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湖泊裏的月亮
當晚,席與風發來一份PDF文檔,打開一看,是份協議。
粗掃一眼,江若就笑了。不就是包養嗎?這麽嚴肅,搞得跟幾個億的大項目似的。
用當下流行的話來講,就很下頭。
雖然仔細一看,協議大部分內容都對乙方也就是江若有利,包括保證他協議期內足夠多的曝光,精确到每年可獲得的影視資源的級別和數量。
陪睡就能得到這樣的待遇,況且還是陪一個單身大帥哥,江若應該知足。可不知怎麽的,他有種說不出的不舒坦。
席與風讓他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合理的,還可以修改,江若想了想,說:“是挺不合理的,每條都是我占便宜。”
收到這條語音消息時,席與風剛到家。
協議是助理拟的,他甚至都沒得空看一眼,就給江若發了過去。
酒桌上的烏煙瘴氣如影随形地跟到家裏,席與風先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才重新拿起手機。
掃一遍協議內容,自覺沒什麽問題,他有些不解——接受包養關系不就為了這些嗎?
他回複江若:“這是你應得的。”
說完想起先前似乎也對江若說過這話,當時他是什麽反應?
好像很不高興,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差,把寫着名字和身份證號的那張紙也收了回去。
席與風隐約能明白他的心态,無非是自尊心作祟,覺得尊嚴受到了踐踏。
哪怕實際上席與風并無此意。
這回江若倒是沒表現得太明顯,至少從聲音聽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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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要點什麽呗。”江若語氣随意地說,“不然我心裏不踏實。”
席與風問他:“我應該要點什麽?”
“一周幾次上門服務,或者随叫随到……什麽的。”江若自己也說不清,“這你不應該最有經驗嗎?”
“嗯。”席與風找到了思路,“那等你這部戲拍完。”
他本來也不是重欲的人,更不喜歡強人所難,讓別人推掉工作遷就自己。
大概是被他的佛系無語到,江若問:“我說,那你包我圖什麽呀?”
這個問題讓席與風愣了下。
煙夾在指間,白煙袅袅升起,好一陣,他才舉起來送到嘴邊,慢慢吸了一口。
好像是因為生活太過寡淡無聊,需要新鮮的顏色,不同的樂趣。
于是他回複:“圖個開心。”
但江若并沒有成為開心果的自覺,他每天照常吃飯睡覺拍戲,空閑時間和劇組同事搓麻打牌。一部戲拍下來,演技得到鍛煉的同時,賭博技術也飛速提升。
這天拍完最後一場戲從舞臺上走下來,江若收到以唐佳念為首的一群人送上的鮮花,以及一聲聲“恭喜江老師殺青”的祝福,緊接着又從小沈那裏聽說解約官司打得很順利,當庭宣判的結果于原告方有利,江若深吸一口氣,肺腑間暖意充盈,終于有了一種春天到來的實感。
吃完散夥飯趕回市裏,進門就聽見安何的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走到門口看見安何坐在床邊收拾衣服,地上攤放着行李箱,江若有些茫然地問:“你要去哪裏?”
安何聞聲擡頭,咧開嘴笑:“大明星回來啦,快給我簽幾個名,等劇播了我挂網上賣。”
江若沒理會他的馬屁,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行李往地上一扔,走進去:“問你話呢,你要去哪裏?”
“不去哪裏,還在楓城。”安何垂頭,有點心虛,“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讓我搬過去和他一起住。”
江若反應了會兒:“那個姓孟的?”
“嗯啊。”
“他讓你去你就去?你倆感情到那份上了嗎?他們那些公子哥最沒長性,別沒幾天又給人轟出來。”
安何捏緊了手上的衣服,又松開:“至少目前他對我挺好的,而且出手大方,早點把三十萬湊齊,你就能早點還完債,我也不想總是……受你照顧。”
對于單方面接受付出這件事帶來的壓力,江若感同身受,而且安何都這麽說了,他也沒了反駁的餘地。
江若只得提醒:“那你可別陷進去。”
“怎麽會。”安何看起來很清醒,“交易而已,不是你說的嘛,情啊愛的都是身外之物,哪有錢來得重要。”
這話莫名刺了江若一下。
實際上在這方面,單論切身經驗,安何懂的要比他多得多。
良久,江若悶聲道:“那這房子怎麽辦?就剩我一個人了。”
安何又笑了:“我會經常回來的呀。”說着指向陽臺,“你那些花花草草,還不都是因為我,才活得好好的。”
聽得江若大翻白眼:“那你把它們帶走,和你的孟哥哥一塊兒養去。”
到底沒全帶走,留了幾盆在原地。
把人送走的時候,江若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個姓孟的,見他攬着安何的肩,體貼地為他打開車門,懸着的心總算放下幾分。
回到屋裏,江若先給花草澆水,再到廚房燒一鍋水,放挂面下鍋。
煮的時候頻頻走神,沸水溢鍋兩次,撈出來的面軟得用筷子都能輕易夾斷。
吃兩口就不想吃了,江若放下筷子,坐在餐桌上撐着下巴繼續發呆。
好像能理解那些剛拍完一部戲就無縫銜接下一部的演員,習慣忙碌和習慣被需要一樣,都是染上就很難戒掉的一種病。
拿出手機翻了翻小沈整理的日程表,雜志拍攝在下周,也就是說之後的五天,江若都無事可做。
未免難熬了點。手指一點退出日程表,點開手機通訊錄。
沒幾個號碼,他習慣先拉到最下面,從下往上翻,因此很快出現一個號碼,以“席與風”三個字命名。
拇指懸在上方幾秒,到底沒按下去。
殺青前一天他就給席與風發過一條意在通知的消息,對方只回個“嗯”字,江若便當他忙,懶得揣摩“聖意”。
反正他需要的時候,自然會來找自己。
再往上翻,看到宋詩韻的號碼,江若稍稍猶豫,按下撥號鍵。
次日下午,江若依約來到離星回舞團很近的一家餐廳,剛走進去,就看見宋詩韻在靠窗口的位置沖他招手:“江若,這裏!”
江若走過去,才發現桌上除了幾個舞團的熟面孔,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宋詩韻拉他在身邊的座位坐下,向他介紹:“這是芳華劇團的團長,這是副團,最近他們在籌備一出歌舞劇,正缺個男舞蹈演員,我就推薦了你。”
面對陌生人投來的打量視線,江若笑着沖他們颔首,當作打招呼。
這頓飯吃得算不上愉快。江若離開舞蹈圈兩年之久,他們讨論的圈內動向,他根本插不上嘴。
宋詩韻瞧出他的不自在,幾度把話題往他身上引:“我們江若現在厲害了,剛從一個大劇組殺青出來,回頭劇播了,還能給咱們的歌舞劇帶一波熱度。”
江若擺手稱不敢當,就是個男二,演得也不好。芳華劇團的團長笑說:“江老師謙虛了,我們這行算小衆,要想走進大衆視野,還是要靠你們這些主流演員帶一帶。”
客套話你來我往說了一籮筐,中途大家都有些乏,紛紛離席出去透氣。
江若也站起來,請路過的服務生指了洗手間的方向,便往那邊走。
由于地理位置偏,即便周末這家餐廳的客人也寥寥無幾。因此哪怕隔着拐角和不短的一段距離,也足夠江若聽清,那位很客氣的團長和一位曾經的熟人之間的對話。
“真要讓他參與您的劇?”
“我只答應宋老師考慮考慮。”
“那确實得好好考慮。”
“怎麽,我聽說這個江若曾經是你們舞團的頂梁柱,實力應該不錯?”
“誰知道呢,他都兩年多沒登臺了。雖說是舞蹈學院高才生,可中途辍學也能算?”
“辍學?”
“是啊,因為違法亂紀,還蹲過局子呢。”
“有這種事?”
“不止,他私生活也亂着呢,當年和我們老團長的兒子糾纏不清……唉,說來話長,反正後來被抓也跟這事有關,您要是真用他,可得當心被人扒出來,給你們劇團抹黑。”
…………
兩人聊着,打算去外面抽兩根。
待腳步聲遠離,江若轉身,發現宋詩韻正站在他身後不到兩米處,一臉抱歉地看着他。
回去的公交車上,江若收到幾條宋詩韻發來的消息。
無非走前當面說過的那些,“不知道那人會把這事說出去”“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別往心裏去”之類,末了還承諾江若,會再推薦他去別的劇團。
江若發了會兒呆,捧起手機回複:不用了,謝謝宋姐。
他這次約宋詩韻,本就只想問問她排練廳有沒有空閑時段,他想付租金去那邊練舞。
他也知道宋詩韻是出于好心,沒想會弄巧成拙。這事怪不了任何人,但是他心裏不痛快,強顏歡笑都做不到,只好借故離開。
晚高峰時段,公交車在車流中左擠右晃,好不容易走完一段路,又被前方的紅燈堵在站臺前。
江若偏頭看向窗外,馬路那頭有一幢平地而起的高聳建築,四面露臺的玻璃圍欄在城市閃爍的霓虹燈之上,反射着溢彩流光。
約莫一刻鐘後,“嘀”的一聲,做工紮實的雙開門在面前打開。
江若走進去兩步才想起沒換鞋,又折回玄關,順便摸到牆上的開關按下。
頂燈大亮,一室空曠。
想着自己不回出租屋就是嫌那裏沒人,結果到了這兒更冷清,江若不由得自嘲一笑。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江若拆了雙無紡布拖鞋,趿上走了進去。
智能鎖密碼是收到協議那天席與風一并給他的,門衛那邊也早已錄入了江若的個人信息。當時江若還覺得多此一舉,問席與風是不是想金屋藏嬌,席與風回答:“按規矩,應該給你安排個住處。”
這口氣,第一次養情人似的。
上回屋主在沒看仔細,這回江若便敞開了逛,從卧室到廚房再到他喜歡極了的陽臺,除了關着門的書房,他都走了一遍。
最後停在露天泳池旁,盯着泛着波光清淩淩的水看了會兒,江若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席與風回來的時候,江若已經從水裏出來。
這房子的門鎖和他的個人賬號關聯,但凡他以外的人開門,都會向他手機推送提示。所以早在一個小時前,他就知道江若來了。
廳裏的頂燈開着,陽臺卻沒亮燈。從玄關看過去,一抹清瘦的身影立在泳池旁,濕答答的白T貼在身上,長褲也是濕的,腳下一攤水。
竟是沒脫衣服就下去了。
此刻他就這樣站着,面朝高空的寂靜黑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忽然蹲下,又站起來,順勢一個打着圈的左右擰胯,緊接着兩肩繞環,腰肢扭動,整具身體像波浪線一樣曲伸擺振。
随性悠閑的一串動作,和之前看到過的那兩場完全不同。應該屬于爵士舞,《莺飛》的男二謝方圓後來改跳的舞種。
一個當下女性跳得多的舞種,江若跳起來絲毫沒有違和感,通過柔韌和力量的結合散發出來的除卻慵懶,還有一種別樣的……性感。
不由自主地,席與風走上前,站在推拉門旁,隔着一扇玻璃接着看。
沒看多久就被發現了。
一個甩頭的動作讓江若視線轉向,瞧見人影他先是一驚,待看清面孔确認來人身份,大松一口氣。
甚至笑了出來:“你們有錢人,走路都沒聲音的嗎?”
席與風便拉開門,走上前。
江若笑得更明顯:“好了好了有聲音,是我剛才沒聽到。”
他晃晃腦袋甩掉頭發上的水,扭身去拿泳池邊堆放的浴巾。剛摸到一塊抖開,還沒來得及披上,回身時便察覺一道黑影壓過來。
身後是一張石桌,忽然靠近的人讓江若下意識後退,手向後撐在桌沿。
一仰頭,便是席與風那張因為逆光而越發深邃的臉。
作為進攻方,席與風是傾身的姿勢,雙手放在江若身體兩側,将他困在懷裏。
稍一垂眼,便可看見江若領口旁凸出而分明的鎖骨,正随着略顯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覆在上面的一層薄薄的皮膚白得反光,像風和日麗時海面的波浪,更像晚風掠過湖泊裏的月亮。
而江若也想到了同樣的意象。
他迎着席與風的視線,那既遠又近的眼神落下來,如同窗外清冷的月光。
一道低沉的嗓音響在耳畔:“你們舞蹈家,都喜歡擡着下巴看人?”
明知是回應他剛才的那句調侃,江若還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然後揚起脖子,湊上去,将唇貼在對方抿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