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池

第16章

十六

第二日，素還真醒來之後，發覺昨天晚上他之完全體並沒有回來。他走出房門正好碰到琴魔，彼此都愣了一下。

“主人出門去了。”琴魔說道。他說完，抱著琴正要回房，被素還真叫住：“先生請留步。”

“嗯？”琴魔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素還真。

素還真只是看到琴魔要走，情急之下叫住他，也沒想好要與他說什麽，四目相對，竟有幾分慌亂。

琴魔沉默片刻，問：“你與吾曾相識嗎？”

“為何這般問？”

“你看吾的眼神，不似看陌生人。”

“……”竟然沒有在他面前將情緒隱藏住嗎？素還真暗自搖頭，道：“你知吾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見琴魔點頭，他才繼續道：“在那個世界……你與吾是好友。”這話讓琴魔有點驚訝：“我們是怎麼結識的？”

“萍水相逢，以琴論交，傾蓋如故。”

琴魔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笑了：“是嗎？那真好。”他的笑容讓素還真回憶起了與他初識時的情形，想起他們兩琴相和，雖是人魔有別，相識未久，卻彼此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這時，琴魔突然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若是吾希望閣下能為吾演奏一曲，不知是否冒昧。”

素還真立刻道：“樂意之極。”他接過琴魔遞過來的琴，發覺這竟是無量，神色頓時複雜起來。當年天魔從無量宮將此琴取出贈予琴魔，才令琴魔願意為天魔效力而正式踏入武林，繼而會有之後他們兩人合奏破解佛魔合體之事。

“這琴有何不妥之處嗎？”

素還真回過神來，連邊搖頭：“不，只是有些懷念罷了。”他說完，察覺自己說漏了嘴，立刻又道：“素某記得琴魔還有一座瑤光琴，也在此嗎？”

“也在。”

“那琴魔可願與吾合奏？”

琴魔驚訝地看著他，他們兩人不過一面之誼，而以琴相和不但需要長時間練習，亦需心意相通，素還真此邀太突然了。但立刻，他臉上浮現喜色，馬上答道：“甚好。”說著，便進屋去取琴。素還真趁他進去取琴的時候，伸出手指撫摸在無量琴弦上，臉上的表情卻幾乎稱得上悲傷了。

不一會，琴魔拿了瑤光琴出來，素還真已擺好琴，見他出來對他笑了一笑。琴魔與他對坐，將瑤光放在膝頭，便聽琤琮琴聲從素還真指下流洩而出。

琴魔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一場夢中，他仿佛并不在魔域，而在別的什麽地方，有陽光射在閉著的眼瞼之上，溫暖卻并不刺目。有微風拂過身體，有清泉流入耳中，有枝葉在吖吖作響。

手指好像自己會動，隨著素還真的曲調起舞。

他們不需要交流，只憑著指下的琴音便能溝通。天涯海角、三山五岳，腦中所想，便心隨之至。琴魔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過，身心都覺得無比自由，不覺癡了。

素還真的琴聲漸漸停息，琴魔還在呆愣之中，片刻才回過神來，他看向素還真，竟有幾分難以自持，十分動情地道：“素還真……”

“嗯？喚吾何事？”

略帶些不快的嗓音從琴魔身後傳來，溫潤的聲音有幾分冷意，琴魔渾身一激靈，這才清醒過來，立刻抱著琴站了起來，朝身後之人行禮：“主人。”竟是不知什麽時候，離去的完全體素還真已回到流光水舍。

那人不滿地哼了一聲，望向與琴魔共奏的人：“這流光水舍待得可還愉快？”他吃醋的態度太過明顯，素還真就算想當成沒看到也不行，只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他給琴魔使了個眼色，琴魔立刻回屋去了。

“不過是彈琴而已，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素還真撫著琴弦，道：“這無量琴是魔界至寶，你也捨得給琴魔，總不會這般小心眼到吃他的醋吧。”

而對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作為回應。素還真朝他招了招手，完全體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他面前：“怎麼？”

“為這種事吃醋你真幼稚。”

聽了素還真的話，完全體臉色更差，只差沒甩桌子走人，可是接下來素還真的話一下凍結了他的情緒，只見素還真露出了一種無奈又悲哀的神色，道：“他死……琴魔死了。”

另一人臉色一變，并沒有追問，又聽素還真說：“吾騙了他……”他閉上眼睛，聲音十分平靜，另一個自己卻在這份平靜中聽出了波瀾，而素還真此時的表情只餘波瀾後的平靜，不，這并非是平靜，而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就好像海水的表面結了冰，冰層底下仍然洶湧，卻叫人看不出其中的漩渦來。

原本想要向素還真表達不滿的心思便被這冰層凍住了。他輕輕地伸出一只手，像是害怕碰觸什麽易碎的瓷器一般擱在素還真的肩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將他攬過來碰在自己胸前。這一回，素還真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順從，只是輕輕地籲嘆一口氣。

“很多人來到吾的身邊，卻又離開，吾所剩的不多，只想著能保全一分是一分。但你不同，你還有機會避免悲劇的發生，答應吾，不要再將琴魔拉入這江湖風波。”

聽到他的要求，對方只是靜靜看著他，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久到素還真露出失望的神色。但是他沒有放棄，又接著說：“吾常常會做一場噩夢，夢中吾身邊的親友都離吾而去，只剩下吾一人漫行荒野。荒野之上，天地空曠低昂，好像只剩下吾一個人，吾所做的事都沒有意義，最終，吾尋到了自己的墳墓……原來吾只是一縷飄蕩于世間的孤魂，手中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垂下眼：“素某是個膽小的人，常常會陷入這樣的恐懼裏，害怕守不住重要的東西，保不了重要的人。”一只手安慰似的撫過他的背脊，素還真輕輕地笑了：“但是如果什麽都不做，那便連守護的資格也沒有了。失去固然令人難過，吾亦要盡力維護周全，而對失去的恐懼，正是吾一路前行的動力。這不是一種軟弱，相反，它令人堅強，充滿勇氣。”素還真抓住另一人放在胸前的手：“素某非是多情，只是不願再失去……有些事情吾無法選擇，你卻還有機會。吾相信你非是無情之人，你對吾有情，為何不能推己及人呢？”

對方扶著素還真的肩膀，一動也沒有動，他靜靜地看著素還真，突然伸出手來將食指貼在素還真眼下，素還真強忍住退後的慾望，回視著他。

“吾幾乎要被你說服了。”

“差在哪裡？”

食指輕輕在素還真眼下摩擦：“魔與人，永遠無法相互理解。”食指貼在素還真唇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吾現在想幹什麽嗎？”另一個問。他并沒有期待素還真的回答，只是將唇貼近素還真的耳邊，輕聲道：“吃了你。”說著，便趁素還真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吻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