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賠本買賣
江若篤定,席與風不可能對這樣的騎臉挑釁毫無反應。
但他并沒有想好退路。因此後撤時發現動彈不得,腰被一條手臂從後面箍住,江若有一瞬間的心慌。
搭在肩上的手改為推拒,下意識的舉動,落在席與風眼裏就有種欲迎還拒的意味。
他提醒江若:“站穩,別再摔了。”
随後便松開臂膀,任江若向後退兩步。
距離拉開,恍然清醒,江若惱于剛才的失态,立刻就要扳回一城:“那是在拍戲,席總不會連演戲和現實都分不清吧?”
席與風沒回答,只靜靜地看着他,幽邃的瞳孔波瀾不起。
仿佛剛才類似挑逗的話語并非出自他口,一旦松開手,他就從浪蕩子的人設中脫離,回歸極致的冷漠。
無須言語,身體力行诠釋如何把演戲和現實分清。
熟悉的心口一涼,江若有點笑不出來。
還是扯了下嘴角,本意是找補,卻更像是玩不起。
他可以一萬次明嘲暗諷不重樣,可對方不放在眼裏,口頭之快便也沒什麽快樂可言了。
出發前,席與風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轉動砂輪點上。
剛銜在嘴邊,就被江若橫空奪走,塞進自己嘴裏。
“謝謝席總這兩天的招待。”這回是真的道別,江若反倒放得開,“我很滿意,下次再來啊。”
說着背過身,走向前,腳步比來的時候還要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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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并不會抽煙,猛吸進一口氣,濃烈的煙草味侵襲肺葉,他被嗆得一噎,緊接着就是劇烈的咳嗽,眼淚都快咳出來。
遠遠地聞起來那樣勾人的東西,到嘴裏竟然這麽讨厭。
于是已經坐到車裏的席與風,在車子掉頭時無意往窗外一瞥,正看見江若将只燒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煙,随手丢進垃圾桶的畫面。
躍動的火光瞬間熄滅,瘦削的背影沉入黑暗,一霎就不見了。
接下來一周,席與風輾轉于各個會議桌,經手的文件堆成山,幾乎一刻不得閑。
其間席成禮來過公司兩趟,一趟替席望塵擦屁股,解決上一場失敗的合作留下的爛攤子,還有一趟找席與風,順便繼續替席望塵擦屁股。
工作上席與風向來不摻雜私人感情,父子倆的目标一致,因此一番談話甚是和諧。
末了,席成禮岔開話題,甚至有點小心翼翼:“今晚要是沒應酬,回家吃飯吧。”
家指的南山主屋,自上次不歡而散,席與風已經一月有餘沒回去了。
今天依然不打算回去,席與風說:“今晚要去孟家,孟伯母剛出院。”
孟潮的母親住院五天,身體恢複得不錯,孟潮便約了席與風一起吃飯,說家中長輩要感謝他找的醫院熟人幫忙打點。
聽說席與風要去孟家,席成禮點頭道:“那就去吧,家可以改天再回。”
至少确定了席與風仍與孟家有往來,大可不必擔心兩家的關系。
結束一天的工作,乘電梯下樓,席與風在地下停車場碰到席望塵。
顯是特地等在這裏,席望塵快步到席與風身側,跟他一塊兒走:“哥,你真是個好人。”
席與風瞥他一眼。
“今天爸竟然沒罵我,我就知道,哥你肯定沒在他跟前講我壞話。”席望塵嬉皮笑臉地說。
席與風問:“我為什麽要講你壞話?”
“就拉我墊背呗,爸那個人,當了一輩子領導,每天不找個人罵一罵就難受。”說到這個,席望塵垮了臉,“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我被罵得有多慘。”
席與風确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這弟弟嘴巴沒把門,話裏話外總是幾分玩笑幾分算計,但囿于不夠用的智商,使出的手段實在不怎麽高明,席與風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是嗎?”他敷衍着,“那你不如努努力,做出成績堵他的嘴。”
“嗐,說起來簡單,我要是有哥你一半的能力,也不至于……”席望塵說着就開始擠眉弄眼,明示道,“和榮盛那個項目,要不哥你回來幫幫我?盈利咱倆對半分。”
就差把“試探”兩個字寫在臉上。
席與風便配合地思考了下,說:“你讓我考慮考慮。本來這事我不該應,但是最近手頭緊,能賺一筆是一筆。”
到孟家,将這對話删繁就簡說給孟潮聽,孟潮笑得直拍大腿:“你這謊編得未免離譜,誰不知道你小席總手握百分之二十原始股,加上你母親留下的,怕是有三成以上了吧?怎麽會缺錢花?”
“誰不知道我最近包了個人?”席與風說。
對此很有經驗的孟潮立刻懂了:“也是,養人這事相當燒錢,尤其是連養帶捧。”
眼前沒來由地浮現那道沉入夜色的背影,以及那人“不識擡舉”的連番質問,席與風用食指輕觸煙身,将煙灰彈入煙灰缸。
然後沒來由地笑了聲。
纨绔間的對話自是沒帶到飯桌上。
孟家早年尚文,祖上幾代都是讀書人,算上旁支當過大學教授的都能數出好幾個。
許是教書育人積下福澤,後來經商一路順暢。因而孟家至此雖棄文從商,到底保留了些文人雅氣,屋裏随處都可看到古文字畫,家裏的藏書典籍更是多到需要專辟一個房間擺放。
孟母昨日出院,今日瞧着氣色尚可,席間笑語晏晏,氣氛和睦。
說起席與風小時候總往這裏跑,孟母笑道:“我們家那些書呀,自己家人不愛看,倒被小風翻了個遍。”
孟潮适時插嘴:“說起來我還想問問,你那會兒為什麽總是往我家跑?”
席與風答:“這裏清淨。”
“怪不得那時候我找你玩你總是拉着個臉,話也不會好好說,只會叫我閉嘴。”
“那時候的你比現在還吵。”
“好啊你,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
一頓家常便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提和那場變故有關的回憶。
只在即将散席時出了個小插曲,孟岚回來了。
作為孟家唯一的女兒,孟岚除了外貌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其他可以說和孟家大相徑庭。
進家門,孟岚先蹬掉腳上的細高跟,跑到餐桌前抱住母親撒個嬌,擡頭視線掃過全桌,定在席與風身上,才一挑眉:“原來你也在啊。”
飯後又坐了會兒,和孟父下完一局棋,席與風上到別墅頂層,熟門熟路地推開露臺的門。
沒想欄杆那頭站着個人,寶地已被搶先占領。
手握門把,席與風剛要退回去,就聽孟岚說:“來呗,這兒怪冷清的。”
席與風便走上前去,站在欄杆的另一端。
偏頭瞟一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孟岚撲哧笑了:“我錯了,你來了反而更冷清。”
孟岚剛洗過澡,将過分招搖的短裙換成柔軟舒适的家居服,長發也披散下來,整個人罕見地露出一種恬淡沉靜的氣質。
她問:“我哥呢?”
“出去玩了。”
“和剛泡上的那個男孩?”
“不知道。”
“你怎麽不跟他一起?”
“沒興趣。”
孟岚嘆一口氣:“跟你聊天真的很難。”
席與風掀眼看過去,就見孟岚指着他上下一通比畫:“瞧瞧,渾身上下哪有一點人氣。”
他知道孟岚口中的“人氣”并非通俗意義上的受歡迎程度,而是字面意思——由呼吸,溫度,心跳組成的,人的氣息。
孟岚還怕他聽不懂,加以解釋:“冷冰冰的,刻板又無趣,難怪長成這樣都沒人敢追你。”
對此席與風無甚反應,身邊的人或多或少都向他傳達過類似信息,說好聽點叫有距離感,說難聽點就是冷血無情。
早就習慣了,甚至聽得發膩。
那邊孟岚點評完畢,收回胳膊撐在欄杆上,托腮望向遠處。
“不過你這樣也挺好的,什麽都不在意,哪怕原本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也不會驚慌失措,更不會難過。”
沉默延續片刻,席與風開口道:“已經發生的事,沒有回溯的必要。”
“那我應該展望未來?比如幻想一下和你的婚後生活?”
“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退出這場聯姻。”
“然後呢?”
“你可以和席望塵結婚。”
橫豎都是利益聯姻,婚後個體自由互不幹涉,只要明面上的這層關系,讓兩個姓氏牢牢綁在一起。
這應當是家族之間心照不宣的事,作為利益的紐帶,兩人更應該清楚。
可不知為何,孟岚神情驟變,牙根咬緊了又松,再度開口時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奈:“你這人,怎麽跟喬姨一點都不一樣。”
席與風的面色肉眼可見地沉下去。
喬姨指的是他的親生母親,喬葭月。
孟岚撐着扶手直起身,面向另一側時,方才積攢起的一點傾訴欲都蒸發殆盡。
她看着席與風,眸光微顫:“是不是哪怕有人向你示好,說喜歡你,你都只當人家對你另有所圖?”
眉心蹙起,席與風正欲問她發什麽瘋,口袋裏手機突然振動。
孟潮打來的,甫一接通便是調笑的語氣:“讓你跟我一起來的吧,你偏不肯。”
席與風沒工夫跟他繞圈子:“什麽事?”
“你家小演員也在這兒呢,跟一大桌子人……欸,被灌酒了,怎麽搞的,要不要我幫你去救——”
席與風把電話挂了。
那頭的孟潮一臉懵逼,趕緊發條信息确認。
還好,發得出去,沒被拉黑。
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好奇:你真不過來看看?
五分鐘後收到回複:路上。
孟潮看着這兩個字,笑着搖頭,心說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這個小演員不一般,勾得這座萬年冰山嘴上說着互相利用,賠本買賣卻幹得樂此不疲,也不嫌親自下場掉價。
擡眼望向那邊的觥籌交錯,孟潮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想,以後誰說小席總冷血無情沒有心,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作者有話說:
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