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昭彰
今天席與風回來得晚,進門時發現客廳的落地燈亮着,走近一看,江若蜷着身體卧在沙發上,不知睡了多久。
聽見腳步聲,江若緩慢地睜開眼,擡手揉了揉,視線對焦後才笑起來:“你回來啦。”
這場景過分貼合人類對于“家”的想象,席與風看了江若一會兒,伸手握了握他垂在沙發邊緣的手,說:“去床上睡。”
江若去洗了個澡,然後沒回房間,而是陪席與風在餐桌前坐了一陣。
還有部分公事沒處理完,席與風敲着鍵盤就忘了吃飯,江若看不下去,坐到他身邊,用勺子舀了湯,喂到他嘴邊。
席與風只好騰出手去接:“我自己來。”
江若說:“別不好意思啊,又沒人看到。”
見席與風堅決不把勺子還給他,江若自己也跑去廚房盛了一碗湯。
只喝兩口,就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你最近怎麽都不喝酒了?”
席與風看他一眼:“你想喝?”
江若搖頭:“也不是很想。”
只是有些懷念那時候的任性恣意,無牽無挂。
“那酒太烈。”席與風說,“以後帶你去清吧,調一杯适合你的。”
江若笑一聲:“以後……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欠我很多個以後了啊?”
以為他是在抱怨自己總給空頭支票,席與風想了想,說:“等忙完這陣,一定帶你去。”
“哦。”江若點頭,“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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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與風不知道這個梗,只覺得他的語氣有種失去希望的不信任感。
也可能是錯覺,席與風将一勺湯送進嘴裏,不由得擰了擰眉。
吃完夜宵收拾碗筷,站在水池邊的江若忽然扭身:“席與風,你是不是快……”
把視線從屏幕上移到江若臉上,席與風問:“什麽?”
江若也看着他,用一種叫人看不懂的,暗色調的眼神。
“沒什麽。”不過須臾,江若又恢複平日裏的笑模樣,“我是想說,你快點去洗澡吧,已經很晚了。”
十一月的楓城應了它的名,道路兩旁的楓葉在陽光下透着層林盡染的紅,漫步在街道上,如同走在童話世界裏。
哪怕江若接下來的行程排得很滿,并沒有時間駐足欣賞,某天他從試鏡地點出來,一腳踩住枯黃落葉,發出咔嚓脆響,擡頭仰望的同時深呼吸,也很難不生出“秋天又快結束了”的感慨。
這天的課安排在下午,授課老師提前通知說這堂課會邀請電影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和大家交流經驗。
江若特地提前到場,在教室中間靠前處給自己和宋詩韻占了兩個位置,結果剛開課就傻眼,因為“優秀畢業生”是陳沐新。
看得出來授課老師非常器重這位得意門生,除了讓他上講臺分享學生時期的一些學習經驗,還在現場臨時設置了舞臺,讓陳沐新把先前發布的實踐課題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表演,給臺下的同學做示範。
作為演藝世家的獨苗,又是電影學院的優秀畢業生,陳沐新的表演是教科書級別的規範,周圍許多人都拿出手機拍攝,預備當成資料反複觀摩。
宋詩韻也在拍,還問江若為什麽不拍。
江若含含糊糊地說:“手機快沒電了,回頭你發我一份。”
說完将筆記本舉高擋住半張臉,唯恐一個不留神和陳沐新對上視線。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為拖延時間落在最後,江若謊稱接他的車還沒到,讓宋詩韻先走。
等待的時間裏,接到經紀人鄭依婷的電話。
為的是上回拍到蘇易劈腿的事。江若最終還是把照片發給了唐佳念,同時也聯系了鄭依婷,把這件事和自己的處理方法告訴了她,怎麽說也算是圈內的事,他認為有報備的必要。
當時鄭依婷不太高興,除卻對他先斬後奏的不滿,更認為他的做法并不妥當。畢竟朋友義氣固然重要,但身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圈子裏,适當的圓融是為了自保。
萬一唐佳念看了照片不相信,覺得他有心挑撥離間呢?又或者唐佳念沖動之下拿着照片去和蘇易對質,那麽拍下這張照片的江若,得罪的又何止一個人?
幸而唐佳念雖然戀愛腦,卻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她收到照片之後對江若說了謝謝,過幾天又告訴他,自己已經和蘇易分手了。
鄭依婷在電話裏說:“我向她經紀人打聽過了,他們倆是和平分手。唐佳念給出的分手理由是家裏不同意,蘇易攀上高枝正好早有分手的心思,收場也不算難看。”
江若“嗯”一聲:“那就好。”
電話那頭的鄭依婷嘆了口氣,又囑咐他兩句,讓他以後別摻和這些破事,這次運氣好,下次可不一定,圈子裏因為插手別人感情惹一身腥的前車之鑒,簡直多如牛毛。
江若乖乖應下了,說:“鄭姐你放心,我下次一定直接禀報您,咱倆一起吃瓜就好,絕不參與。”
鄭依婷嚴肅不到五分鐘就笑起來:“你呀。”
這通電話也不全為這件事,後來鄭依婷告訴江若,《日月荊山》,也就是上半年他參與拍攝的那部古裝玄幻劇,就要播出了。
江若當時的反應是:“這麽快!”
“因為原本接檔的那部劇,主演近期出了點私德方面的問題不能播了,臨時讓《日月荊山》頂上。”
對此鄭依婷很鎮定,只讓江若做好準備。微博那邊需要配合劇組做的宣傳已經交由小沈負責,他要做的就是靜待觀衆的檢閱,以及接受流量的洗禮。
按題材來說,《日月荊山》無疑比《莺飛》受衆面更廣,更容易火。江若心知鄭依婷那邊定然會進行大規模的宣傳造勢,期待之餘,難免心生不安。
畢竟打人的視頻被曝光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越是被推到風口浪尖,要承擔的風險也越大。
不過這回鄭依婷倒沒提醒他注意隐藏和席與風之間的關系,想來是覺得他已經習慣,不消提醒也會自己注意。
而且席與風這陣子異常忙碌,經常在江若睡着之後才回來,等江若醒來他已經走了。
江若自己都算不清已經多少天沒見到他了。
等教室裏的人走光,江若收拾好背包,慢吞吞地往外走。
席與風不在的日子,收工回家都沒有動力,他甚至想在教室裏多坐會兒。
雖然哪怕人回來了,他也大概率不會将那句“你是不是快要結婚了”問出口。
思及此,江若扯開嘴角自嘲一笑。虧他向來自诩爽快幹脆,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如此優柔寡斷、磨磨叽叽的時候。
步行一陣,拐入通往門口的林蔭道,擡頭不期然撞上一道人影,江若下意識轉身欲走。
腳步還沒邁開,就被喊住。
“江哥。”陳沐新還是老樣子,衛衣牛仔褲配運動鞋,語氣都是陽光的,“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兩人來到路旁的涼亭裏。
這裏極安靜,偶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想必天暖的時候會有學生坐在這裏看書學習。
此刻江若腳踩一片不知名的落葉,垂眸的樣子只透露一種着急想走的心不在焉。
他率先将話題引入正軌:“什麽事?”
陳沐新也不東拉西扯,說:“我正在錄制一個綜藝,節目組讓邀請一位朋友作為飛行嘉賓參與兩期的錄制,我想請你。”
“我?”江若擡頭看他,“我們倆算朋友?”
話裏帶刺,陳沐新面上卻不見尴尬:“算吧,為什麽不算?既然你還沒接受我的追求。”
江若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不會接受你所謂的追求。”
“為什麽?難道你已經談戀愛了?”
“算是吧。”江若頓了頓,說,“就當是吧。”
又沒人規定單戀不算戀愛的一種。
“是嗎?”陳沐新笑笑,“哪有談戀愛還不能确定的。”
“不關你的事。”
“所以我的邀請,你可以毫無負擔地接受了吧?”
突如其來的反轉讓江若愣住。
陳沐新看着他:“我需要一個朋友,你需要曝光的機會,而且正趕上《日月荊山》宣傳期,我們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
經過一晚的考慮,翌日一早,江若給鄭依婷去了個電話。
鄭依婷那邊剛收到來自陳沐新工作室的邀約,也正要聯系江若,加之半月沒見堆積了一些合同需要江若簽字,便讓江若半小時後下樓,接他來一趟公司。
許是因為收到太多突然的消息,江若今天一大早起來右眼皮就跳個不停。
他是有些迷信的,用老一輩的話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乘電梯下樓,江若一邊往外走,一邊胡思亂想,難不成先前的試鏡黃了?還是《日月荊山》的收視要撲?
為防娛記偷拍,保姆車沒在席與風住的小區裏登記牌照,只能停在外面。
早高峰路上堵,車來晚了些,江若便戴好口罩,站在門口的牆根下,摸出手機消磨時間。
在衆多APP之間滑拉半天,最終還是停在微信上。
和席與風的交流停在昨天下午,他發的一句“什麽時候回”,席與風沒回複。
今天江若打算換個問法。
他捧着手機正輸入文字,剛打出“今天想吃”四個字,忽聞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擡頭看見兩個黑衣黑褲把臉捂得只剩眼睛的人向他疾步走來,江若心裏結結實實地咯噔了一下。
想跑已經來不及,兩人揚手張開一只麻袋,江若掙紮中被擊中後頸,只覺意識一霎飄忽,随即沉入黑暗。
約莫兩個小時後,施明煦敲開了十五樓會議室的門。
這裏正進行一場主管例會,與會衆人見施明煦就這樣旁若無人地走進來,紛紛表現出訝異。
正聽下屬彙報的席與風也是如此:“不是讓你守着門,不要打擾?”
施明煦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耳語了些什麽,只見席與風臉色一沉,緊接着便宣布暫停會議,和施明煦一起走出會議室。
還沒到辦公室門口,席與風就問:“具體什麽情況。”
施明煦彙報說:“小區門口的監控攝像頭拍到車牌,順藤摸瓜查到行動路線,這輛車最初從二少爺住處附近的停車場出來。根據目前已知的信息,暫不确定這件事是否和蕭女士有關。”
席與風眉宇緊蹙:“我問的是現場情況。”
“崗亭目擊的保安稱,那輛車停得突然,兩個黑衣人從車上下來,就直奔江先生去了。”施明煦趕緊說,“不過二少爺這樣大張旗鼓,顯是故意留下痕跡,為的就是脅迫您将那份對賭協議作廢,我猜他不敢把江先生怎麽樣……”
施明煦自認分析得有條有理,卻見席與風的臉色越發陰沉。
“你、猜?”席與風冷聲反問,然後掏出手機,撥打江若的電話。
一直等到綿長嘟聲轉為急促忙音,按掉再打,還是沒人接。
大步走向電梯,席與風問:“他們把人綁去了哪裏?”
“那輛車開到市郊的一處攝像頭死角,不知道往哪條路拐了。”施明煦咽了口唾沫,“警方那邊正在緊急排查,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無所适從般地在電梯前站了一會兒,席與風轉身返回,在休息室門口吩咐施明煦,把那份對賭協議拿過來。
盡管已經在冒冷汗,施明煦還是頂着壓力說:“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只要再等幾天,我們就能——”
“我讓你拿來。”席與風說,“如果你還是聽不懂上級的命令,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如果剛才僅是語氣森冷,眼下已是怒意昭彰。
這是施明煦入職以來第一次見席與風生氣,明明被蕭茵用那樣難聽的話辱罵,他也只是事不關己般地冷漠應對。
施明煦離開後,席與風走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站在窗前。
又打了幾遍江若的電話,依然沒人接。
退至通訊錄,翻到席望塵的電話,手指懸在上方,終究沒按下去。
這種時候,越是心急主動,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在意。作為商人,席與風深知這個道理。
只好放下手機,摸出一支煙。
拇指撥動砂輪,好幾下都沒打着,席與風不得不換了慣用的左手。
好不容易将煙點燃,銜住濾嘴,用力吸一口。
也是在這時候,席與風才發現除了手,他連呼吸都在不住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