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框
可席與風還是看着江若。
在這段關系裏,他始終都是強勢的。
再度把床搖高,席與風扶着江若坐起來,順勢去掀他衣服的下擺。
除了腹部的一大塊青紫,腰側、後背都有大小不一的皮下瘀血,在周圍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看完又要去扯褲子,被江若攔住:“下面沒事。”說完覺得怪怪的,補充道,“這裏是公共場合,影響不好。”
席與風這才松開手。
由于脖子上也有傷,江若沒法大幅度扭頭,只從席與風陰沉的表情猜測,傷處應該不太美觀。
“看不見的傷養養就好。”江若豁達地說,“臉沒事就行。”
席與風看他一眼。
江若大驚失色:“我不會破相了吧?”
拿到自己的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對着臉仔仔細細照了一遍。
“還好還好,就嘴唇破了。”江若把手機扔旁邊,忽然想起什麽,對席與風道,“這是你弟用膠帶粘的,不是親嘴親的……我還沒演過吻戲呢。”
席與風正提着水壺往玻璃杯裏倒水,聞言頭也沒擡:“想演?”
“不想。”頓了頓,江若說,“但……還是想演電影。”
放下水壺,席與風全然沒有猶豫:“好。”
江若在心裏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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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猜到席與風此刻所想,也樂于把臺階搬來放好,自己走上去。
比起拿人家的手軟,他更怕席與風對他心懷愧疚,用不知該拿他怎麽辦的眼神看他。
可即便如此,後續席與風給予的照顧,仍然超出了江若的想象。
住院的第一晚,江若起夜兩趟,都是席與風扶着他去的洗手間。
江若甚至懷疑他根本沒睡着,不然為什麽每次自己剛撐着胳膊坐起來,他就已經來到床邊了?
吃早餐的時候,江若委婉提出這邊不需要人照顧,讓席與風該忙忙,不用管他。
“不忙。”席與風說,“等下要做身體檢查,我帶你去。”
上午有好幾項檢查,血常規,超聲檢查,還要測量體溫和血壓。
這讓生病後習慣硬扛的江若很不适應,尤其身邊還跟着個人,自己無論站起還是坐下,這人總是伸手來扶他,讓他有一種自己半身不遂或者命不久矣的錯覺。
他分明只是被踢兩腳,受了點傷,席與風何至于如此上心,如此細致入微地伺候他?
檢查完畢,江若又要方便,席與風把他送到洗手間門口,又要跟進去,江若眼疾手快擡胳膊撐住門框:“我自己來就行。”
席與風盯着他看了會兒,到底還是後退一步:“有事叫我。”
關上門,坐在馬桶上的江若嚴肅思考,還能問他要點什麽。
再這樣下去,估計他傷還沒好,人先瘋了。
好在下午席與風要去公司,走之前說下午會有訪客,如果不想見就讓他們回去。
江若指向門口:“可以先讓這兩位大哥回去嗎?”
只見病房門外,兩邊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保镖。
“他們不會影響你休息。”席與風說。
“可是我不需要保護。”江若小聲說,“其實我覺得你更需要……”
将西裝外套披上,席與風走到床邊,擡手輕輕撥弄江若睡亂的頭發。
聲音也很輕地落在頭頂:“我之前也以為,他們會沖我來。”
江若一時無言反駁,或許是因為席與風嗓音中的疲憊透露着一種差點失去的後怕。
保镖到底留下了。
下午先來的是小沈,她帶來一束花,正好插在病房桌子上的花瓶裏。
唯恐耽誤江若休息,小沈只說工作上的事不要緊,鄭依婷那邊已經聯系合作方調整了時間。
被問到鄭姐這陣子是不是很忙,小沈躊躇片刻,如實道:“其實昨天事發後,除了在保姆車上的司機和我,鄭姐也接受了調查。”
原是席與風認為綁匪出現的時間與江若下樓的時間重合得太過湊巧,本着寧可錯殺不可漏放的原則,把所有涉事人員都揪出來查了一遍,和江若約定見面時間的鄭依婷自是不能幸免。
江若聽完詫異道:“怎麽會懷疑你們?綁架我的那輛車應該就埋伏在附近,所以動作那麽快。”
小沈說後來經監控視頻查證确是如此,那車一大早就在附近的路上來回轉圈,看到江若出現,就徑直開了過去。
“也怪我們不好,明知早高峰堵車也沒換條路走,如果能早點到,說不定就沒這事了。”小沈懊惱地說。
“不怪你們啊。”江若說,“對方有備而來,昨天沒成,說不定是今天,或者明天後天,這屬于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小沈被他逗笑。
臨走前,小沈說:“江老師好好休息,工作都不急,席總說了一切以您的身體為先。”
江若應下了。
小沈走後有警察來做筆錄,安何是第二天下午來的。
他一個人,把孟潮的禮品一塊兒捎來,一個果籃和一個摸着很厚的紅包,江若指果籃:“這個是你準備的。”
安何笑嘻嘻:“知我者莫若江哥也。”
兩人見過對方最落魄的一面,揭不開鍋的時候,經濟狀況稍好的那個會趁水果攤收攤前打折,買一堆有爛洞的瑕疵水果回來,兩個人分着吃,美其名曰減少碳水攝入的同時,補充身體所需的維生素。
這會兒不用吃爛水果了,安何邊給水靈靈的紅富士削皮,邊感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倆會在單人病房裏吃籃裝精品水果,門口還守着倆壯漢保镖。
江若強忍着笑:“你可別逗我啊,我一笑就肚子疼。”
安何就換了個下頭的話題:“你知道我來前聽說了些什麽嗎?”
“什麽?”
“說席與風帶人去拆家,席家鬧得雞飛狗跳。”
“……”江若沉默了會兒,“為什麽事鬧?”
“這不是得問你嘛。”安何咬一口蘋果,咔嚓咔嚓地嚼,“外面傳的版本太離譜。”
“怎麽個離譜法?”
“說席與風為了一個小明星,不惜和家裏對抗,拒絕聯姻。”
這回安靜持續更久,江若再開口時,不那麽确定地問:“那個小明星,不會指我吧?”
安何看着他:“我怎麽感覺你好像還挺期待的?”
“沒有,你感覺錯了。”
“但是孟哥……孟潮說,婚期差不多定下來了,明年春節後。”
江若放在被褥上的手一下收攏,攥出幾道指印。
自是沒能逃過安何的眼睛。他三下五除二把蘋果啃完,又拿起一個梨。
“其實他們這種豪門聯姻,大多有名無實。”安何低頭削皮,“我很久之前就問過自己,能不能接受這種情況。”
“能不能接受見不得光,沒有名分,只能待在他圈的一塊地方,每天看着窗外的太陽東升西落,日複一日地等他過來。”
這描述過分具體,江若仿佛已經看到那些日子裏的夕陽落在身上,是怎樣一種慘白的顏色。
“或許還要承受罵名,被扣上‘勾引有婦之夫的男狐貍精’的帽子,畢竟外人可不管你有什麽隐情,也不管什麽先來後到。”
安何用最輕松的語氣,說着最難堪的事情:“說不定,還會被原配拿捏,人家結婚證在手正大光明,我們只能是人人都能啐一口的過街老鼠,運氣好吃點悶虧,運氣差點被當街打一頓都不算稀奇。”
早前江若就承認,雖然他自稱是安何的哥哥,但是論這方面的經驗,安何比他懂得多得多。
至少他只敢模糊地猜測,安何卻能把可能會發生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
包括那些可能遠超他承受範圍的痛。
江若一時無言。
“是你說的,你清醒着呢。”把削好的梨和水果刀一并放在盤中,安何說,“那就好好想一想,能接受,還是不能。”
由于沒把被綁架的事公開,住院的五天內,江若沒接待幾位探病者。
倒是出院這天來了不少人,鄭依婷、小沈、老劉,孟潮也露了臉,說上回忙沒跟安何一起來,還望大明星見諒。
趁席與風走開,江若問他:“你是不是也要結婚了?”
孟潮愣了下,一時不知該把重點放在“結婚”上,還是“也”字上。
沒等他回答,江若笑着擺擺手:“随便問問,你別這麽緊張。”
方姨也來了,從住院部樓下到停車場的一小段路,一老一小互相攙扶着走在人群末尾,時而聊兩句。
“這回可真是苦了你。”方姨大致聽說了來龍去脈,握着江若的手道,“席家這些年都不太平,小風也不容易,你千萬不要怪他。”
“我怎麽會怪他。”江若說,“這事又不是他做的。”
方姨點頭:“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小風發那麽大火,可見他真的很在意你。”
江若抿唇笑笑,沒說話。
“外面的人都說他像老爺,專橫獨斷,敏感多疑,其實我倒覺得,他骨子裏還是像夫人多一些。”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江若的聲音,方姨問:“你不問我,他哪裏像他母親?”
江若說:“這不是我能問的,回頭讓他知道了,又該不高興。”
方姨聽了這話,拍拍他的手背,嘆了口氣:“你們兩個,真是……”
後來江若琢磨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方姨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到醫院外面,無關人等都散了,方姨由老劉送回去,席與風和江若一起坐保姆車,司機的位置和後面用隔斷分開,車裏很安靜。
這讓江若有些不适應,他拉開窗戶遮布,一邊看向外面一邊問:“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指的是席望塵搞出來的事。
席與風“嗯”了聲。
“那個什麽對賭協議,沒讓他得逞吧?”
“沒有完全廢除,我做了一些讓步。”
個中曲折,江若就算不懂,也能猜到不容易。這陣子席與風雖然每天都會來醫院,但眉宇間濃郁的疲色卻作不了假。
過一會兒,席與風又說:“他對你實施的綁架和暴力行為,已交由警方處理,不日定會判刑。”
江若先是愣了下,意識到席與風是以為他要追究責任,不由得失笑。
“是你主動交代的,我可沒問啊。”江若說着,推着席與風往靠背後仰,“還有好久才到呢,你眯會兒吧。”
這一眯,就從車上眯到了家裏。
連日積攢的疲累在這場睡眠中得到釋放,醒來後的席與風一掃昏沉,視線仿佛也清明幾分。
從卧室出來,首先便看到站在餐桌前的一道修長身影,還有籠罩在他周身暖融融的燈光。
無由地感到安心,席與風走上前,從背後抱住江若,微微傾身,下巴擱在他肩上。
江若早就聽到腳步聲,因此并不驚訝,而是笑起來:“別摸我癢癢肉……讓你別摸你怎麽還更起勁了……好了好了就快好了,你先猜猜這是什麽?”
江若在根據方姨提供的食譜揉面,打算做疙瘩湯,揉着揉着忍不住揪了一小團面,捏了個帶尖耳朵的動物。
席與風盯着看了會兒,不甚确定地:“貓?”
“不對,是你。”
“……”
江若笑彎了眼睛:“來,喵一個聽聽?”
席與風自是不可能學貓叫,後來反而是江若,在床上叫了好幾聲。
本來顧及江若的身體沒打算做,只是吃過飯洗完澡之後,兩人坐在床上,難免觸碰到對方的身體。
江若自己動來動去不夠,還一巴掌合上了席與風的筆記本電腦,怨念道:“能不能有哪天不把工作帶到家裏?”
席與風便把電腦放回床頭,轉而扳動江若的身體,湊過去吻他。
江若只覺呼吸頓挫,心跳也驟然提速。喧嚣聲中,他不自覺擡手去夠對方的脖頸,渴求更近的距離。
然而欲望這東西源自本能,如同火焰,一旦燃起便只可能越燒越旺,愈演愈烈。
分開時,江若挂在席與風身上喘息,在席與風試圖推開他時,回抱住他,在他耳邊說:“沒關系的,你別太用力。”
晚些時候,席與風抱江若去洗澡,洗完又把人抱回床上。
江若累到眼皮沉重,裹上被子卻睡不着,便掙紮着又睜開眼睛。
他看見席與風赤着上身,彎腰去拿床頭的煙,站直露出肩背幾道新鮮抓痕,是暧昧的線。
恍惚間,江若伸出兩只手,伸直拇指和食指,兩手比數字八,一正一反指腹相接組成個框。
像少年時期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像框住夜幕中最亮的那顆星星一樣,把席與風框了進去。
好像這樣做,時間就可以定格在此刻。
他就可以永遠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