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愛人的能力
相比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當事人江若的反應堪稱事不關己。
這謠言真假參半,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本就不可能公開辟謠。況且也造不成實際傷害,任他們在背後說得再難聽,抛來再多鄙夷的眼神,也沒辦法把一個努力工作從不出錯的演員從劇組趕出去。
一天的拍攝結束,被唐佳念喊到休息室,江若還當她又帶了什麽好吃的要分享,這麽神神秘秘。
唐佳念急道:“嗨呀,外面把你說成那樣了,你還有心思吃。”
江若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從桌上撿了包堅果拆開:“不吃怎麽辦,我又堵不住他們的嘴。”
唐佳念在屋裏來回走了兩圈,跺腳道:“都怪我。”
說着眼圈一紅,竟是要哭了。
慌得江若堅果都沒顧上吃,忙着又是拉小姑娘坐下又是遞紙巾:“別哭啊,法令紋出來了,魚尾紋也——欸你是忘了明天好幾場哭戲嗎,這會兒哭完了到時候怎麽辦?”
聽得唐佳念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接過紙巾按壓眼角:“有你這麽哄人的嗎?”
江若見她收住了,笑說:“管用就行。”
待平複了心緒,唐佳念将自己最近總往B組跑的理由說給江若聽。
原是她正在和劇裏的男三,一個名叫蘇易的男演員談戀愛。
唐佳念本人正當紅,對方愛豆出身剛踏足影視圈,也正處在事業上升期,自是不打算公開。連雙方經紀人都不知道這事,所以也沒避嫌,竟然讓他倆在一個劇組碰上了。
“所以,”江若有點明白了,“你跟我走得近,是為了分散群衆注意力,或者說,拿我當擋箭牌?”
唐佳念連連擺手:“也不完全……起初是有這個想法,但是後來發現你人挺好的,就……”
莫名被發了好人卡,江若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勾搭你的意思,你應該聽說了,我喜歡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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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唐佳念怕被誤會,忙說,“是我想跟你交朋友,畢竟你人這麽好,而且……當時我和蘇易吵架了,不想看見他。”
聽完前因,輪到江若哭笑不得。敢情他非但是塊擋箭牌,關鍵時刻還能充當避風港。
唐佳念說完還不忘警告江若:“這事不準說出去。”
被迫聽完八卦的江若提醒:“既然擔心,你就不該跟我講。”
唐佳念一愣,垂下腦袋,又哽咽起來:“可是我沒人可以說啊,就是覺得你、你可靠。”
想到面前只是個剛滿十九歲,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慣大,進娛樂圈以來順風順水沒吃過什麽苦的小姑娘,江若到底嘆了口氣,再度擔任起“知心哥哥”的角色。
“先向你保證,這事我不會說出去,否則我以後演什麽糊什麽。
“然後,就算你們倆不想公開這段戀愛關系,分散目标是為了掩人耳目,其實也不必做到這份上,反而引人懷疑。
“此地無銀三百兩,總聽過吧?你人緣好,和劇組成員關系都不錯,現在他們只看表面,覺得你跟我最親近,等時間久了就會發現,你跟誰都親近,獨獨跟蘇易不對付,到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揣測你倆的關系?”
經江若提醒,唐佳念猛一個激靈:“我、我之前沒想那麽多。”
“旁觀者清。”江若說,“有些事,越是身在其中越發覺不到問題。”
唐佳念一臉受教的表情。
話都說開了,兩人說好還做朋友,只是不必為了遮掩或者氣誰故意親近。
唐佳念還嘴硬不承認:“我才沒故意氣他。”
江若笑了:“行,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
從休息室順了幾袋鴨掌,怕事的江若婉拒了唐佳念共進晚餐的邀請,打算回賓館再泡碗面,晚餐就算對付過去。
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轉過身去:“那個……”
正捧着手機笑得一臉甜蜜的唐佳念擡頭:“什麽?”
江若看見她一副沉浸在戀愛中的幸福模樣,一些過分清醒的勸告便說不出口了。
也沒這個立場。
“沒什麽。”于是江若把手插回口袋裏,“我先走了,你早點睡,別忘了明天有重頭戲要拍。”
拍攝場地離劇組包下的賓館不遠,江若難得有閑心,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路上給安何打了個電話,确認他已經出院到家,最新的體檢報告顯示身體各項機能恢複良好,江若還是警告:“在家休息一個星期再去工作,聽到沒?”
安何咕哝:“可是我閑不住。”
“那就給我養的花草澆澆水。”
“過了一個冬天,還能活?”
“不知道,你去陽臺看看呗。”
一串腳步聲之後,電話裏的安何驚喜道:“好像都活着,我這就去澆水!”
仿佛看到他喜上眉梢的樣子,江若不禁笑了:“少澆點,寧幹勿澇。”
“知道啦。”
澆水的過程中,安何沒挂電話,兩人多聊了幾句。
“今天我在醫院見到個人。”電話那頭有嘩嘩的流水聲,安何在向壺裏舀水,“覺得很熟悉。”
江若問:“男的?”
“嗯。”
“帥哥?”
“……嗯。”
“我警告你,別亂認哥啊。”江若立刻提醒,“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當心又像上回——”
“我知道。”安何怕聽他唠叨,“就是覺得在哪裏見過,我看了他好幾眼,他也看我。”
“幸好不是在酒吧。”江若簡直覺得幸運,“不然你倆這會兒已經在床上了。”
“就算我想,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允許啊。”
“……你還真想?!”
安何笑出聲來:“及時行樂嘛,我可不像你,長着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卻活得像個苦行僧。”
冷不丁被嘲笑性經驗匮乏,江若有點不服氣:“你怎麽知道我就沒……那個過。”
安何問:“沒哪個過?”
江若打算把上回和某人春宵一度的事搬出來,借此打個翻身仗重新做巨人,又礙于大庭廣衆,找不到合适的描述。
沒有和人上過床?
不行。
沒有挨過操?
更露骨了。
沒有做過愛做的事?
跟前兩個沒區別。
沒有觸碰過愛情?
嘔,雞皮疙瘩掉一地。
那頭安何追問:“哪個?你倒是說呀。”
江若氣得翻白眼,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才不是苦行僧。”
安何吃驚:“誰把你給上了?”
江若耳朵都開始發燙,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純情。
“就……一個男的。”
“什麽樣的男的?”
“兩只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
“樓下有一只流浪貓經過。”
“怎麽?”
“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樣。”
江若哈哈大笑:“他可不是流浪貓,再不濟也是只……波斯貓吧。”
矜貴的,高傲的,冷漠的。
好不容易抱到他,他也愛搭不理,一不留神就從懷裏溜了出去。
越想越覺得這個比喻貼切,江若哼着歌,一路上都颠颠兒的,到酒店跟前趁周遭人少做了幾組芭蕾小踢腿動作,接一個二位中跳。
跳遠了點,落地猛一擡頭,看見前方不遠處停着輛黑色的車。
有點眼熟。
車旁站着個人,襯衫黑褲,颀長孤孑。風衣搭在臂間,一手抄兜,另一只手夾着煙,猩紅火光在昏暗的天色中明滅。
愣了半晌,江若才重新啓程,擡腳向前。
邊走邊想——不是吧,這麽快就上門要債?
不對,應該是來找周昕瑤的,人不是在隔壁劇組嘛。
這下安心了,江若不着痕跡地将視線移了開去,佯裝投入地欣賞傍晚的風景。
卻在一腳踩上賓館前的臺階時,耳畔響起汽車鳴笛聲。
“江先生,”車裏的老劉探出身來,招呼道,“這裏!”
被點名的江若不得不扭身,先沖老劉笑了笑,再度看向席與風時,很努力地演卻還是刻意至極:“這麽巧啊席總,您也來玩?”
泡面沒吃成。
沒多久,多日未出現在劇組的選角導演風風火火趕來,帶着制片、劇務、攝影指導等一幫人。據說總導演已經在過來的路上,堵車耽擱了。
對此席與風表示理解:“你們忙,我随便看看。”
必然是不能随便的。在周導的帶領下,大夥兒去拍攝場地逛了一圈。
到B組,攝影指導指着排練廳裏的小舞臺:“今天江老師就是在那兒跳的舞,聚光燈一打,那效果,絕了。”
周導狂使眼色:“那還不把原片調出來,讓席總看看。”
突然又晉升為“老師”的江若一個激靈,忙阻攔:“別了吧,沒什麽好看的。”
周導請示大老板:“那席總您看咱們是先用餐,還是……”
一路走過來,席與風都沒對劇組的安排發表看法,這回亦然。
他看向江若,問:“餓了?”
江若大腦一霎空白,下意識“嗯”了聲。
得到答案,席與風傳話似的告訴衆人:“那就先吃飯。”
等坐到餐桌上,神志回籠,江若才恍然明白,席與風此舉是在為他撐場面。
原因也不言而喻,上回自己幫了席與風,這回情勢調轉,席與風便順手幫回來。
畢竟這樣你來我往,最符合交易的程序。
也不是沒想過他專程為了這事跑這一趟的可能性,不過在桌上周導問席總今天怎麽有空,席與風回說和朋友打完高爾夫路過這附近,順便來看看,這荒誕的念頭瞬間被推翻。
江若莫名松了口氣。
這餐飯吃得仍舊沒滋沒味,到最後江若不禁懷疑,席與風是不是有什麽讓人食欲不振的超能力。
不過席與風也沒怎麽動筷,不知是菜不合胃口還是來前吃過,印象中上回在錦苑他也吃得很少,動作慢條斯理,很容易給人一種優雅的感覺。
更像波斯貓了。
飯畢,江若趁領導們還有事要談,找個胃不舒服的理由溜之大吉。
回到賓館房間裏,脫鞋跳起來往床上一躺。摸摸口袋,鴨掌還在,撕開包裝往嘴裏塞,江若狠狠咀嚼,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吃完一包再來一包。吃東西的時候也不閑着,江若翻了個身趴在床上,伸手摸到枕頭邊的劇本,叼着鴨掌翻閱。
明天不只女主有重頭戲,男二也有。
是謝方圓摔倒在舞臺上,傷了跟腱的那場戲。發生在謝家風雨飄搖的當口,謝父的公司資金周轉出現問題,謝母因精神病入院,動蕩之際,謝父還不斷催促謝方圓去醫院做檢查,畢竟這種病,有極大的遺傳概率。
加上心愛的女孩沒有接受自己的告白,謝方圓遭受到多方面的壓力,跳舞時一個走神,從臺上摔了下去。
再次重溫這段劇情,江若還是忍不住嘆息——好慘一男的。
所以為什麽在關鍵時刻,愛情總是會成為将人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還不如不要擁有愛人的能力。
每每碰到與情愛沾邊的東西,江若總能保持清醒,無論勸人還是勸己。
可是下意識的反應偏要和理智作對,在聽到門口有動靜,偏頭看過去,視線與拿着房卡進門的席與風碰個正着時,江若的心髒還是不争氣地狂跳好幾下。
不過把這反應歸因于受到驚吓的條件反射,也十分合理。
江若從床上一躍而起,眼睛瞪得像銅鈴,含糊不清道:“你、你怎麽進來的?”
席與風站在門口沒動,神情是罕見的詫異。
但也比江若冷靜。他看一眼手中的房卡,再看向屋裏的人,便明白了。
“周導給的房卡。”席與風平靜地陳述,“我以為是一間空房。”
江若也不傻,消化完這句話,默默坐了回去。
才發現自己懷裏抱了只枕頭,剛才情急之下随便抄起個家夥當武器。
席與風顯然也看見了他這頗為可笑的防禦手段,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下,問的卻是另一件事:“胃不舒服?”
江若:“……”
無言以對。
在滿屋酸辣辛香的泡椒味中,江若快速地動着腮幫子,終于把最後一截鴨掌咽了下去。
然後舔了舔嘴唇,沒什麽底氣地很小聲說:“現在……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