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是風停下來的溫柔
第六十三章是風停下來的溫柔
江若這一包淚憋了太久,好容易發洩出來,一時半刻根本收不住。
方姨到的時候,就看見江若紅着雙眼,笑容勉強,立馬面向席與風:“怎麽又惹小江生氣啦?”
頗有責怪之意。
江若忙擺手解釋:“是電影太感人了,看哭了。”
方姨将信将疑地瞥一眼電視屏幕:“外國電影哦?”
“對,對,看字幕……”
席與風輕笑一聲,江若瞪他,一副“當心我把你滅口”的架勢。
好在方姨沒多問,進廚房準備晚餐去了。
等飯吃的空閑,席與風帶江若去逛外面的庭院。
雨已經停了,水汽混雜着泥土和草木芬芳,充滿大自然的味道。
院中有石桌石凳,擦幹淨坐上去,席與風點了支煙慢慢地抽,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他偏過頭,用眼神詢問江若——怎麽了?
“沒怎麽。”江若說,“我只是在想,你十六七歲的時候,會不會坐在這裏發呆,或者看書?”
席與風說:“會。不過很少。”
很小的時候會坐在這裏等喬葭月回來,總是等不到,他便習慣了獨處,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如無必要一步也不邁出。
江若眼珠一轉:“那……你會不會坐在這裏,讀別人寫給你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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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梢微挑,席與風問:“你怎麽知道?”
“拜托,你從來不照鏡子嗎?”江若被他凡爾賽到,“這張臉十幾年前就很能打了吧。”
席與風如實告訴他,那時候他不關心這些,确實收到過類似情書的信件,但都沒拆封。
江若聽了直搖頭:“說不定就此錯過一段美好的校園戀愛呢。”
席與風沒說話,銜着煙,意味深長地看他。
江若被他看得發毛:“話說在前面,我可沒吃醋啊。”
“沒說你吃醋。”
“那你看我幹嗎?”
“在想你會不會給我寫情書。”
“拜托,你十六歲的時候我才十歲!”
“十歲,應該會寫字了。”
“……這是重點嗎?”
江若對席與風小時候的事感興趣,方姨正好樂意講,飯桌成了兩人的聊天局。
方姨說,席與風也曾調皮過,四歲爬樹險些摔斷腿,還趁大人不注意爬上屋頂,保姆管家幾個人忙活半天,又是架梯子又是綁繩索,才把他從屋頂抓下來。
又說他從小就聰明,上課睡覺都能考年級第一,學什麽都很快,就山腰上住着的那戶局長家的孩子,小提琴學了三年還在拉鋸子,席與風上手半年就能拉出動聽的樂曲。
聽到這裏,江若眼睛發亮地看向席與風:“你還會拉小提琴?”
席與風老底都被掀幹淨,早就坐不住,借口吃飽起身遁逃。
吃完,江若留下陪方姨收拾碗筷,繼續剛才的話題。
方姨說:“其實啊,小風不喜歡這個家,把它搶過來,無非因為是夫人留下的,算是個念想。”
江若點頭:“嗯,我明白。”
“所以呀,我得待在這兒,替他把這房子守住了。”
“您不是已經搬去市中心了?”
“只是暫時搬過去,照顧你們倆。我一個老太婆,何苦打擾你們年輕人的生活。”
“這怎麽能叫打擾?他需要您。”
方姨放下洗幹淨的一只碗,笑眯眯地看着江若:“他需要的是你。”
江若愣了下。
“還記得之前我說,他很像他的母親嗎?”方姨說,“夫人也是這樣,看起來冷冰冰的,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是個情種,心軟着呢。”
“前頭你倆之間發生了什麽,我不清楚,我只看到小風那陣子,當真是失魂落魄。現在既然小江你回來了,想必已經諒解了他,既然如此,你倆就好好的吧。”
“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聽我這個過來人的話,別總覺得來日方長,珍惜當下,準不會錯。”
因着還有行程,當晚江若返回自己的住處。
次日一早,前往攝影棚的路上,江若收到鄭依婷發來的幾張照片,背景是醫院,主角是他和席與風。
江若猛一個激靈,立刻打電話過去,心虛地喊:“鄭姐……”
鄭依婷開門見山:“該撤的都撤了,但是因為措手不及速度慢了些,還是有不少網民吃到了一手瓜。”
江若當場滑跪:“我錯了。”
鄭依婷接着說:“不過這種照片不算實錘,兩個人同撐一把傘,可以解釋為在醫院碰到,寒暄幾句。回頭讓小沈替你發條微博,曬下最近在吃的補藥。”
江若又站起來了:“姐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
“不吓唬吓唬你,你下次還玩先斬後奏這一套。”
“也不能叫先斬後奏吧,這不才剛剛……”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鄭依婷問:“這回是認真的?”
江若“嗯”一聲。
鄭依婷笑了:“那是好事啊,以後我這邊經手席總的投資,要是虧了心裏也不虛。”
“那還是要拜托姐姐您還是替他掌掌眼。”江若也笑起來,“要是真虧了,他不肉疼我肉疼。”
雖然是虛驚一場,鄭依婷還是叮囑江若今後在公共場合謹慎行事,畢竟之前就有他被包養帶資進組的傳言,這種事影響總歸不好。
江若應下了。
挂斷電話,轉頭就在那堆照片中挑了張只拍到兩人背影的,設置為朋友圈相冊封面。
第一個發現的還是周昕瑤。
她發來一長串感嘆號,問:你們和好了?
江若回複:是啊,多虧周姐的單身派對門沒關嚴實
周昕瑤裝傻:你在說什麽呀,我完全聽不懂呢
江若使出殺手锏:差點忘了告訴席與風,你要給我介紹八塊腹肌的男模
周昕瑤磨刀霍霍:我為你們倆的幸福操碎了心,你竟然想害我!
實際上江若知道周昕瑤這樣做的原因。無非曾受席與風恩惠,能幫就幫一把,權當報答。
後來在電話裏,她感嘆道:“先前看你那麽堅決,連他的面都不肯見,還以為你倆沒戲了。”
江若坦言:“我其實一點都不堅決。”
周昕瑤稱奇道:“你們倆從性格背景來看,未必有多合适,但就是會給人一種非對方不可的感覺。”
所以她的撮合其實也不全為報恩,也存着不想看有情人分道揚镳的悲憫之心。
最後傳統藝能環節,周昕瑤很誇張地盛贊江若:“我江弟弟是菩薩下凡,普渡不懂愛的臭男人來了。”
江若被她逗笑,說:“他很好。與其說是給他一次機會,倒不如說是我給自己機會。”
一個讓風,為我停留的機會。
今年春節在二月初,節前,江若約衛楚琳吃了頓飯。
主要是為了感謝她介紹劇團的工作,江若在那幾場演出中收獲頗多,成天和舞蹈演員們在一起切磋磨練,自覺舞技都大有精進。
約人的時候,江若就預料到陳沐新可能會跟來,吃飯那天果不其然,姐弟倆都來了。席間陳沐新偷偷給江若發消息,說他跟來是怕衛楚琳心直口快,把氣氛搞僵。
顯是多慮了。衛楚琳如今和周昕瑤走得很近,想必是周昕瑤同她科普過了,她對于江若又和他的前金主走到一起的事,反應并不是很大。
只不過嘴毒慣了,總歸要敲打兩句。
衛楚琳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看你,有顏有實力,初進娛樂圈缺資源能理解,現在你片約不斷,哪還用得着別人幫忙?”
江若說:“姐你這話說的,我能參演舞臺劇,還不是靠你幫忙牽線?”
随後又告訴衛楚琳,他和席與風現在不是包養關系,是正常交往。
衛楚琳還是聽不下去:“正常交往他就不管你了?《演員的花路》你演得多好,最後被一個資源咖搶走了冠軍,他怎麽不出錢幫你搞定?”
“是我不讓他插手我的事業……”
“既然都不需要他了,要交往你也不挑個好的?是我弟長得不帥還是不夠年輕,你非要找個不知道經了幾手的老男人?”
想着給席與風留點面子,江若沒說席與風是一手貨,也沒提他今年剛滿三十。而是順着衛楚琳的話連連稱是:“沒錯,是我眼神不好,咱弟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一頓飯吃下來,最尴尬的竟是陳沐新。
他大概也沒想到,二十三歲生日還沒過,就成了自家姐姐眼裏的滞銷貨。
事後陳沐新給江若發消息,說:別聽我姐的,我還不至于淪落到沒人要的地步。
江若回了個“我懂的”表情包,随後誠懇地向他道謝。
事已至此,江若說不出“你會找到更好的”這種場面話,只是感激陳沐新曾将一份真誠的情意擺在他面前,并尊重他,讓他自行選擇。
畢竟如果一個人在一段感情中從未得到過尊重,那也未必懂得什麽是真正的平等。
一月末,楓城又下了場雪。
比之前那場還要大,導致部分道路封鎖,直接打亂了江若的某些計劃。
雪後初晴的一天,江若給席與風打電話,問他晚上什麽安排。
席與風把問題抛回來:“我根據你的安排來安排。”
江若很是受用,仗着對面看不見自己笑得見牙不見眼,扯謊道:“我晚上跟人約了吃飯,你不用等我。”
席與風問約了誰,江若沒編好,一時沒答上來,倒是席與風沉吟片刻,問是不是陳沐新。
這下江若更止不住笑:“欸,你聞到沒有?”
“什麽?”
“好大的醋味啊。”
“……”
江若告訴他已經和陳沐新說清楚了,現在他們是朋友。
席與風又開始咀嚼“朋友”這個詞,江若忙喊停:“好了你夠了啊,我就跟你說一聲今晚沒空,你不用提前回家。”
席與風不是傻的,聽江若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就知道有貓膩。
況且,還有直接推送到手機上的開門提示。
今天有晚間例會,開完七點半。沒有參加公司高層的晚宴,席與風乘電梯直接下到停車場,坐車往市中心去。
站在家門口,他特地等了一會兒才伸手按指紋,給裏面的人時間,也給自己緩沖的餘地。
即便如此,推開門,他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恍神。
實際上大體沒有變化,只是相比以往多了些東西。
原本空無一物電視櫃上放了座“最佳男配角”的獎杯,沙發上除了随手丢下的外套,還出現一只橘貓抱枕,餐桌上則擺了一臺成色很新的咖啡機。
陽臺的變化最為明顯,十幾盆植物挨着邊放一排,高低錯落,葳蕤成蔭;舞蹈室的燈也亮着,站在門口就能看見那盆白龜位置調整,被放到離窗戶更近的地方。
分明都是新添入的物件,風格也千差萬別,卻有一種莫名的和諧,仿佛它們本來就該在這裏。
尚未來得及細看,只聽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江若自主卧裏跑出來,驚得兩眼瞪圓:“你怎麽回來了!”
席與風見他一身居家打扮,腳踩一雙藍色棉拖,眼神不自覺柔和幾分。
“被放鴿子了。”他索性也扯謊,“家裏有飯吃嗎?”
自然是有的。
方姨昨天剛來過,留下幾道菜。江若打開冰箱去取,唯恐旁人看見什麽似的用身體擋,姿勢別扭極了,反倒讓席與風看見了置于冷藏櫃下層的一個禮盒。
明天是他的生日,看來生日蛋糕已經提前落實了。
被打亂計劃,江若多少有點不爽。
吃過晚餐,他一面繼續整理搬來的東西,一面嘀嘀咕咕,一會兒說“這麽早回來幹什麽我還沒收拾好”,一會兒說“這麽早回來幹什麽都沒驚喜了”。
總之都怪席與風不好,沒事這麽早回來幹什麽?
席與風自認理虧,卷起襯衫袖口,幫忙一起收拾。
江若的東西其實不少,一年前之所以能一趟搬走,是因為大部分東西都留在出租屋,這邊只留了常穿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現在不同,江若幾乎把出租屋搬空,全部家當都打包帶來了。
甚至某些不該出現的東西。
從行李箱裏拿出那只姿态奇特的玩偶,席與風盯着它看了良久,直到正在收拾衣櫃的江若扭頭看過來。
“你是不是知道這玩偶誰送的?”江若問。
席與風淡淡“嗯”一聲。
江若一臉正經:“那我可以把它放在床頭嗎?”
席與風沒說話,手腕一動,玩偶呈抛物線飛起,吧嗒,掉在床尾的地板上。
江若大笑出聲:“還說沒吃醋?”
後來,這個玩偶被安置在江若專門用來放朋友禮物的盒子裏。
而被他用氣泡膜裏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的一瓶酒,被放在了舞蹈室的窗臺上,和另外一瓶并排。
拿幹布擦拭瓶身的時候,江若摩挲着自己送的那瓶酒上的字母,忽然想到什麽。
“這上面的字,你是怎麽看懂的?”
席與風手肘後撐斜倚扶手,聞聲擡眼看過去:“你怎麽看懂的,我就是怎麽看懂的。”
江若:“……我是靠百度看懂的,難道你也是?”
仿佛能看到江若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輸入手機時認真的樣子,席與風笑了聲。
聽在江若耳朵裏就很有些嘲諷意味,他站起來,把酒瓶舉到席與風眼前,命令道:“讀!”
席與風就讀了。
西語出音婉轉,聲調起伏,加上席與風低沉略帶沙啞的音色,和刻意放慢的語速,将兩句詩念出了旋律般的悅耳效果。
是風停下來的溫柔。
聽得江若醺醺然,沒喝酒也醉了似的,問席與風:“你怎麽什麽都會?”
“也有我不會的。”
“什麽?”
靜默片刻,席與風說:“挽留你。”
或許天性使然,又或許所有經歷過的故事都無可避免地觸碰到黑色,一年前那個破碎的夜晚留下的後遺症,總是會在席與風覺得離幸福很近的時候,猝然出現。
吞咽一口空氣的工夫,江若自覺也被拉進了那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可他不打算掙紮。
他曾經以為,一段好的愛情應該充滿陽光,遠離悲傷、痛苦這些負情緒。
直到他走進席與風的世界,受他影響,被他阒黑的底色滲透。
好比一條被放生大海的魚,起初只有對深海和巨浪的恐懼,後來逐漸适應他的廣袤,他的深邃,能享受他晴空萬裏時的和煦溫柔,也擁抱他暴風驟雨時的陰鸷洶湧。
放下酒瓶,擡手攥住席與風白色的襯衫領口,江若仰着臉,與他對視。
用一種“既然你把我拉進來了,就休想獨善其身”的理直氣壯,問他:“那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回應他的,是席與風驀然深暗的目光,和徑直落下的吻。
窗外車水馬龍,落在璀璨夜色中的兩瓶酒,如同相依偎的兩個人。
好像他們從未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