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就是你能給我的
席與風抿唇,又是那副随便你怎麽想的表情。
江若得不到答案,聳聳肩,當着他的面點開右上角三個點,接着手指懸在“删除”兩個字上,意圖很明顯。
席與風這才上前一步,試圖阻止。
不過沒輪到他出手,屏幕畫面一變,有電話打進來。
江若愣了下,見是未知號碼,直接按挂斷。
拇指再度靠近“删除”鍵,這回仍然沒有來得及點下去,那個未知號碼再次打進,江若“啧”了一聲,又按挂斷。
後來沒再打來,但脅迫逼問的興致已經被沖淡。江若退出微信界面,沒辦法地看了席與風一眼。
像在說——我都給你放水了,你真不打算說點什麽?
席與風的注意力卻已然被剛才的“騷擾電話”帶跑,問:“最近是不是經常有陌生號碼給你打電話?”
江若:“……”
算了。
連無力感都漸漸習以為常,江若想,難怪需要時間,再久一點,我怕是能靠自我攻略把疙瘩都解開了。
後來的一個月,席與風還是會抽空來見江若,通常會事先發條微信,然後在樓下等。
江若也不再回避,兩人很少出門,經常在屋裏各忙各的,或者各自休息。
偶爾出去吃飯,也挑席與風精神好的時候。他手頭的城投項目正在收尾階段,能騰出空來往這邊跑,已經不容易。
江若把房子找好了,位于城東某住宅小區的一套兩室一廳,房主需要時間收拾,定在這個月底搬家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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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江若給安何打過電話,告訴他新住處的地址,說兩室的其中一室是為他留的。
電話裏安何笑嘻嘻地應了,被問到最近怎麽樣,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老家也待不住了,可能會回楓城。
江若最近的行程也幾乎都安排在楓城,包括幾支廣告和雜志封面的拍攝,以及許導新電影的試鏡。
試鏡那天,正好席與風約他見面,索性送他去試鏡地點。
本以為最多一個小時就能結束,沒想許導見江若演出了他要的感覺,又臨時讓他試了其他幾場戲,并當場展開讨論,為讓角色貼合江若本身的特質,改動了劇本的部分細節。
雖然這樣做無異于敲定江若為男一號,但一下子耽擱了好幾個小時。江若匆忙回到車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席與風在車上睡了很不舒服的一覺,正對着筆電看文件。
剛坐穩,江若就說:“抱歉,臨時多試了幾場戲,耽誤了點時間。”
席與風合上筆電,問:“試鏡結果怎麽樣?”
江若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下:“十拿十穩吧。”
席與風揚唇:“恭喜。”
“謝謝。”
過一會兒,席與風問:“那是不是意味着,又要開始忙了?”
江若愣了下,說:“忙不好嗎?你看你不也是整天這個項目那個飯局的,忙得要命。”
“不一樣,我是沒辦法。”席與風說,“你可以不用這麽忙。”
江若大概能明白他這樣說的原因。
還是耐心說明:“我不這麽忙的話,曝光度不夠,很快就不會再有導演邀戲,然後就會閑在家裏。”
“多休息,也沒什麽不好。”
“是沒什麽不好,這樣就可以像以前那樣一門心思在家等你,而不是你在車上等我三個小時,對不對?”
察覺到江若略沖的語氣,席與風皺了皺眉:“我沒有不願意等你。”
“但是你等得不耐煩了。”江若一語雙關,“這與你設想的不同,你以為只要回來找我,我就會立刻跟你回去,你以為只要你在,我就應該把朋友、工作一概往後推,只為你一個人讓路。”
這回,席與風沒有反駁。
不可否認,他的确有類似的想法。因為從前的江若滿眼都是他,從不拒絕他提出的要求,如今形勢調轉,他一時還無法适應這種落差。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各自隐痛。
江若看向窗外,心裏莫可名狀地難受。
好像還是盲目樂觀了,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算在時間面前,也是無解。
那天之後,兩人有近半個月沒見面。
正好都忙,江若權當這是冷靜期,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臺劇的排演中去。
由于下個月就要登臺演出,而到時候江若還要和《皮囊》劇組跑一趟海市的電影節,為保證演出萬無一失,排練進度不得不一再加緊。
這天結束排練,又快到晚上十點。
在休息室把練功服換下來,拿上包正要走,兜裏手機響了。
拿出來一看,是從前在星回舞團的朋友宋詩韻,江若忽略心底泛起的一點失落,輕快地接了起來:“喂,宋姐,今天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
與他相比,宋詩韻在電話裏的語氣僵硬得有些奇怪:“小江,你最近是接了個歌舞劇嗎?”
“是啊,這圈子還真小,這麽快就傳到你耳朵裏了。”
“那劇團知道你之前……畢竟你當年是因為什麽離開這個圈子的,大家都知道。”
聽了這話,江若一怔。
“宋姐你不是知道我是無辜的嗎?”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怕影響星回的名聲。”
江若懂了:“宋姐你大可以放心,我出門在外從不提星回舞團的名字,更不會提那個姓彭的。”
對面靜默片刻,說:“你不是在影視圈混得好好的,先前我以為你沒戲拍才給你介紹劇團。”
“我知道,雖然沒能成,但我還是很感激你。”江若不想舊事重提,“跳舞是我的本行,要不是當年……我也不可能離開舞臺,另謀他路。”
“……嗯,我知道了。”
這通電話莫名其妙地開始,又莫名其妙地挂斷。
回去的路上,江若右眼皮跳了幾下,無端地産生一種危險逼近的預感。
他打着手電小心謹慎地爬樓,第二天排練也格外注意腳下,生怕臨登臺出什麽扭腳之類的岔子。
直到晚上,一切風平浪靜,他才松一口氣,心說多半是打草驚蛇,想太多了。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時候,黑暗中一道身影悄悄跟上從劇團後門出來,正往外走的江若。
并在他行至通往馬路必經的一條小道時,突然從旁邊的樹叢中蹿了出來。
江若不是沒想過,會再次見到彭偉彬。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
當确認眼前看似面容周正,實則神色間滿是奸邪猥瑣氣息的人,就是在他重拾對未來的希望時将他拉入深淵的罪魁禍首,江若不由地後退兩步。
像是被江若嫌惡的模樣刺激到,彭偉彬霎時收了笑:“這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怕我啊?”
江若擰眉,眼神冷漠:“不是怕你,是不想惡心到把晚飯吐出來。”
彭偉彬笑兩聲:“我的小若若,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以前你多黏着我啊,圍在我身邊師兄長師兄短的,現在有了更厲害的人撐腰,就不要師兄了?”
江若瞪着他,不說話。
這表情讓彭偉彬找到了他以前生氣起來的影子,看起來兇,實則沒什麽威懾力。
于是彭偉彬觀察似的湊近:“可是我怎麽聽說,你已經被金主玩膩了抛棄了?不然那個演技節目怎麽會沒拿到冠軍?不然怎麽用得着跑來這種偏僻地方,排這種無人問津的歌舞劇?”
深秋的風自背後吹過來,讓江若不由得毛骨悚然。
能對自己近期的動向如此了解,想必來之前早有準備。
保持鎮定的同時,江若開始觀察周圍地形:“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彭偉彬咬牙道,“出獄之後我就在找你,你不是在劇組就是在節目組,電話也打不通,還真有大明星的範兒啊。”
江若總算知道這陣子總打來電話的未知號碼是怎麽回事。
眼神也暗了幾分:“原來是你。”
彭偉彬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就說,這種下三爛的手段,除了你沒人使得出來。”江若冷笑,“知不知道騷擾也可以立案的,你是不是牢飯還沒吃夠啊?”
彭偉彬瞪大眼睛:“你——”
“最近的派出所離這裏不到三百米,你可真會選地方。”
說完,趁彭偉彬慌神地四處張望,江若撒腿就跑。
他哪裏知道派出所的位置,這種時候他連來時的方向都搞不清,只管順着小路往燈光最亮的地方跑。
雖然不知道彭偉彬這次找來的目的,但想來沒什麽好事。雖然留下來未必打不過彭偉彬,但怎麽說自己也是個公衆人物,萬一明天上了新聞……
這邊歌舞劇的門票已經售出,那邊許導的電影也在做開拍準備,這個節骨眼上萬一……
江若一邊拼命地跑,一邊停不下來地思考各種可能性。
天太黑,離最近的光源還有段距離,穿越灌木叢的時候腳下沒留神,絆到一塊埋在土裏的石頭,江若重心失衡,身體猛地前傾。
眼看就要摔倒,從旁閃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張開手臂,将他穩穩接入懷中。
嗅到熟悉的味道,剎那間放松緊繃的身體,江若腦中反而後知後覺爆發嗡鳴。
極其刺耳,又綿長的噪音,摻雜着身後被警察制服的彭偉彬的叫罵聲。
隐約聽見“你竟然玩陰的給我設陷阱”,又聽見嗤笑“這麽快就找到新金主了”,以及疑問“他知不知道你以前是個給錢就能上的破鞋”。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江若搖了搖頭,想要反駁,忽然一雙手自兩邊攏上,各罩住一邊耳朵。
像是把那些要将他傷口剖開的利刃阻隔在外,連同那些錐心刺骨的傷害。
可奇怪的是,溫柔的撫慰卻能穿透銅牆鐵壁,經由耳膜抵達每一根脆弱的神經。
江若聽見席與風說“沒事了”,還有“我在”。
一個小時後,坐在詢問室裏,已經将事情經過講述完畢的江若,聽到警察口中的名字,神色近乎茫然。
“宋詩韻……她是我朋友,也是之前待過的舞團的同事。”江若問,“她怎麽了嗎?”
警察回答:“具體情況還需要調查,只是根據報案人提供的證據顯示,她一直在監視你的狀況,并且和彭偉彬保持着密切的聯系。今天你會去劇團排練,也是她告知彭偉彬的。”
信息量太大,江若只好挨個捋:“你們怎麽知道,她一直在監視我?”
“是報案人提供的證據。”
“那你們又是怎麽知道,彭偉彬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裏?”
“也是報案人提供。”說着,兩名警察對視一眼,“興許他那邊一直有人在跟蹤。”
“跟蹤”兩個字讓江若無由地心驚。
他想了想,還是出言确認:“報案人,指的是?”
答案不出所料。
警察說:“就是外面那位席先生。”
從警察局出來,已近淩晨。
坐在車上,江若仍有些恍惚,聽見有人叫他名字,緩慢地轉過頭。
席與風看了他一會兒,說:“宋詩韻還沒被逮捕,她知道你的住址。這幾天,先去我那裏住吧。”
仿佛開啓了某種防護機制,好半天,江若才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覺得不妥,可眼下想不到更好的處理方法。
又因為太累,實在不想再受打擾。江若想了想,還是點頭:“那麻煩你了。”
這晚,江若回到市中心那套大平層,在席與風的安排下睡在主卧的床上。
室內暖氣充足,席與風還是俯身為他掖好被子,掌心輕撫他額頭。
聲音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安穩:“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可惜江若并沒能睡個好覺。
許是受到驚吓的關系,剛睡着不久就無故醒來,然後就再也無法入眠。
他睜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随着天際線一點一點泛白,隐約有腳步聲靠近。江若閉上眼睛,卻還是被對方發現是在裝睡。
幹燥的掌心貼在額頭,片刻又松開。他聽見席與風說:“舞團那邊我幫你請了假。這幾天在家好好休息。”
随後,腳步聲遠離。
為了照顧江若,席與風把方姨叫了來。
江若推開房門出去,就聞到飯菜香味,被方姨拉着手帶到餐廳坐下,連筷子都塞到手裏,才回過神,不太好意思地說:“我自己來。”
方姨見到他就高興,笑得眼睛都眯成縫:“小風今天早上才跟我說你搬回來了,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路上去超市買了只雞,就着急忙慌地來了。”
江若先是愣了下,本想告訴方姨他并沒有“搬回來”,可方姨說完就起身往廚房去了,沒給他開口的時間。
而那種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操控着往前走的感覺,經過整晚的發酵,前所未有地明顯。
類似重蹈覆轍的不安情緒,也在血液中飙升到了最高濃度。
老舊筒子樓裏陰暗的房間,星回舞團排練廳狹小的後臺,以及腳下這處金碧輝煌的樊籠……所有人都在試圖掌控他,試圖讓他變得聽話,抛棄自我意識,直到忘記掙紮。
席與風循着目标地點,在超市門口找到人的時候,江若正站在煙酒櫃臺前,彎腰看裏面陳列的商品。
察覺到有人,他偏頭看席與風一眼,直起腰,眼神全無驚訝,只是淡淡地說:“你來了。”
席與風以為他只是出來透氣,沒想上了車,江若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
“你說過會教我抽煙。”他問,“現在能不能兌現?”
盯着他手裏的煙看了會兒,席與風說:“你不适合抽煙。”
然後伸手要去接,卻不及江若抽手快,眨眼就将煙塞回口袋裏。
把臉轉向窗外,江若咕哝道:“不教算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被拒絕。
反正已經無數次,被拒絕探聽他的世界。
出門不到兩個小時的江若,又被原路帶回市中心的豪宅。
車停在地庫。打開車門,陰冷的空氣灌進來,江若猛打寒戰,“砰”的一聲,又把車門關了回去。
“就在這裏吧。”他對正要下車的席與風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回去再說。”
“方姨在呢,你應該不想她聽見吧。”
稍做思考,席與風收回放在門把上的手,并示意司機回避。
并非什麽難于啓齒的話題,老劉前腳剛下車,江若後腳就開口:“昨天,你怎麽知道彭偉彬會在那裏?”
席與風的回答也幹脆:“我有派人監視他。”
“從我向你坦白他做了些什麽之後?”
“嗯。”
“那宋詩韻呢?”
“也一并查了。”
“包括名單上的其他知情者?”
“嗯。”
“為什麽不告訴我?”
“沒有必要。我會把你保護好。”
話音落下良久,江若忽地笑了一聲。
他在笑自己善變,這種話要是放在以前,多半會讓他心跳加速,繼而對說出這話的人死心塌地。
然而現在,他只覺得怃然,甚至有些恐懼。
“那我呢?”江若聽見自己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裏?”
分明是個簡單的問題,席與風卻良久不答。
顯是聽出了什麽,知道這個問題,問的不只是昨天,還有今天,以及過去的很多天。
而沉默,有時候就是最好的答案。
車裏過分安靜,以至江若能聽見心髒往下墜的聲音。
他替席與風回答:“因為,你在我手機上,裝了追蹤器。”
“我——”
“讓我猜猜,是在我被你弟弟綁架之後裝的,對不對?”江若搶話道,“理由是為了我的安全,防止這類事情再度發生?”
能說的都被說完了,席與風抿了抿唇,略顯無奈地承認:“是。”
車外也很靜,偶有住戶駕車歸來,車燈一晃而過,須臾又恢複沉寂。
江若在這個時候再度開口:“可是後來,我們分開了。”
他語速很慢,像是唯恐稍微快一點就會自亂陣腳:“我以為我自由了,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告訴我?為什麽,你還在用它掌控我?”
這一刻,毫不誇張地,江若覺得當初那個以為終于獲得自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的自己,像個笑話。
興許沒想到事态會如此發展,席與風的神情罕見地出現一絲倉皇:“我沒有——”
而他下意識的否認,适得其反地把江若積壓了許久的情緒悉數掀翻。
“你就這麽着急,要把我抓回籠子裏?”江若看着席與風,用一種極度失望之後的寂滅眼神,“不想要了就把我舍棄,想要了就把我抓回來,往我嘴裏塞幾顆糖,就要我忘記那些傷人的話……好,我厚着臉皮回來了,也努力在忘記,可是你憑什麽——”
即便再竭力冷靜,說到這裏,江若還是哽咽了下,如同吞進一口微涼的空氣。
嗓音不自覺發顫:“憑什麽,不允許我踏進你的世界哪怕半步,卻要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要我讓你一覽無餘?”
“這就是你給我的自由,這就是你能給我的……平等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