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們的第一堂鋼琴課定在十二月的第一個周六,大雪時節。
說是大雪,但其實在南方這個季節并沒有下雪,只是溫度又降了幾度。
冷暖因為路癡的老毛病又犯了,坐過兩站公交所以在路上耗費了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到了小區門口,結果又因為找不着哪一棟單元樓又在小區裏面打轉了好些時間。
原本約好的時間是上午十點鐘,結果這麽一弄,冷暖到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鐘多一點了。
她按照夏之星發來的門牌乘上電梯,按了七樓的按鍵。
“叮咚——”
随着門鈴按下,沒過多少秒門就被人從裏推開,撲鼻而來的木調花茶的香味。
映入眼簾的男生穿了一件連帽衛衣,白衣黑發,整個給人神清氣爽的感覺,他難得沒戴眼鏡,那雙眸子格外明亮,一身少年氣。
“我還以為外賣來了呢。”
一句話将冷暖拉回過神。
“我來的這麽晚嗎?”
夏之星拿了雙新買的女士拖鞋給她,邊說邊往客廳走去:“這不都到飯點了嗎?也是奇怪,這外賣還差五分鐘就超時了。”
“你也說了呀,都到飯店了,可能是店裏訂單太多了吧,”冷暖換上拖鞋,拎着包往裏走去。
夏之星屋內的裝修依舊和他在申海城的家一樣,以灰白黑為主調,幾乎不會出現別的顏色,依舊是陽臺上的望遠鏡和旁邊的幾顆綠植,是屋內唯一的顏色。
唯獨客廳原本是電視機的位置換成了一架黑色的鋼琴,上面擺着一只棕色的小熊,新舊程度上看起來已經有幾年了。
冷暖看到的時候心不自禁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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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夏之星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冷暖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天是立冬,阮鳴在家裏包了餃子讓冷暖給對門的獨居小男孩送一點過去,是她最喜歡的韭菜雞蛋餡兒的。
也是因為這件事,冷暖這才陰差陽錯得知了那天是夏之星的生日,可即便是一年一次的大事,屋內也冷清清的。
冷暖抿唇想了想,腦袋裏的燈泡一亮:“你等等啊!要等我!不許關門!”
雖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麽,看着她跑回自己家裏也沒帶上門,夏之星還是聽了她的,在門口等着。
沒過兩分鐘小姑娘就又出現在了他面前,手裏還抱着一個棕色的小熊玩偶,她說是給他的生日禮物,祝他生日快樂。
那年是季芸去世的第二年,也是他在那兩年內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再後來,阮鳴穿着圍裙從門內探出頭,邀請他來家裏吃飯,夏之星本想拒絕,因為季芸生前告訴他,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但阮鳴說沒關系的,正好燒了很多餃子,三個人也吃不完,再加上冷暖軟糯的聲音懇求着,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再然,冷钰下班的時候帶了一個草莓蛋糕回來,夏之星愣了一瞬。
冷暖說是她讓爸爸帶的,因為過生日不能沒有蛋糕。
那是夏之星過得最記憶猶新的一次生日,因為那天的長壽面是冷暖煮的,所以他在蠟燭下許願,祈願冷暖永遠平安,和家人永遠幸福快樂。
直到從蕭何那邊聽到冷钰去世的消息,夏之星才第一次明白,原來生日願望也不是全都能實現的。
而有的人最後也只能活在他們的記憶裏。
……
“叮咚——”
随着門鈴的響起,冷暖的思緒被拉回,夏之星已經在玄關處拿好了外賣。
“祝您用餐愉快。”
“謝謝。”
他關上門,擡眸和冷暖的目光相撞。
冷暖下意識躲閃了一下,目光落到他手裏的外賣上。
看着寫着店名熟悉的包裝袋,冷暖問:“你也喜歡吃這家的牛肉炒飯嗎?”
“嗯。”
看着他從袋子裏拿出來的兩份快餐盒,冷暖不經心生疑惑,他一個人怎麽要吃兩份飯。
明明夏之星的胃口不大。
冷暖還在思索中,一道低沉的男聲在屋內響起,他說:“過來吃飯。”
她吶吶:“啊?你在叫我嗎?”
他開蓋的動作停頓,微挑眉梢,像是嗤笑般問:“屋裏還有其他人嗎?”
好像的确沒有了。
“我不是很餓,要不你——”
話未說完,偏偏肚子不給力,“咕咕”叫了兩聲。
屋內空氣安靜了幾秒鐘,随着男生的笑打破了寂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想到什麽,他問:“你以為我一個人吃兩份?”
“嗯……的确。”冷暖将桌前的椅子往後拖了拖,落座。
他輕笑:“你知道我胃口不大。”
“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哪記得……”
夏之星笑了兩聲,沒應,拉開冰箱門從裏面拿了兩瓶草莓牛奶出來遞給她。
“謝謝。”
冷暖接過,下意識道了謝。
吃飯的過程很安靜,雙方都沒有怎麽說話。
飯後,這才正式開始了他們的課程。
“關于鋼琴的基礎知識,你都知道一些什麽?”
夏之星:“能彈出音色,這算不?”
“……”
冷暖尴尬地扯了扯唇,跟他解釋說:“我們先來說踏板,油踏板是延音踏板,也是最常用的。中踏板是弱音的,也是消音的,一般來說如果在晚上彈奏的話可以踩這個減弱音量而不影響別人,左踏板是最不常用的,是為了減弱音量改變音色。”
語畢,她轉眸看向夏之星,問:“記住了嗎?”
“當然。”
“說說。”
夏之星:“右強中夜左弱。”
“……”
“這麽概括倒也沒什麽問題。”
說完,冷暖從包裏拿了兩張昨天去打印店打印的樂譜出來,夏之星拿過看了兩眼,指着一個類似于星號的符號問:“這是什麽?”
“踏板标記符號,擡起。”冷暖回答。
看着樂譜上的曲名,夏之星眉梢下意識微蹙:“肖邦的夜曲?第一堂課你讓我彈這個嗎?”
冷暖順勢将樂譜抽過:“當然不是。”
他挑眉,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一小會兒的時間過去,只聽一道軟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說:“那我們的第一堂課就是學習正确坐姿。”
夏之星:“?”
他沒忍住笑出了聲,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麽?坐姿?”
“嗯,坐姿。”一本正經。
“我用得着學那?”
冷暖一臉認真的說:“現在我是你的老師,你得聽我的。”
他淡笑,漫不經心的:“行,聽你的,”一字一句頓道:“冷、暖、老、師。”
“上身略微向前傾,嗯……不用太前,雙肩自然下垂,不用太緊張的,琴凳坐三分之一就行,身體重心前移,雙腳踩實。”
坐姿正确,冷暖看了一眼自己準備了很久的備課教案,接下來是……認識鋼琴。
瞥見她認真準備的厚厚的一沓教案,夏之星被逗笑:“這麽認真?”
“畢竟再怎麽說我也是收了錢的,當然得認真。”
冷暖:“鋼琴分為九個音組,以低音和高音區分開來,中央C位于小字一組,右邊的第一個白鍵。”
“冷暖。”
“嗯?”
夏之星淡聲道:“我聽不懂。”
她一頓,正想着怎麽和夏之星解釋:“通俗來講就是——”
話音未落,散漫的男聲又在耳邊響起,但只是淡淡一句:“彈首我聽聽。”
冷暖讷讷:“啊?”
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夏之星将剛才的那張樂譜抽過來擺在譜架上,極有耐心的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彈首我聽聽。”
“但是我——”
“我交了錢的。”
“……”
你交了錢是讓我來教你學鋼琴的而不是雇我來彈鋼琴的。
冷暖這樣想。
聞言,她輕吐一口氣,似妥協:“那我就彈一小段,不過這首曲子有點難,對于你現在的水平來講可能會看不懂。”
其實肖邦的這首曲子在之前考級的時候就練過千百遍了,如果就于以前的她來說,不用看曲子都可以完整彈出來。
可現在不一樣了,即使譜子擺在自己面前,她都不一定彈準确。
換句話講,在轉回文化生之後,冷暖就沒了自信心。
那股對于音樂的自信。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按在琴鍵之上,指腹劃過的地方,盡是曠野回音,明明是簡單的旋律,卻
浪漫又莊重,似是璀璨的星河。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
只因為你的眼裏有閃爍的星群,
也是我從未見過的亮星。
幾分鐘的時間悄然而過,在不經意之間,冷暖彈完了整首曲子,但卻在意料之中的有幾處錯誤。
她松離開手,垂着眸輕笑了一聲:“即使是以前最拿手的一首曲子,也不會一直刻骨銘心。”
“那就練。”
男生的聲音響起,是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冷暖下意識擡頭望向他。夏之星低着眼微揚下巴,那一瞬間的神情,給了她“天之驕子”的感覺。
也是在那一刻,冷暖才真正意識到,夏之星其實一直都沒變,依舊是她認識的那個,驕傲又熱烈的他。
就像他在出國之前最後對她說的那番話。
——“你喜歡就去做,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
不管是任何事,你只要大膽去做,
我都會在你身後,永遠做你的避風港。
……
他說:“如果還喜歡,就不要放棄。”
也許是他的話太出乎意料,冷暖愣了一瞬,随即淡笑。
是啊,
其實一直都喜歡的吧。
不管是音樂還是他。
那次之後,她對所有人說,不繼續做音樂生,是她逃出枷鎖的體現,可只有夏之星知道,其實鋼琴才是冷暖最終的歸宿。
是她唯一的愛好。
嗓子眼想說的話還未吐出口,一旁黑着屏的手機突然“叮”一聲,亮了屏,冷暖下意識看過去。
鎖屏上,女生一身淡藍長裙坐在鋼琴前,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楚,看不清她的神色,一縷燈光照在她身上像是萬衆的焦點。
不是她的手機,是夏之星的。
冷暖心尖一顫,大腦一片空白。
這一趟來夏之星家所獲得的信息量太大了,她快要消化不過來了。
還在愣神期間,夏之星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冷暖。”
冷暖讷讷道:“啊?”
“你電話。”他說。
順着夏之星的目光看去,桌上的手機的确亮了通訊界面,她手機禁了音,所以沒有聽到鈴聲。
冷暖拿過手機,界面上寫着三個字,是江如周的來電。
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選擇了接聽。
“喂?怎麽了?”
電話那頭有些吵,冷暖下意識蹙了眉,但是很快一道清爽的聲音從話筒處傳來:“冷暖,你現在在哪兒呢?”
“呃我……”冷暖擡眸看了一眼夏之星,遲鈍的動作被捕捉到。
他挪開目光,還沒等冷暖開口,電話那頭的男生說:“行了,那你現在有空嗎?”
冷暖沒第一時間回他,她問:“怎麽了?”
“能不能來一趟‘遇光’?”
“‘遇光’?”她仔細想了想,随即“啊”了一聲,“就是那家KTV嗎?”
“對,方便嗎?”
“有什麽事嗎?”她問。
“大事,你來就行了,那說好了,四點見。”
不給冷暖拒絕的機會,他話音剛落就把電話挂了。
“……”
冷暖不是很想去,更何況江如周連理由都不給她。她擡眸看向夏之星,像是猜到了她的顧慮,他關上手機,問:“怎麽了?”
她抿着唇,沒隐瞞:“是江如周,他讓我去一趟遇光KTV。”
“嗯,不想去?”
“有點……”
靜了幾秒,夏之星突然說:“那一起去吧。”
冷暖倏忽擡頭,有些茫然,看向他的目光呆滞:“什麽?”
夏之星晃了晃手裏握着的手機,是微信的聊天框:“他也找我了。”
“啊?”冷暖微愣:“那他有說什麽原因嗎?”
夏之星颔首:“嗯,說了,他生日。”
原來是生日。
冷暖想了想:“那你去嗎?”
“我已經答應了。”
“……”
你答應的還挺快。
“那等會兒下了課,可以陪我去買份禮物嗎?我沒有準備。”
夏之星:“他這麽突然通知,我也沒有準備,”他看了眼時間,“一起去買。”
·
因為生日禮物的事,冷暖提前了半小時結束今天的課程,和夏之星到附近的商場買了禮物。
之後兩人趕在四點前到達了KTV的大門口。
夏之星停好車,顧胖子已經在門口等他們了。
望着熟悉的兩人,顧胖子疑惑問:“你倆一起來的啊?”
“看不出來?”夏之星說。
“……”
顧胖子也沒多問,見着人了就往裏邊領。
“遇光”可以說是蘇陵最大的一家KTV,一進廳內,燈火輝煌,觥籌交錯,雜亂的歌聲從各個包間響起、傳出。
江如周定的包間在三樓東南方的位置,随着顧胖子推開包間的門,冷暖瞪着眼,木楞在原地。
映入眼簾的是鋪滿一整張桌子嬌紅欲墜的紅玫瑰,和随意落在地上的五顏六色的氣球和血紅的玫瑰花瓣。
包間內有很多人,但冷暖都不認識。
只是江如周站在那兒,別過頭沒看她,白色的連帽衛衣外是灰藍的夾克外套。
痞帥又浪漫,任誰看了都會心動。
冷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幹嘛。
如果現在站在門口的人是喜歡他的任意一個女生,保準會同意。
但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冷暖,對紅玫瑰“過敏”的冷暖。
因為冷钰去世的那天,是和阮鳴的結婚紀念日,家裏客廳的桌上擺了一束紅玫瑰。
江如周清了清嗓子,伴随着周圍人的起哄聲,他清朗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又有些不好意思:“冷暖,我再問一次,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一直以來他都是被表白的那一個,第一次向女生告白,他的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前一段時間,他只要沒課就會去外國語學院找冷暖,像是在大肆張揚。
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江如周喜歡一個人,就是會讓全世界知道。
可他不會站在對方的角度想。
就像,公開表白本就是一種道德綁架。
冷暖沒說話,擡步往裏走,但卻只是将剛剛從書店裏買的生日禮物遞給他,輕聲說了一句:“江如周,生日快樂。”
語畢,她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直接轉身離開。
甚至就連一個擡眸的眼神都沒有給他。
江如周接過,眼波微動。
是一本書,華業的《學會選擇,懂得放棄》。
是冷暖給他的答複。
屋內的聲音慢慢靜下來,再度響起是男生低低的一句:“生日快樂。”
将禮物塞給他後,夏之星很快追着冷暖剛才離開的路線走去。
“江哥,你這是被拒絕了嗎?”
“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只因為你的眼裏有閃爍的星群,也是我從未見過的亮星。”
——靈感改編自沈從文《心與物游》
“在青玉色的中天裏,那些閃閃爍爍的星群,有你的眼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