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果你願意的話
江若懷疑自己跟錦苑八字不合。
別人來這裏享樂,他來這裏遭罪。
劇組放假兩天,本想趁得來不易的假期趕緊把官司的前期工作處理了,孰料下午談完事,又爬上了酒桌。
起因是和他一塊兒起訴經紀公司的小夥伴中有一位是個交際花,人到齊還沒開始談她就先斬後奏約律師晚上吃飯,說想借此表達對他的感謝。
開庭在即,讨好律師也是人之常情,江若連紅包都準備好了,結果被這酷愛social的姑娘打亂計劃,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騎虎難下,只好應了。
這會兒身在曹營心在漢,江若抱着手機在桌子底下打字,告訴安何今天怕是要很晚回去,讓他吃過晚飯早點睡。
還是擔心他的身體。
安何很快回複:我在外面呢
江若大驚失色:你在哪裏?!
安何:路上,很快到錦苑
江若:……別說你是來接我的
安何:當然不是,約了人
江若:誰?
安何:你怎麽跟我媽似的
江若:你媽有我一半關心你也不會讓你被人欺負
安何: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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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嘿什麽嘿還波浪線?!
安何:放心吧,這回的男人靠譜
江若:這世上哪有靠譜的男人
安何:怎麽連自己都罵進去啦
江若:我攔不住你,拜托你長點心,別見到帥哥就走不動道
安何:你不也是,見到帥哥就上趕着給人操
屏幕外的江若“操”了一聲。教育別人的前提是自己以身作則,現在可好,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許是動靜太大,旁邊的交際花湊過來:“怎麽了若若?”
江若哆嗦了下:“姐,拜托換個稱呼。”
“怎麽了,若若難道不是你的小名?”交際花姐姐問,“你家裏人都怎麽叫你?”
“我家裏人都不叫我。”
“為什麽?”
江若指指地下,“噓”了聲:“因為他們都在下面呢,叫了我也聽不見。”
輪到交際花哆嗦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沒事。”江若笑笑,“吃飯吧,這一頓可不便宜。”
吃完趕緊回去,在這地方待久了說不定還會碰到什麽邪門怪事。
半個鐘後,江若扶額扼腕,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酒席尚在繼續,小夥伴之二的某位男演員忽然問能不能帶朋友入席,桌上還有空位,大家都沒意見。
哪想這家夥口中的朋友竟是張紹元。
也顯然不是什麽朋友關系,比江若還小兩歲的男孩,拉着張紹元坐下時滿臉羞澀,還主動給他擺餐具布菜,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倆的關系似的。
江若在心裏吐了好幾輪,心說這老東西真不要臉,到手的一個比一個年輕,下回豈不是要搞未成年?
這麽想着,江若往那邊瞟了好幾眼,一手拿筷子一手在桌下按手機,問林曉有沒有聽說這個男孩近來的動向。
林曉是化妝師,成天游走于各大劇組,對圈裏的消息十分靈通。如果能順藤摸瓜打聽到點什麽,能給張紹元這混蛋使個絆子最好,不成的話也好借旁人的口提醒下那男孩——張紹元可不是什麽善茬,當心被他吃幹抹淨不留渣,人財兩空。
正問着,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這不是江若嗎?”張紹元一臉僞裝出來的驚訝,“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碰到你。”
江若只覺頭皮一麻,放下手機擡頭假笑:“是啊,真巧。”
張紹元疑惑狀:“聽說這裏坐着的都是要打官司的,怎麽你也跟公司鬧解約?”
江若只好應道:“是啊,人多力量大。”
“怎麽不叫席少幫你?”張紹元說着,環顧四周,“他那兒一整個律師團隊,随便調配一個給你,這官司也用不着這麽大費周章。”
說的自然是眼下大費周章的設宴請客。
江若大概知道這家夥此行的目的了。
席與風“包養”他這件事再稀罕,也不過是一條只能在某個圈層內傳開的桃色新聞,就算劇組上下都知道,最多私下談論,沒人會拿到臺面上講。
這下可好,非但被大喇叭廣播,還因為這番合理疑問,走向變得詭異了起來。
桌上人人色變,光眼神交流就精彩到能湊出一段完整的對話。
——這個席少難不成就是那個席少?
——還能有哪個席少。
——乖乖,江若有點本事。
——未必吧,沒聽張總說嗎,律師都沒給他派。
——難怪他摳摳搜搜的……
想到來前還在心疼這頓飯的花費,江若生出一種類似不打自招的無奈,心說這可怎麽辦,上回流言傳得慢,席與風尚且來得及跑一趟劇組,眼下這情況,總不能打電話叫他立刻過來。
說不定劇組那邊的謠言也是張紹元散播出去的。
江若看見張紹元歪着嘴角笑,幸災樂禍的嘴臉,十足小人,不由得捏緊手機,想朝他臉上砸。
沒砸,花錢買的,舍不得。
“一起吃頓飯而已,不算費事。”江若皮笑肉不笑,“畢竟沒福氣,不能像張總這樣到處吃白食,怕被報警抓進去。”
含沙射影的一句話,張紹元的臉色登時變了:“你、你……”
你了半天,最後氣急敗壞選了句最難聽的:“說起來,席少怕是還不知道你上過我的床吧?”
眼神驟冷,江若抿唇,直直看向對面的人。
見他沒話說,張紹元再度得意起來:“不過他可看到你跟我要錢了,啧,你說等他轉過彎來,知道自己搞了被我穿爛的破鞋,會作何感想?”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剎那,就見江若騰地站起身,抓起最跟前的菜盤,沿着對角線狠狠砸了過去。
快到衆人都沒看清,江若人已經移動到張紹元跟前,把滿臉挂着油湯的男人從座位上拎起來,照着腦袋就是兩拳。
場面一時混亂,驚詫過後衆人上前拉架,江若瞪大眼睛看着張紹元:“你說什麽?你他媽有種再說一遍!”
張紹元二度挨同一個人打,還是滿目惶恐驚訝。上回是私底下,他動手尚且算他膽大,這回公共場合大庭廣衆,他怎麽還敢?
或許待事情平息,心緒平複,江若也會為自己的沖動後悔,可當下他根本無法控制。
即便張紹元已經說不出話,江若的耳畔、腦海中,還是一遍遍在重複——
破鞋,你媽就是只誰都能搞的破鞋。
你啊,是老破鞋生的小破鞋。
自己的繼父都敢勾引,真是不要臉。
這學的哪是跳舞,是釣男人的媚術吧?
…………
時隔多年,這聲音還是清晰得讓人發怵,江若連呼吸都開始打戰。
也正是在這時候,江若的松懈讓張紹元鑽了空子,後者掙紮着往後退,剛擺脫桎梏就摸到一條凳腿,打算借此反擊。
沒掄起來,再使勁,還是不動。
已經面目全非的張紹元轉過頭去,自下往上,先看見一只抵住凳腿的黑色皮鞋,往上是搭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卻不動聲色在施力的一只手。
再往上,形狀淩厲的一雙眼,此刻透着淬了冰似的寒意,僅是不經意的一個對視,就叫張紹元雙膝發軟,險些跪下。
“張總好雅興。”席與風說,“我不過晚來幾分鐘,差點錯過一場好戲。”
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又似乎只過去了短暫的幾秒,江若撒完火,洩了氣,被一只有力的手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還處在茫然之中。
別的都記不清,他只記得那個打電話也未必能喊來的人,拉着他往外走,沒說多餘的話,只告訴他:“沒事了。”
沒什麽事?江若皺眉。
他遮掩了許多年的傷口,在今晚被連皮帶肉地撕開,供所有過路人觀賞議論,怎麽會沒事?
他無意向無關的人說明,坐進溫暖的車裏,就偏頭向窗外,誰都不想搭理。
似乎聽見司機問“江先生去哪裏”,沒等到回答,車子還是開動了。
一路昏昏沉沉,察覺到車停了,江若才緩慢地睜開眼。
陌生的地方,光線慘白的地下停車場。
轉過頭,冷峻如常的一張臉。
只看一眼就別開。江若想起了那天這人站在樓上,俯視他時帶有幾分輕蔑的眼神。
不想再看到。
大約是他的沉默抗拒,讓對方耐心告罄,過一會兒,江若聽見席與風問:“被灌酒了?”
許久,江若呼出一口氣:“沒有。”
他以為對方還有別的要問,畢竟剛才那麽熱鬧,也不知道被聽去多少。
然而等了會兒,再入耳的是車門開關的動靜。
席與風下車了。
他背靠車門,點燃一支煙。
抽得很慢,從江若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寬闊的肩,冷白色的衣領。
還是孤獨,給人一種很需要陪伴的感覺。
煙草即将燃至濾嘴的時候,另一邊車門打開,江若走了下來。
席與風偏頭,兩人對視須臾,誰也沒開口。
江若跟在席與風後面走,和他一起進電梯,看着他按開指紋鎖,擡腳跨進屋裏,一切都仿佛在遵循本能。
在尋求庇護,試圖找個安全的地方舔舐傷口。
而這件事太難,沒辦法一個人完成。
于是門關上的瞬間,江若快步上前,将那道總是很遠的身影抱住。
席與風被突如其來的沖力撞得身體前傾,立在原地半晌,低笑了聲:“還說沒喝酒。”
江若在混沌中回憶,好像是喝了兩杯,在剛開席的時候。
“就是沒有。”江若心想,兩杯而已,哪能算喝酒。
可他解釋不了當下的情況。席與風轉過身,捏着他的下巴讓他擡頭,他甚至沒有閃躲。
這個對視太近了,近到江若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們也這麽近過。
不過那次神志不清的是席與風,這次換作他自己。
江若也笑了,嘴角上揚,很亮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都知道了。”他說。
沒等席與風發出疑問,江若接着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指的是兩人的關系,原先只是捕風捉影的猜測,只存在于特定圈層內小範圍的閑言碎語,如今叫那麽多路人看了去,但凡他在娛樂圈稍微有點知名度,這會兒應該已經鬧上熱搜。
席與風聽完卻無甚反應,平淡地反問:“那又如何?”
借着仰頭的姿勢,江若順勢将胳膊挂在席與風肩上,再環住他的脖頸。
生怕他聽不清,江若湊得更近:“既然都這樣了,你真不打算把這關系坐實?”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後一秒,聽見被他抱着的人呼吸錯一拍的聲音。
這晚,江若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清醒的夢。
起初還是冷,因為壓在身上的人有些粗暴的動作,沒有任何緩沖,毫無溫情地進入正題。
後來才漸漸感覺到溫暖,因為找到了一點熟悉的契合,包括心跳的頻率和汗濕的皮膚貼在一起的黏膩。
其間他們無數次接吻,感受彼此的氣息。與其說喜歡接吻這件事,不如說江若享受的是讓對方的身體沾染自己的味道,有一種拽着他墜入污穢凡塵的成就感。
手指插入濃密黑發,忽而收緊,忽而松弛。江若目光渙散,神志也被撞散,渾渾噩噩地想,這哪是貓啊,分明是只天性裏刻着兇殘的老虎。
臨近尾聲,快到思緒都抓不住的時候,江若腦中飄過安何說的那句及時行樂。
可惜快樂沒有極致。快樂總是和痛苦并行。
次日清晨,席與風洗完澡回到房裏,看見江若坐在床上,捧着手機發呆。
聽到開門的聲音,江若慢吞吞偏過臉,然後視線從上打量到下,又游走回臉上,才露出一種欣賞夠了的滿足:“早啊席總。”
席與風沒理會,走到床前,将玻璃水杯放在床頭。
江若也不管這杯水是不是給他的,傾身過去拿起來就喝。
咕嘟咕嘟半杯下肚,他舔着嘴唇問:“你說,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席與風正站在衣櫃前選今天要穿的衣服。東西都搬過來之後還沒顧上整理,擺放得有些亂。
因而他一時沒顧上作答,讓江若搶了先。
江若語氣含笑,自問自答:“上過兩次床的關系。”
似是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席與風拎着襯衫轉過來的時候,臉色一貫地寒氣四溢。
明明昨晚還笑了。
江若撇嘴,低頭繼續擺弄手機。昨晚的交際花姐姐發來消息,大拇指點贊的表情包:若若,你可真是一點都不弱!
不知說的是把張紹元打得“五彩斑斓”這件事,還是爬上席與風的床這件事。
趁人就在眼前,江若順嘴一問:“張紹元怎麽樣了?”
席與風正在扣襯衫紐扣,只回兩個字:“沒死。”
莫名被戳了笑點,江若悶笑幾聲,從被子裏鑽出來,再從床頭爬到床尾,赤足下地。
繞到席與風身前的時候,很自然地撥開他的手,幫他系紐扣。
“上回就想幫你了。”江若說,“當時太困,沒能爬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這個,只是覺得氣氛剛好,不說點什麽又要冷下去。
席與風竟也沒拒絕,雙臂垂在身側,任由他一顆一顆往上扣。
到最上面,抵住喉結的位置,江若猶豫着要不要系這顆,擡眼正欲詢問,撞上席與風看着他的雙眸。
琥珀色的瞳孔,應該屬于溫柔的人,卻還是很深,很難懂。
江若愣神片刻,繼而揚唇:“再這麽看下去,我會以為席總真的想包我,讓我天天給你系紐扣。”
玩笑的語氣,目的卻在于劃清界限。
他擅自叫停,源于一種再發展下去可能會不受控制的恐懼。
人究其一生都在追求某種安全感,一旦察覺前方有危險,便會下意識退縮。寧願停在只有一兩次露水姻緣的關系,風險系數幾乎為零,抽身也容易。
然而江若忘了,退縮是弱者的表現,這種恐懼席與風根本不會有,連想都沒想過。
所以席與風不打算停,他看着江若,說:“如果你願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