就在經過後臺的時候,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了她的中文名,不是詢問和疑惑,而是一道格外堅定又肯定的語氣。
“冷暖。”
冷暖一怔,下意識朝着聲源處看去,常安單肩背着包,身上還是剛剛演出時穿的夾克,神色淡然,像是完全不震驚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一樣。
“好巧呀。”冷暖面朝着他,彎眼笑了笑。
常安往前走了幾步,最後在距離她一米處的位置停下:“嗯,很巧。”
兩人之間的氣氛靜默了幾秒,不知道為什麽,周圍莫名有一股尴尬的氣氛。
半晌,常安問:“你一個人來的?”
“沒有,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冷暖搖了搖頭:“只是她有事然後提前離開了。”
他靜了靜,開口,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詢問的意思:“我送你回去。”
冷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也不知道會不會麻煩他。還沒等她開口,常安已經背着包,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了。
“……”
她愣了兩秒後很快擡步跟上。
或許是因為天氣不好的原因,今天的天空特別暗,夜空中的星星很少,幾乎是沒有。暖黃色的路燈下,兩人并肩站着。
在公交車上的期間,兩個人都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到站下車,常安清冽的聲線才在她耳邊響起:“什麽時候回去?”
冷暖想了想:“明天早上九點鐘的航班。”
常安沒說什麽,只是輕點了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路送冷暖到公寓樓下,常安這才轉身離開。
剛走了沒幾步,小姑娘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常安回頭。
冷暖站在公寓門口,暖黃色的路燈将她整個人包裹住,頭頂泛着柔和的光,就像在這片漆黑夜空中,她是唯一的光。
她擡起右手朝他揮着,影子被拉的很長,彎眼笑着:“常安,謝謝你。希望你在音樂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這是少女最虔誠的祝福,也是後來少年的念茲在茲。
回國的航班訂在周六上午九點。
冷暖起了個大早,七點鐘吃好早飯後,又清點了一下昨晚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生怕有漏掉的。
尤其是紀念品。
每每路過客廳時,冷暖的注意力總會被那一個大紙箱吸引過去。
她和思想努力鬥争了片刻後,最後還是決定将夏之星的這些東西帶回國去。
冷暖在雜物間找到一個塵封的行李箱,但很幹淨。
行李箱雖然不大,但是裝這些東西應該是夠了的。
她找了剪刀将透明膠帶劃開,打開箱子,明明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但卻一點灰塵和味道也沒有。
其實箱子裏面的東西并不多,只是虛有其表,裏面用了很多的泡沫紙包裹着,應該是怕在路上撞壞。
而用這麽大的紙箱,應該是Mako在搬家時只能找到這麽大的箱子來裝這些東西。
先是一些沒有用完的信封和信紙。
再是幾本書和一疊打印A4紙。
再然後是一些瓶瓶罐罐和一些雜碎的小玩意。
冷暖拿起一本書。
是美國作家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傑拉德的一部很強的自傳性小說。
——《夜色溫柔》
冷暖沒想到夏之星居然還會喜歡看這種類型的小說。
她以為只有她喜歡看呢。
冷暖随便翻閱了兩頁,這才發現有一頁的右下角被夏之星折了個折痕做了标記。
她順着第一行的字慢慢讀下去:
Wanting above all to be brave and kind,
he had want ed,
even more than that, to be loved.
So it had been.
So it would ever be.
他最希望自己勇敢善良,
但是他也希望,
甚至更希望自己值得被愛。
過去如此,
未來也是如此。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夏之星做過标記的這頁上的句子,冷暖總覺得有種願望成真的感覺。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值得被愛。
可事實上,
他其實一直都在被人愛着。
過去是,
未來也是。
她将書平整的放到行李箱內,拿起那一疊被夾子夾在一起的厚厚的文件紙。
也許最開始她并不想看其內容。
但白紙黑字,偌大的黑體标題實在是太亮眼。
像是故意要入她的眼。
——慕尼黑大學附屬醫院臨床心理門診
冷暖怔住。
她繼續一張張翻下去。
——柏林夏裏特醫院精神科
——弗萊堡醫院精神心理科
……
所有就診病例的診斷結果都是:
——創傷後應急障礙(PTSD)
診療計劃:舍曲林 50mg*14片/盒、帕羅西汀 20mg*10片/盒 ;可考慮心理治療。
就診時間最早為2015年10月25日。
是夏之星出國的第二年。
冷暖握着紙張的指腹力度愈發重,将紙按出折痕,她壓不住心底的異樣,眼神空洞,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一滴接着一滴的落在紙上。
那一瞬間,冷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整個人全然放空,感覺腦海裏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想不到。
她不知道夏之星在德國的這四年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她只知道他過得不好。
冷暖忽然就想起,那時在密室逃脫裏,她問他的那句話。
——“夏之星,你這幾年是不是過得不好?”
那時候他的回答是什麽?
她試圖想起,零零碎碎的記憶拼湊起來。
——“一半一半吧。”
好的那一半,人盡皆知。
而不好的那一半,無人知曉。
病歷單上的複診計劃在每周的周五和周日。
就診記錄最後停在12月20日。
而那張單子上的複診計劃寫着的是12月25日。
但卻沒有下一張的病歷單。
冷暖并不知道在那天發生了什麽事,從而導致他沒有按時去做心理治療。
往後都沒有。
她摸到箱底的一個個瓶瓶罐罐和一些盒裝的膠囊。
仔細看了看,憑借着醫學常識,她清楚所有的藥物都是治療抑郁症的。
而她後來在那本《夜色溫柔》中找到了一張夾在裏面的書簽。
書簽背面,用黑色的水筆寫着一句話,字跡清晰工整,落筆利落:
——上帝教我去死,也教會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上帝教我去死,也教會我愛你。”——源于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