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事推着人向前走
電影《懸崖》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溫暖潮濕的南方小鎮。
雖然已經入秋,南方的天氣依然暖和。周昕瑤穿一條黑色連衣裙,外搭一件薄衫,整個人顯得高挑纖細,剛坐下就引得其他桌的男士紛紛往這邊看。
江若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摸出一只一次性口罩遞過去,周昕瑤笑着接過來戴上,說:“你一個小男孩,倒是挺細心。”
好久沒被人喊小男孩的江若愣了下,說:“我不小了。”
“比我小兩歲。”
周昕瑤說着豎起兩根手指,江若看見她左手無名指上戴着戒指。
他們所在的這間咖啡館位于劇組租下的筒子樓對面。一般藏在這種深巷裏的店鋪,要麽是老板自信酒香不怕巷子深,要麽是老板佛系無所謂生意好壞。
這間咖啡館的老板大概兩者兼備,來這兒的第一天江若就和劇組同事一起來喝過咖啡,因此知道哪些味道好,給周昕瑤推薦了這邊的卡布奇諾,自己點了杯冰美式。
兩杯上得一樣快,周昕瑤拿着小勺子在杯中攪和,熱氣撲面,又開始饞冰飲的清爽。要不是江若認為冷熱交替傷身體,她差點再點一杯冰的一起喝。
“弟弟你真的好貼心。”對此周昕瑤感嘆道,“要是我家老劉那個臭直男能有你一半,也夠用了。”
江若敏感地意識到她口中的老劉指的是《懸崖》的劉導。
不太确定,試探着問:“劉導是您的……”
“未婚夫。”周昕瑤說着亮出手背展示鑽戒,“婚期定在明年,到時候請你和席總來喝喜酒。”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江若一時難以消化。
周昕瑤看到他一言難盡的表情,忍不住又笑起來,摘了半邊口罩抿一口咖啡,燙得直吐舌頭。
“讓我來猜猜,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奇葩,竟然邀請前金主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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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不禮貌,但是江若确實是這麽想的。他不擅說謊,幹巴巴地“嗯”一聲。
周昕瑤笑得更放肆:“你也太坦率了。”
江若也不是對誰都坦率,只是直覺面前的人沒有壞心眼,可以說實話。
“其實啊,我跟他的關系……”周昕瑤笑完,湊近壓低聲音說,“是有名無實的。”
江若眨了眨眼睛。
“就是對外說起來我是他的情人,實際上私底下我倆只是見面能打個招呼的關系,我連他家在哪裏都不知道。”
已經在席與風家裏住了好幾個月的江若更迷茫了。
周昕瑤又想笑:“他那種一點煙火氣都沒有的男人,完全不是我的菜,要不是當初他答應給我資源,我連當他的擋箭牌都懶得。”
說到這裏,江若才大致弄明白,周昕瑤和席與風的那一段,是場徹頭徹尾的交易。
疑惑太多,江若挑了個最想問的:“那你們後來……”
“後來我拍電影和老劉好上,他就放我走了。”
“你們事先說好的?”
“沒有啊,我說遇到真愛,想結婚了,他就說:‘那你走吧。’”
周昕瑤這句“那你走吧”頂着一張冷漠臉,把席與風那副輕描淡寫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學了個十足,極具說服力,江若立馬就信了。
“那你來找我,是為了……”江若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問。
好在周昕瑤聽得懂,沖他擠眼睛:“我就是好奇,能讓他神魂颠倒的人,到底長什麽樣。”
想起在《莺飛》劇組的某個晚上偷聽到的一段對話,江若不自在地垂低眼簾:“我和你一樣,他也拿我當擋箭牌。”
“那不能夠吧,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周昕瑤喝完咖啡往後一靠,手一揮,頗有女王指點江山的霸氣,“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去跟他說一樣的話,說你找到了真愛,看他是什麽反應。”
這種事打嘴炮可以,江若還沒膽大到真去實踐。
況且他和席與風還在冷戰,話都說不上一句。
不過冷戰這個詞……江若咂摸了又咂摸,覺得無論吵架還是冷戰,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而這幾天的情況,分明是席與風單方面晾着他。
某天江若在小巷門口拍到一只全白波斯貓,藍黑色的眼睛,垮着兩撇小胡子蹲坐在巷口,一臉霸道總裁式倨傲。
看到這只貓就想到席與風,江若拍下來就給他發過去了,本來想說的是“快看,像不像你?”
發完才想起席與風本來就不太回他信息,現在估計看也不會看一眼。
這麽想着,江若幾分洩氣地把發過去的貓片又撤回了。
周昕瑤的路人戲份很少,兩天就拍完。
走之前,她請全劇組演職人員吃飯。
地點在二十幾公裏外的廣城市區,江若第一次到這座南方城市,很是新奇地走到哪兒拍到哪兒,周昕瑤索性安排他去給大家拍照,說待會兒發微博要用。
江若拍了珠江夜景,拍了古樸典雅的飯店門頭,拍了桌上的各色美食,還拍了許多歡聲笑語。
尤其是周昕瑤和劉導相處的場景,溫馨自然得像是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互相夾菜、添酒,附在對方耳邊說悄悄話,每一個微笑和眼神的對視都默契滿溢。
旁若無人的,光明正大的。
當得起“真愛”二字,江若忍不住對着他們多拍了幾張。
酒席過半,周昕瑤忽然站起來,說出去接個人。
人回來之前,桌上有人打趣劉導:“咱嫂子這麽多小鮮肉弟弟,劉導當真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劉導一改拍攝時的嚴肅,笑哈哈道:“你嫂子就喜歡我這種老男人,正所謂弟弟千萬個,老公是唯一。”
衆人:“噫——”
沒兩分鐘,人回來了。
“說什麽呢這麽開心,大老遠就聽見你們的笑聲。”周昕瑤滿面笑容地将跟在後面的人推上前,“陳沐新,大家應該都認識,我就不多介紹了。他老家廣城的,就住在這附近。”
衆人一番寒暄,陳沐新入座。
江若正低頭盤弄手機裏的照片,擡眼正好對上陳沐新看過來的視線,微笑着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散席時已是夜裏九點多,江若幫着周昕瑤叫出租車,把喝得醉醺醺的人一車一車往回送。
最後周昕瑤跟兩名女工作人員乘一輛,目送車子駛離後,路邊就剩下江若和陳沐新兩個人。
直覺陳沐新有話要說,江若搶先道:“那邊有空車過來,我也先走一步。”
“我正好打算去劉導劇組觀摩學習。”陳沐新擡臂攔車,“跟你一起。”
一路兩人都沒交流。
江若全程盯窗外,狀似沉醉美景,實則心裏在掐表數秒,希望司機開得再快點。
到地方下車,江若指前面靠近巷口的賓館:“劇組包下的,你今晚要住這兒的話聯系周姐給你安排。”
說完轉身欲走。
陳沐新在身後喊他:“江哥,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人家這麽禮貌,又在一個圈子裏混,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江若沒辦法地停下腳步,和陳沐新走到路邊一處路燈下。
下午剛下過一場雨,夜晚微涼的空氣裏連風都是濕答答的。
陳沐新開門見山地說:“我後來才知道表姐找過你,想必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在這裏先替她向你道歉。”
“沒關系。”江若的回答十分幹脆,“她也沒說錯什麽。”
陳沐新卻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神情幾分懊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拍戲的時候那麽認真……”
“因為那是工作,靠它吃飯,不得不認真。”
“外面傳的那些事我也聽說了一些……你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才放棄跳舞?”
江若心頭一突,一種被提及不堪往事的煩躁随之而來。
“是又怎麽樣?”他語氣不太好地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認為有把私事公之于衆的必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沐新忙解釋,“就是覺得很可惜,你那麽有才華,應該在舞臺上發光發亮。”
江若笑了聲:“這世上沒有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都是故事推着人向前走。”
他根本沒有掌控自己命運的能力。
陳沐新卻說:“我相信你可以。我看過你以前的舞臺,那樣蓬勃的生命力,那樣恣意的自由,怎麽會甘心被困在原地?”
江若一怔,轉而又笑起來:“你是我粉絲嗎,這麽關心我。”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了。”陳沐新看着他,笑容是明朗大男孩獨有的清爽陽光,“我還是你的追求者。”
沒想到他會這樣坦直,江若頓了頓,才說:“別随便說這種話,你并不了解我。”
“那麽,可以給我了解你的機會嗎?”陳沐新說,“過去的沒有親眼看見,所以我只想從當下開始了解你。”
忘記是怎樣拒絕的了,大概直接丢下一句“可是我不想讓你了解”,江若扭頭就走。
或許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面對這樣直白熱烈的,如同陽光一樣讓人無處躲藏的接近,他條件反射地只想逃離。
匆忙的腳步踩在青石板上,在通往巷口爬滿綠葉藤蔓的牆邊轉彎時,一輛停在岔路口的黑色商務車冷不防闖入眼簾。
車燈亮着,旁邊站着一個人。
松柏一樣颀長挺拔,一貫的白衣黑褲,右手抄兜,左手指間的一點猩紅火光在起霧般的潮濕空氣中明明滅滅。
江若停了片刻,才走上前:“你怎麽來了?”
席與風沒有回答,而是輕掃他一眼,然後轉身打開後座車門,自己則繞行至另一側。
坐到車上,江若才有種見到席與風本人的實感。先前不是沒想過他會來探班,但這裏離楓城太遠,席與風又那麽忙,江若只敢想想。
席與風在車外站了會兒,把煙抽完才上來。
車門“砰”地關上,些許煙草味灌入車內,中和了過分清冷的氛圍。
“這車是租的?還是說你在廣城也有車?”這一刻江若已然忘記兩人還在“冷戰”,滿心歡喜道,“你是坐飛機來的吧,然後開車來這裏?下午的航班嗎這麽快……”
“不及你快。”席與風忽然說。
江若愣了下,偏頭看向身邊的人。
席與風也在看他,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江若卻見他瞳色幽深,裏面隐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
還沒來得及問,耳畔傳來席與風沉沉的一聲冷笑:“幾天工夫,下家都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