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後一次
十二月下旬,電視劇《日月荊山》在上星衛視和視頻平臺同步播出,第一集 就迎來了收視開門紅,官方微博放出高清劇照慶祝,并艾特幾位主演。
小沈一大早就發來賀電,問江若要不要親自登微博看看,他的粉絲數和超話關注數逐秒暴增,比男女主角的漲粉速度都快。
江若受到關注主要是因為一張動圖,圖上的他黑發及腰,白衣飄飄,在鏡頭推近時悠然轉身,莞爾一笑。
一個出現在預告片裏的片段,不知誰起的頭發到網上,被路人和營銷號跟風轉發,半天工夫,江若就被冠上了“古裝第一美人”的稱號,配的文案盡是些“美人如畫”“明豔不可方物”“這才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之類的形容。
誇張到沒眼看,江若點開評論翻了翻,新來的粉絲們滿口虎狼之詞,什麽“到底應該喊老公還是老婆”“一夜之間兒女雙全”“我一整個射爆”……江若更羞恥了。
從小到大接收過許多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洗禮,江若自覺不是美而不自知的那種人,但是頭回面臨如此大規模的贊美,總歸有點心驚肉跳,唯恐這是捧殺的前兆。
好在除了顏值,他在劇中表現也可圈可點。雖然前兩集他的出場鏡頭不多,但是和劇中的幾位科班出身的演員搭戲時毫不怯場,非但不存在拖後腿的情況,甚至有幾幕十分亮眼。
江若點進超話,裏面一片繁榮景象。幾位眼熟的老粉都把頭像換成了《日月荊山》裏男二的劇照,每當出現新人報到帖,他們就沖上去指路超話置頂,那裏放着江若的個人資料,還有參演的電視劇以及一些精彩剪輯。
江若也因此學到了一個新詞——按頭安利。
和鄭依婷見面的時候,江若先問:“那個動圖——”
“還真不是我們營銷部門的手筆。”鄭依婷放下手中的文件,說,“我們的宣傳安排在第三集 出來,配合劇組一起。不過這動圖帶來的正面效應不錯,我們已經追加了一波,趁熱度還在。”
江若不懂這些資本的操作,只覺得這事發酵得挺意外。
對此鄭依婷說:“多的是這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要不怎麽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呢?有時候不是能力不夠,是缺一陣東風,所以在這個圈子裏心态要放平,功利心太強反而容易起反效果。”
江若問:“那我算功利心強嗎?”
“還行吧,你是藝術家心态,比起那些身外之物,更想獲得認可和贊譽。”
“其實我還是挺在乎身外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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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趁早把那文藝片推了,片酬太少,還不如拍兩集電視劇掙得多。”
“別啊鄭姐,我剛又想了想,名和錢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鄭依婷笑起來。
這次見面主要為了簽合同。
江若上回的試鏡成功了,一部外籍華裔導演的文藝片,題材比較邊緣,在國內上映基本無可能,鄭依婷說可以借這部片去沖一沖國外的獎,給自己的演藝生涯鍍層金。
江若倒沒想那麽多,他單純喜歡那個角色,想把他演好。
聽說這次試鏡席與風沒有幫忙,江若不太信:“你們不會是在哄我開心吧?”
“有必要嗎?”鄭依婷邊翻文件邊說,“導演你也見過了,多醉心藝術的一個人,花錢買角色這件事,在他的組裏絕對不可能發生。“
江若安心的同時笑了:“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聊完電影聊綜藝。
被問到陳沐新那邊的邀約考慮得怎麽樣,江若又犯了難。
“我個人是建議去。”鄭依婷說,“一來《日月荊山》在播,綜藝作為劇宣輔助很合理,二來陳沐新形象好人氣高,人都把大腿伸過來了,不抱白不抱。”
道理江若都懂,可是他沒法把陳沐新說過要追他,以及席與風知道這件事的尴尬情況讓旁人知道。
江若問:“那邊的答複期限是這個月底?”
“是的。”
“再讓我考慮兩天吧。”
鄭依婷應下了。
後來說到上次的綁架,鄭依婷說自己只是配合警方接受了調查,沒有被當成懷疑對象。
對此江若還是感到抱歉:“一定吓着你了吧鄭姐。”
鄭依婷說:“可不嗎,你要是出事了,我成為金牌經紀人的夢想也就破滅了。”
江若聽了又笑:“鄭姐手下還有好幾個呢,少我一個不少。”
他這話仿佛是提醒,簽完手裏的合同,鄭依婷正色道:“雖然為時尚早,但我還是先問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将來你和席總分道揚镳,和我這邊的經紀約,是否有繼續的打算?”
聽到“分道揚镳”這個詞,江若的心驟然下沉。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倆走不到最後,那把懸在他頭頂的刀,也在随着時間的推進,一寸一寸落下來。
花了點時間平複心緒,江若盡量鎮定地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知道,我和席總的關系,是不是影響經紀約的因素?”
“起初是,現在不是。”鄭依婷直言道,“你的演藝道路已經鋪展開,也早已為公司盈利,今後就算繼續往你身上砸資源,回報也将遠高于投入,席總作為投資方并不直接插手運作,所以這是互不影響的兩碼事。”
江若點頭:“也就是說,就算和他分開了,我們也可以保持合作。”
“當然可以。”
“那為什麽不繼續?”江若身體後仰,呼出一口氣,“能碰到鄭姐你這樣優秀的經紀人是我的運氣,而且我自認足夠努力,配得上這份運氣。”
而且,生活也要繼續。
年末席與風比平時更忙碌,前陣子席望塵的事剛平息,這陣子又陀螺似的轉個不停,酒會應酬也多了起來,好幾次回來時醉醺醺的,顧不上洗澡倒頭就睡。
兩人的交流變少,對江若來說反而是好事。
他想安靜地待在他身邊,過完所剩無幾的時光。
聖誕前一天,有同城快遞送到,是江若上個月初定的那瓶酒。
玻璃瓶身剔透,裏面的液體是清澈的澄黃色,用定制的柚木盒子裝着。酒莊附送了綢緞紮帶,江若用它在盒身上紮了個蝴蝶結,頗有幾分節日禮物的樣子。
可是節日禮物什麽的,只存在于類似情侶的親密關系之間。
手指觸到瓶身下方的一行不起眼的字母,江若不禁失笑。
當時的自己多麽天真,竟然妄想過,他說不定和自己抱有同樣的心情。
當天傍晚,江若接到席與風的電話,問他晚上有什麽安排。
江若說:“吃飯,睡覺……等你回來。”
席與風在電話那頭笑一聲:“聽說今天收到了贊助商的禮物?”
“嗯。”江若正坐在沙發上,看向身旁的紙袋,“一套西服,休閑款。”
“穿上,出來。”
“嗯?”
“我這邊脫不開身。”席與風說,“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江若從來都拒絕不了席與風,尤其當他用了“想”這個字,像在訴說他的節日願望。
把新衣服穿上,對着鏡子照了又照确保着裝得體,行至客廳時,江若看一眼擺在桌上的酒,還是走過去,把它帶上。
想來那種觥籌交錯的名利場,沒人會注意到他送出的是一瓶酒,還是一顆心。
到錦苑,在服務員的引領下進到包廂,撲面而來的并非嘈雜吵鬧,而是幽谧的爵士樂,江若才知道這是一個并沒有太多人參與的小型社交場合。
席與風姿态幾分疏懶地坐在靠裏的沙發,見人來了,擡手招一招。
周圍的人便讓出一個位置,讓江若坐到席與風身邊。
西裝是量身定做,襯得江若腰細腿長,且顏色銀灰,和席與風穿着的深灰相得益彰。
假裝沒察覺席與風眼神裏的欣賞,江若把手中的酒遞過去。
席與風挑了下眉:“給我的?”
“嗯。”
“不是說方姨不讓我喝酒嗎?”
“今天過節。”
或許覺得過聖誕節是小孩子的習慣,席與風接過酒,沒細看就放在面前的茶幾上,轉而問江若:“想要點什麽?”
目光追随着那酒,江若說:“容我想想。”
“慢慢想。”席與風說着,湊到他耳邊,“今天很漂亮。”
混着煙味的氣息噴薄在側臉,應該是微冷的,江若卻覺得炙熱。
等人退開,江若說:“我想到了。”
席與風遞來一個願聞其詳的眼神。
“我想今天早點回去。”江若笑着說,“你和我一起。”
可是有些願望看似簡單,實現起來卻那麽難。
江若坐下沒多久,就有人捧着酒杯過來攀談。
來去無非一些場面話,大明星、一表人才、前途無量之類。不過最近《日月荊山》的熱播顯而易見地讓江若知名度提升,至少在場的幾位公子哥帶來的女孩中,不乏有看過這部劇的,甚至有兩位羞答答地來找他要簽名。
江若沒有理由拒絕,問服務生要了支筆,在印有錦苑标識的面巾紙上寫名字。
其間有個女孩趁席與風和旁邊的人談事情,小聲問:“你和席少是怎麽認識的呀?”
這種場合江若不是第一次來,也大概知道席與風在這幫人當中的地位。一般來說,想要攀上這個級別的公子哥,大多需要下一級,也就是這幾個女孩跟的那些家夥的引薦,才可能有機會。
簡直跟皇帝選妃一樣,江若心覺好笑,倒也沒表現在臉上,只半真半假地說:“床上認識的。”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像在說——看吧,果然如此。
接着又問:“聽說你跟席少關系不好,真的假的啊?”
想必聽了不少他恃寵而驕的傳言,江若反問:“你覺得呢?”
女孩讪笑:“我看你們倆挺好的。”
最後還不忘套近乎:“聽說你們演員拍戲很忙,下次有空的話我們一起——”
“沒有下次。”江若說着,把簽好名的紙巾遞過去,神色和語氣一樣平靜,“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他來這裏。”
江若原本以為,即便厭惡這樣的場合,痛恨這樣的關系,他也能憑借演技,将體面維持到底。
可他高估了自己。
酒過三巡,當服務生來敲門,說隔壁包廂的孟岚小姐想和這邊的朋友拼桌一起過平安夜時,江若的手不由得握緊。
席與風顯然不知孟岚就在隔壁,面對衆人或揶揄或玩味的眼神,皺眉道:“這邊人多,不方便。”
五分鐘不到,服務生去而複返,說:“孟岚小姐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既然沒辦法拼桌,她想向席先生讨樣東西。”
席與風問是什麽,服務生回答:“一瓶裝在木盒裏的酒。”
幾乎是立刻,江若看向茶幾上的酒。
裝在木盒裏的,除了酒,還有他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偷藏起來的勇氣。
一句“不行”已經到嘴邊,他聽見席與風用極其随意的口吻道:“那就拿給她。”
“再捎句話,祝她生日快樂,生日禮物我擇日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