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為什麽拿我的電影海報當頭像
不是沒有那麽幾秒鐘,因為這與蠱惑無異的口吻,心口微微發漲。
可他懷着微末的期待想聽到的,并不是“回來吧”的命令。
江若沒再急着躲開,而是看着席與風:“那席總想到了嗎?”
“……什麽?”
“我想要的是什麽。”
席與風露出迷茫的表情,像在說——你想要的,不就是這些?
似乎已經習慣了希望從重燃再到熄滅的過程,從發熱到冷卻的速度也變快了。
江若撐着胳膊從席與風懷裏坐起,問:“今天,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趁我和陳沐新吃飯打來電話,要我兌現承諾。”
席與風抿了抿唇,還是不語。
江若當他默認:“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樣地……”
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強勢?不止。
不近人情?又不至于。
稍微貼切點的大概只有“充滿掌控欲”,一種任何事情都必須由他主導的理所當然。好比和陳沐新吃飯的時候,他明知會給人帶來壓力,還是堅持要在外面等。
好比剛才,抓住自己暴露的弱點時,他并非剛發現的驚喜,而是意料之中的松口氣,随後在最恰當的時候出手,一擊致命。
江若不喜歡給人下定義,最終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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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無力。獲得了所謂的自由之後,他還是看不懂眼前的這個人。
打算站起來的時候,聽到席與風終于開口:“可是既然你還——”
怕聽到“愛”這個從頭至尾只有自己坦白過的字眼,江若接話道:“是的,我對你還有感覺。”
“這沒什麽不能承認的。”他說,“回應你,也是正常的欲望需求。”
席與風問:“你不是說,有炮友?”
“誰說有了炮友,就不會想和其他人接吻?”江若站起來,理了理被弄亂的衣服下擺,“難道說,席總就沒有再找別人?”
這話題觸碰到了席與風的盲區,他再度沉默。
半晌,江若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我沒有。”
席與風說:“我只有你一個。”
因着這句話,後半個下午,江若的靈魂好像一分為二,一半有着自己堅定的意識,另一半已經脫離身體,完全不受控制。
剛從節目組出來,江若有一周左右的休整期,下午沒事,就在沙發上翻鄭依婷發過來的幾個本子。
席與風說要借地方休息一下,他也不好出言趕客,便空出房間給他。
許是休息好了,江若前腳剛出來,席與風後腳也來到客廳,在沙發的另一邊坐下。
江若發現自己看不進去了,兩段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十分鐘,大腦還是空白的。
幹脆拿起手機看房子。鄭依婷提醒他是時候換個住處了,這一片品流複雜,私密性差,要是被狗仔跟蹤拍到,又得大做文章。
翻了一會兒租房網站,察覺一道視線投過來,緊接着是疑問:“要搬家?”
既然席與風語氣平常,江若便也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嗯,公司要求的。”
“是該換了。”席與風說,“不過住在這裏,生活很便利。”
想來是對剛才下樓輕易就找到藥店産生的感慨,江若手背被燙傷的皮膚又莫名開始發癢。
“沒辦法。”手背在沙發巾上蹭了蹭,江若說,“總要做出取舍。”
“想好了?”
“嗯。”
過一會兒,席與風說:“你把要求告訴我,房子我讓助理留意。”
江若下意識拒絕:“不了,我——”
卻被席與風打斷:“江若。”
還是不習慣聽他喊自己的名字,江若噎了下,急剎車般地收聲。
席與風得以繼續說:“再給我一點時間。”
為補償前兩次的“不歡而散”,江若隔天又約陳沐新一起吃飯。
兩人都是演員,共同話題很多。這回從新拿到的舞臺劇劇本開始,又聊到幾個新劇本。
陳沐新建議江若考慮許導的新電影,理由是:“許導作為評委,在《演員的花路》看過你的表現,對你的戲路、表現力等都有比較清晰的了解,他一定經過慎重的評估,才會邀你出演。”
江若點頭:“道理我都懂,就是有點擔心自己駕馭不了這麽複雜的角色。”
“沈清不也很複雜嗎?你照樣駕馭得很好。”
沈清是《皮囊》男主的名字,一個淪落歡場逢迎賣笑的男人。
江若說:“那是因為沈清和我有相似之處。”
“和你一樣好看?”陳沐新說着,學戲裏吊兒郎當的纨绔,擡手描繪江若的五官。
這是他們讨論劇情的時候常用的轉換視角的方式,即經常上一秒還在現實中,下一秒就變臉入了戲。衛楚琳管這無縫切換叫演員的自我修養。
而這回,許是沒準備好,江若下意識別開臉,神色是來不及掩飾的慌亂。
場面一時尴尬。
陳沐新的手在半空中舉了一會兒,到底放下了。
兩人安靜地吃了會兒菜,江若忽然道:“上回,你問我考慮得怎麽樣了,我——”
“等一下。”陳沐新插話道,“讓我先說,可以嗎?”
江若點了點頭。
“其實我知道,你對我沒有那種感覺。”頓了頓,陳沐新說,“至少現在沒有。”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演對手戲的時候他們可以火花四射,在現實中卻連一個自然的觸碰都不能有。
很難不感到沮喪,陳沐新放下筷子,盛了碗湯,遞給江若,在江若又要客氣推讓的時候,說:“如果是因為那個人,可不可以不要着急拒絕我?……既然你和他已經不是那種關系,給我一個和他公平競争的機會。”
江若垂眼,看着那碗濃白的湯:“可是,這對你不公平。”
他一直都明白,這對陳沐新是不公平的。因此他更需要謹慎,需要時間考慮,不能因為急切想擺脫,或者填補空虛,就把無辜的人拉進局。
在前天之前,他也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戒斷”已經快要成功,有資格選擇另一條路,試着接受另一段感情。可是那天的情不自禁,猶如一記悶棍将他敲醒,提醒他——你根本沒走出來,也不曾忘記。
他第一次被人追求,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人,這樣誠懇的方式。因此收到的好意越多,心裏就越愧疚。
可是陳沐新說:“感情這種事,哪能用公不公平衡量。”
江若抿了抿唇,說:“那天《皮囊》的試映,我帶你去,除了導演要求,其實還存了其他私心。”
“我知道,為了讓那個人看到,讓他放棄。”
在江若驚訝的目光中,陳沐新笑起來:“別用犯錯求原諒的眼神看着我啊,其實那天,我也有私心。吃飯的時候,知道他在外面等你,我是故意裝大度,故意讓你早點去。”
驚訝轉為不解,江若喃喃道:“為什麽……”
“可以理解為,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現出最好的樣子,以及,為了和他産生對比。”
說到這裏,陳沐新有些不好意思:“你和他從前的關系,加上這兩次的觀察,想必他對你,經常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姿态。我就想給你看點不一樣的,讓你感受到一段正常的關系當中,應該有的包容和理解。”
“正常的關系”這個說法觸動到了江若,他想了想,問:“那你為什麽又向我坦白這些?”
“因為确實很生氣啊,沒有人能面對這樣的‘不正當競争’還心平氣和。”陳沐新笑得無奈,“而且,比起讓你看到我最好的一面,我更希望我們之間互相坦誠,不需要猜測對方的心思,也不用耍什麽心眼。”
從未切身體驗過的關系,對于這段描述,江若是陌生的。可是仔細一想,他最早對感情的期待,不就是這樣的嗎?
陳沐新見江若又開始茫然,總結道:“所以,你不必有負擔。追你是我個人的選擇,我對所有的結果負責。”
他給自己也盛了湯,幹杯似的用湯碗碰了碰江若面前的碗。
“正所謂‘我幹杯你随意’。一切順其自然,就很好。”
雖然沒有達到最初的目的,但這頓飯吃完,江若有種心裏的大石頭落地的感覺。
只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江若這邊剛把要進組拍戲的陳沐新送走,準備把剩下的幾天用來看房子,那邊麻煩人物再度出現。
江若從樓上下來,正給周昕瑤打電話問她在哪兒,走到巷口就看見周昕瑤揮舞着鈴聲大作的手機,喊:“快點兒吧弟弟,這兒曬死了!”
而她身邊站着的人襯衫西褲,單手插兜,不是席與風又能是誰?
楓城的初秋太陽仍是毒辣,周昕瑤墨鏡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還是擔心紫外線穿透布料把自己曬黑,看見江若下來,忙不疊轉身回車上。
“既然有人陪你看房子,那我就先走了啊!”
言罷油門一轟,絕塵而去,徒留江若呆立原地。
不多時,聽見身後車門打開的聲音,江若扭頭看過去,席與風站在打開的後座車門旁,也看着他。
站在太陽底下對視,很容易産生一種焦灼感。
好在這回席與風一反常态地有些着急。
“江若。”他喊他,“你答應過,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車行駛到路上,江若才反應過來,自己并沒有答應過什麽。
只是沒有回答,因而被對方視作了默認。
也是在上車後不久,周昕瑤發來消息:你們出發了嗎?
江若趁機問她:姐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周昕瑤:沒有,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在那兒了,剛打完招呼,你就來了
江若将信将疑:是嗎?
周昕瑤反過來問他:席總是不是在追求你?
盯着“追求”兩個字看了一會兒,江若回答:不清楚
周昕瑤:都蹲樓下了,這還不清楚?
回想過去被他會錯意的那些瞬間,江若說:他沒有這麽說
所以不敢亂猜,怕承擔不起再次猜錯的後果。
可是既然上了車,江若便不再逃避內心真實的念頭。
這也是上次與陳沐新談話之後,想通的事情——與其百般克制,不如順其自然。
哪怕席與風如今的所作所為,與他最早對于感情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馳。
他還是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看得出席與風很累,眼下的青色好像比上次見面時深了些。
後座寬敞,本來兩人中間隔着半米距離,席與風把找好的房源資料遞給江若,都要伸長手臂。
然而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距離漸漸縮短,直到衣料相觸,先是捕捉到對方的呼吸,再是感受到壓在肩膀上的重量。
明明是湊過來看資料,中途卻打起了瞌睡。席與風偏着腦袋,慢吞吞地靠在江若肩膀上,身體也松弛下來,形成一個窩在座椅裏的姿勢。
這是江若第一次見席與風用這樣随意的姿勢“癱”在車上。
一時蒙然,身體不自覺地動了一下。于是聽到席與風帶着幾分疲憊的聲音:“別動,我休息五分鐘。”
就五分鐘,不給實在顯得冷血無情。
哪怕後來其實遠遠不止五分鐘。
江若翻完了所有的房源資料,用夾在上面的筆圈了幾處心儀的,指示老劉往城東開時,小聲問:“他……我說席總,這陣子很忙嗎?”
“是的。”老劉稍稍側頭,“集團內部剛穩定下來,有很多地方需要席總出面打點。”
江若小幅度地點了下頭,沒再問什麽。
不是對席與風的示好全無動容。
在這漫長的“五分鐘”裏,江若也做了一些自省。
他想,那樣高傲的人,能為我做到這些,我是不是應該覺得足夠,應該感到滿足?
是不是我太貪婪,跟電影裏的沈清一樣,明知世上的便宜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占盡,卻既想要充足的面包,又想獲得平等的愛情。
可是,他也不想因為心軟或者感動,自己把枷鎖套回去。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不公平。對自己,對對方,都不公平。
看完房子回去的路上,江若向席與風表示了感謝,并希望他以後有空多待在家裏休息,不必為這些小事特地跑一趟。
對此席與風說:“這不算小事。”
江若不置可否。
而到樓下後,席與風又開始借着施予的恩惠,給自己謀私。
這回要的不是一頓飯,而是讓江若把他的微信加回來。
理由很充分:“把剛才那個中介的聯系方式推給你。”
江若沒有理由拒絕,卻也不想總是這樣落入圈套似的,被他一步一步擊潰防線。
于是把人加回來之後,江若當着席與風的面,點開他的頭像放大。
連驚訝都懶得裝,江若舉着手機,擡頭看他:“那我能不能知道,席總為什麽拿我的電影海報當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