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席與風
笑容凝滞片刻,江若松開手,放棄了最後一顆紐扣,轉頭看向外面:“這是你家?昨天都沒仔細看,讓我參觀一下,長長見識。”
說着他随手撿了席與風丢在床沿的浴袍,披上往外走。
這是一套頂樓大平層,目測兩三百平,每個卧室都配有獨立衛浴,主卧三面都是落地窗,除了大衣櫃還配備了寬敞的衣帽間。
陽臺四面環繞,江若沿着繞了一圈走回原地,恍然道:“這是一層一戶啊。”
其中一面通往露天泳池,江若走到跟前,蹲下撩了捧水,清澈的水還散發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顯然是剛換不久。
江若拍戲的時候見過差不多的房子,劇組租的,據說一天的租金就高達五位數。
那還是位于郊區的樓盤,眼下江若待的這處位于楓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界。記得剛來這兒念大學的時候,有回坐出租車被紅燈堵在這附近,司機見他是外地人,熱心介紹道:“這是我們楓城單價最高的樓盤,十年前就是,現在還是。當年就沖這地理位置這豪橫氣派,捧着錢都不見得能買到一套。”
當時他沒往心裏去,想着反正這輩子也沒可能在這種地方安家。如今住了一晚,很難不有一種渾身鍍了層金的感覺。
可惜沒到夏天,清早天氣還有點涼,不然他一定下去游兩圈。
又玩了會兒水,江若戀戀不舍地站起來,回到屋內。
擡頭就看見席與風站在他出去的那扇推拉門附近,背靠吧臺邊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仿佛在問——看夠了?
“看夠了。”江若幹脆地說,然後信步走到吧臺前,掃視牆櫃裏整齊擺放的紅酒,“沒有吃的嗎?我好餓。”
他伸手去夠桌上咖啡機模樣的機器,卻被一只撐向桌沿的手擋住。
席與風換了個方向站,身體微微前傾,偏臉看向江若。
“是不是忘了什麽。”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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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種将問句化為陳述句的下沉語氣,聽得江若心頭一突。
本就生硬的轉移話題技巧在這直截了當的追問下,顯得無比拙劣。
還有更拙劣的。
江若眨眨眼睛:“什麽?忘了問你昨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兒?”
接着是他擅長的自問自答:“這有什麽稀奇的,你們公子哥不是總往那兒跑嗎,喝酒,打牌,泡小明星……只是剛好昨天我也在那兒,還是公共宴會廳,就被席總瞧見了。”
席與風耐心聽完,倒也沒反駁,只是眼神冷了幾分。
像是看懂了江若的态度,一種“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的疏離。締結關系是他邀請,率先放棄追問的也是他,主動權永遠在他手上。
反而讓江若有種被碾壓的憋屈感。
于是在席與風背過身,不知要走去哪裏的時候,江若在他身後開口:“讓我考慮一下,行不行?”
腳步定住,席與風稍稍側過頭。
江若深吸一口氣,不再回避地露了個笑:“畢竟跟着席總得有一顆不畏流言的鋼鐵心,我這人挺脆弱的,小時候被同學嘲笑個子矮都會哭,這麽大個事,給點時間考慮,不過分吧?”
許是“脆弱”兩個字讓人聯想到昨天在錦苑見到的場面,反差過于強烈,江若看見席與風勾了下唇角。
“嗯,不過分。”
早九點,席與風把車停在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乘電梯上樓,孟潮已經等在十五樓的會議室。
看見他手上拿着車鑰匙,孟潮有些詫異:“今天怎麽自己開車?”
席與風說:“老劉幫我送人去了。”
“那個姓江的小明星?”
“嗯。”
孟潮“啧”了聲:“你可得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昨晚通風報信……”
“是謊報軍情。”席與風說,“根本沒人灌他酒。”
“适度誇張嘛,反正他人在那兒總沒錯吧。”
席與風不欲再就此讨論,接過施明煦遞來的文件往桌上一丢:“說正經事。”
再閑下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孟潮對席與風談起工作就忘了時間這一點屢次表示不滿,這會兒餓得顧不上,助理端上來什麽他看也不看就往嘴裏塞。
邊吃邊吐槽:“照你這麽個拼法,哪還需要跟我們家聯姻,你一個人就能撐起一個商業帝國。”
席與風卻沒什麽胃口,筷子沒怎麽動就放下了:“本來也沒想把你們家拉下水。”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當着孟潮的面表達對聯姻的态度——他并不想和孟岚結婚,至少現在不想。
孟潮聽了直搖頭:“難怪昨天孟岚鬧脾氣,大晚上給我打電話問你去哪兒了。”
“你說了?”
“當然沒有,我自己也在錦苑呢。”
經他提醒,席與風想起來:“你在錦苑,我怎麽沒看到你?”
“在樓上客房。”孟潮說,“剛認識個男孩,乖巧軟萌那挂的,根本把持不住。”
席與風對好友的私生活并不感興趣,這個話題點到即止。
又說起兩家合作的項目,席與風自知這場合作是孟家吃虧,付出多,擔的風險卻和席家均等。
再聯系孟岚的态度,席與風說:“與其走聯姻這條路,你們家不如內部消化,更利于今後的長線發展。”
說的是孟潮和孟岚,兩人實際上并沒有血緣關系。孟潮是孟家收養的孩子。
這話其實早有人同孟潮說過,橫豎圖個名分,他又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只是——
“內部消化?你以為孟家真把我當自己人?”孟潮一貫的嬉皮笑臉,說這話時語氣卻有幾分冷意,“先前我還說你們家那對母子鸠占鵲巢,回頭想想,我不也是?”
十七年前,孟家四歲的小兒子失蹤,多方尋找未果,自此孟家後代只餘領養的長子孟潮和親生女兒孟岚。
對此席與風無法發表意見。那時候他十一歲,許多事情還不能完全參透。
只依稀記得那陣子孟家鬧得很兇,孟伯母全然失了往日的溫柔。有一回席與風去孟家,進門就聽見孟伯母在喊:“是你,一定是你故意把我兒子弄丢的,就是你對不對!”
彼時不過十歲的孟潮站在堂屋正中,面對母親的歇斯底裏,只說三個字:“我沒有。”
時過境遷,孟潮竟是心态最好的那個,一副早将過往忘幹淨的态度,甚至還有閑心調侃席與風:“話又說回來,你這一通亂拉郎,也不怕孟岚傷心?”
席與風也從回憶中抽離:“傷什麽心?”
孟潮又“啧”一聲:“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裝傻?她在外頭玩了好幾年,交往過的每個男的都有幾分像你。”
席與風蹙眉:“你弄錯了,她只是愛玩。”
孟潮哈哈笑起來:“你這人啊,明明這麽聰明,面對感情卻總是少根筋。”
又說:“我敢打賭,只要對方不說出口,你就永遠不知道有人在喜歡你。”
幾十公裏外的影視基地,江若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小沈趕忙上前:“江老師感冒了嗎?我給您泡杯沖劑。”
江若擺擺手:“不用,就突然鼻子癢。”
B組中場休息時間,小沈抱着小本本向江若彙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下個月《莺飛》拍攝結束,他收到兩家時尚雜志的拍攝邀請,小沈分析利弊後認為可以二者擇一,時尚資源這種東西寧缺毋濫。
江若聽完首先考慮的卻不是選哪家,而是:“我這種咖位,他們确定沒請錯人?”
“怎麽會。”小沈說,“《莺飛》的演員名單已經透露出去,男女一番之後的工作早就排滿,這些媒體的嗅覺最靈敏,提前邀約也是怕劇播出之後競争更激烈。”
江若還是疑惑:“不會是席總那邊……”
未盡的話語小沈自然聽得懂,她說:“不是。我是江老師的助理,所有工作都圍繞您展開,如果真是這樣,也沒有瞞着您的必要。”
挺有道理,江若點點頭,沒再追問。
過兩天,江若收到林曉發來的消息,說昨天他問的那個男孩最近也在影視城拍戲。
先前是有傳言說他背後有金主撐腰,不過昨天和他同劇組的演員剛确認過,他說自己是單身,這部戲也是靠自己的實力争取到的,沒人在背後幫忙。
按照圈裏對關系戶諱莫如深的态度,敢這樣大方說出來,那必然已經和張紹元沒有關系了。
江若松了口氣。
林曉還打聽到了別的,說張紹元這人是慣犯,專挑沒什麽名氣的演員下手,仗着他們人微言輕,就算将他的所作所為說出去也沒人聽。又說不過他遭報應了,這兩天都沒出現在圈子裏,據說是被他老婆知道,公司又出了問題,回家收拾爛攤子去了。
雖然那天在錦苑事情鬧得很大,但還是不排除某種可能。江若問小沈:“張紹元的事,席總不會也插手了吧?”
小沈露出職業微笑:“這個我不清楚,江老師可以直接問席總。”
江若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更不喜歡欠着別人,沒怎麽猶豫,就給席與風發了條消息。
二十分鐘後席與風回複:嗯。
江若:……
過一會兒,席與風又說:順手。
江若想問這裏頭有幾分是為了我,字都打出來了還是挨個删掉。
就算是玩笑的語氣,也未免自作多情。
他還是說了謝謝,畢竟席與風替他辦到了他辦不到的事。
席與風沒再對此回應,倒說起了別的:聽小沈說,你在打解約官司。
看來那天和張紹元的對話他沒聽到幾句,不然也用不着從小沈那邊聽說。
江若學他回了個“嗯”,剛要調侃一番,譬如——難道席總真想給我撥個律師幫我打贏官司嗎?
正輸入着,手機一振,席與風緊接着發來一條:我調配了一位專門打這類官司的律師從旁協助,這是他的聯系方式。
末尾是一串電話號碼。
江若看着屏幕上的號碼,愣怔半晌。
久違地有一種遇到困難或者受了委屈,都用不着說出來,就有人不問前因後果出手保護的安全感。
哪怕這對那人來說,不過只是“順手”而已。
傍晚時分,江若給席與風打了個電話。
響三聲接通,那頭很安靜,應該在家裏或者是會議室之類的地方。
像是知道江若要說什麽,面對長久的沉默,席與風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對方開口。
此刻的江若覺得該先問問緣故,比如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不問我把錢用哪裏去了,還有被下藥那次不算,後來為什麽把我帶回家,為什麽在清醒的狀态下也能和我上床。
可是他問不出口,因為對方什麽都不問,不問來路不問歸處,只有公事公辦的冷靜。
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停止吧,就停在這裏,可能造成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又有另一個聲音對他說,去吧,向前走,至少這一刻你願意冒險,你根本不想停。
其實談不上心理掙紮,撥出電話的時候江若就已經有了決定。其中一個聲音被無限放大,漲潮般迅猛地蓋過另一個聲音。
“我想看一下你的身份證。”
這是江若開口的第一句。
對面顯然被他的不按常理出牌弄得迷惑:“身份證?”
“對啊,身份證。”江若道,“你肯定已經把我的底細摸清了,我沒你那麽大本事,怕被騙,就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本人。這個要求應該還算合理?”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繼而傳來一聲輕笑。
挂掉電話,江若根據手機號碼加了微信,幾乎是通過驗證的下一秒,一張圖片發了過來。
點開看,寥寥幾行文字信息,右上角一張證件照。
過分板正的一張照片,倒是削減了濃顏天然散發的攻擊性。視線往下停在那串數字上,江若把兩個年份相減,得知他比自己大六歲。
看完發出第一條語音:“席總也不打個碼,就不怕我拿你身份證複印件去借高利貸?”
許是在忙,席與風沒有立刻回複。等江若吃過晚餐拿起手機,才看到文字消息:沒那麽好借。
江若心說這人真是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笑着回複:身份确認完畢,那麽以後,我該管你叫什麽?
得益于不錯的适應能力,江若自我身份認知轉變很快,想着之前叫過太多次“席總”“席少”,導致這兩個稱呼一出口就自帶嘲諷,既然接受了這樣的關系,總不好一直刺撓人家。
席與風回複:随你。
江若正琢磨這個“随你”的範圍,倏然一陣風迎面吹來,夾雜着春日暖融融的草木花香,很輕地拂動耳鬓軟發。
他問: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嗎?
席與風說:可以。
于是江若發出第二條語音消息,喚出在心裏念過許多次的名:“席與風。”
他一字一頓喊得很慢,除卻不習慣,還有一種微妙的不确定。
那頭的席與風應是忙完了,回過來的也是語音。
短暫的一秒,足夠一聲清晰明确的應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