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無芥掉馬
屋中一片安靜, 檀香的白煙盤繞在空中,被莫名湧來的氣流牽動了一下,散亂了幾分。
無芥的姿态一如往日, “有什麽問題, 付了靈石再問。”
江荇之趕忙拽住鐘酩的衣襟, “那還是別問了, 結了契日子得精打細算。”他說着又催促,“快先帶我去天山玄臺那邊。”
天山玄臺。熟悉的地點,讓那道轟天雷劫再次浮現在鐘酩的腦海中。江荇之魂飛魄散的那一幕刺痛着他的神經, 剛和人結契的喜悅還未落到實處,對得而複失的恐懼便又襲上了心頭。
鐘酩将懷裏的人放在腳下的蒲團上, 壓下某些浮躁的情緒, “等一下, 燈燈。”
他說完轉向無芥,“不是算卦, 是有別的問題。”
無芥垂下的睫毛微不可察地一抖,“什麽問題?”
鐘酩視線洞悉,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分神色,“你幹涉了這麽多因果,為何還能跳出化外, 不受到天責?”
不僅是為他兩人蔔卦, 那些所謂的外出算命, 現在想來一字一句間皆為指引。
無芥措辭不變, “自然是因為天賦異禀。”
“既然有如此天賦, 那為何過了一千年, 修為依舊停滞在金丹, 而容貌絲毫未變?”
“上天打開一扇窗, 必定是關掉了另一扇門。”
無芥的回答滴水不漏。鐘酩同他相視片刻,屋中的氣氛似乎都凝固了下來。
江荇之體內的靈力還在沖刷着他的瓶頸,他伸手扒住鐘酩,“別管大師了,你的燈快炸了!”
鐘酩,“……”
無芥趁機催促,“去吧,快去渡劫。”
渡劫。鐘酩緊盯着無芥,“他這次飛升能成?”
“咳,一切皆是天數。能不能成,貧道怎麽知曉?”
一聲冷笑落下。鐘酩伸手按下江荇之想要蹭起來的腦袋,對無芥說道,“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就只能再捅一次天,直接撕了那雷雲,免得待會兒我的燈燈受苦。”
話落,他便轉身提劍而出。
江荇之窩在蒲團上看向鐘酩高大的背影,心口悸動:墟劍真是好霸道,愛了!
那氣勢洶洶的背影眼看就要出了屋門,無芥終于坐不住了,猛地起身,“不可!”
鐘酩站在門口轉頭看來,半邊身子映着外界的天光,眼底的劍意肆意洶湧,“我要捅的是天,和大師有什麽關系?”
他說完,轉過頭一瞬飛出了昆侖。
屋中。江荇之把目光從鐘酩離去的方向收回來,看向僵立在一旁的無芥,寬慰道,“大師不必擔心,墟劍不會有事。”
無芥緩緩坐下,“……是。”
隔了幾息,頭頂的天穹便傳來“轟隆”一陣巨響!青天白日裏光線忽而暗了下來,緊接着便是電閃雷鳴。
狂亂的靈力在九州大地間湧動,帶起的疾風穿堂而入,“呼啦”吹散了桌上的袅袅檀香。
這次的雷鳴不同于江荇之經歷過的前兩次,一連響了三五聲都還沒停下,甚至有愈發劇烈的趨勢。
江荇之聽着雷聲,估摸着鐘酩暫時不會回來,便窩在蒲團上朝無芥伸手,“有零嘴嗎大師?咦,你怎麽出汗了大師?你的金粉還在掉诶大師!”
無芥眼睑下的金粉簌簌掉落,他顫巍巍地擡手按了按,“……門主,把柏護法叫回來吧。貧道有話要說。”
江荇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喔。”
…
道侶契結成後,神識可一瞬傳給對方。江荇之叫住了鐘酩,頭頂的雷聲很快停了下來,不出片刻,那攪動風雲的人便從屋門外走了進來。
爆筋虬結的手還拎着那柄聽寒劍。
劍身纏繞着絲絲雷電,鐘酩随手一甩将那雷電揮散。
江荇之立馬蹭起身來“啪啪”鼓掌誇他,“阿座,你好帥~快過來,大師有話要說!”
鐘酩走過來拍了拍他的狗頭,又低眼看向無芥,“你說。”
瘦長的手指重新給眼睑補上金粉,無芥細細補妝,“墟劍聖君何必如此粗暴?”
這是他第一次對着鐘酩稱了尊號,氣氛都變得有些不尋常。屋中靜了下來,被吹散的檀香重新聚成一縷細煙,在半空中萦繞。
江荇之體內的靈力還在湧動,他試探地開口,“不然你們聊你們的,我先去渡着?”
鐘酩不願留下一絲隐患,“不急。”
無芥那只瘦長的手忽然擡起來輕拂了一下。湧動的靈力瞬間平息,江荇之眨了眨眼,視線移到了無芥面上。
思緒流轉間,他緩緩眯眼。
在兩道視線深深的凝視下,無芥清了清嗓子,端着一副旁白的姿态開口,“世間萬物的運行都離不開規則,而維系萬物的就是因果。由此,天地之間自然形成了一道最高法則,世人稱之為‘天道’。”
鐘酩毫不留情地撕下他與己無關的表象,“自我介紹?”
無芥哽了一下。
繞是有了心理準備,江荇之也有些震驚,他打量着無芥,“大師,你真的是?”
無芥極力挽尊,“非也非也,天道本質為天地法則,看不見摸不着。只是出于某種原因,才會分出一縷神魂化作肉身,降臨于世間。”
江荇之好奇地伸了根手指過去,試圖戳一戳,“所以你是阿飄?”
“……”
鐘酩把這個随時動手動腳的人撈回自己身邊。無芥自動坐遠了一點,重複強調,“肉身。”
江荇之不好意思地低頭摳着聽寒劍上的花紋。
幹脆利落地扒掉了無芥的馬甲,鐘酩并未罷休。他抓住對方話語中透露出的一絲端倪,追問道,“出于某種原因,是指什麽?”
無芥向來緊阖的眼皮子一下掀開,看了兩人一眼又緩緩閉上,足以看出其的情緒波動極大。
江荇之揣測,“和我們有關?”
無芥笑得和善,“何止有關。貧道會降臨于三界,都是因為墟劍聖君讓庭雪聖君你重生回到了一千年前。”
“等等。”江荇之暫止住他的話頭,刷地看向身旁的人,“墟劍讓我重生……是什麽意思?”
鐘酩輕聲道,“不必在意這個,燈燈。”
江荇之卻已怔怔地陷入了回想,先前藺何同他說過的話在這一刻浮現在耳邊:自他身死道殒後,天上的雷聲便一陣接着一陣。直到有一日,天上響過了最大的一道雷聲,從此再也沒人見過墟劍聖君。
他一下拽住鐘酩的袖擺,“你——”
他一直以為墟劍捅天只是為了找到自己,沒想到是墟劍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莫名的情緒驀地湧上江荇之的心口,他看向鐘酩,眼眶微熱,“你從來沒和我說過,幹嘛不告訴我?”
“沒什麽好說的。”鐘酩捏着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是我自己想這麽做。我不想讓你覺得有壓力,或是虧欠了什麽……”
江荇之眸光閃動,“墟劍……”
一旁的無芥出聲打斷他兩人的深情對望,“沒關系,等貧道說完,你們的壓力就可以相互抵消掉了。”
江荇之:?
鐘酩:?
在兩人疑惑的注視下,無芥娓娓道來,“一切的開端,還要從天道漏洞說起。一千年前的三界荒蕪貧瘠,修道者無法突破上限;而一千年後的現在靈力充裕,大乘遍地。萬物發展的規律就是突破和進步,但在這樣的進步中卻出現了斷層,缺失了變化産生的起因和轉折。”
“為了避免世界崩塌,天道将缺失的因果化作一粒“芥”藏在了箜玄秘境中,只要不被人發現,便還能勉強維持三界運轉。”
無芥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對面同時低頭的兩人,微微一笑,“沒錯,直到被你二人挖出來。”
江荇之局促地摳手,“難怪,難怪感受到了一絲法則之力……”那他當時覺出的怪異之感,想必就來源于那法則之力中的漏洞。
無芥說,“若帶着法則的漏洞飛升,恐怕下一刻三界就會崩塌。于是天道在最後一道雷劫中回收了法則漏洞,庭雪聖君自然就會渡劫失敗。”
江荇之目光幽幽,“好一道巨坑。”
無芥笑笑,“明知有可能是巨坑,你不也主動往裏跳了。”
江荇之一下瞪大眼:大師居然連這都知道?
他還沒來得及為無芥的神通廣大發出驚嘆,身旁便落下另一道聲音,“什麽意思?什麽叫‘明知道’?”
“……”
江荇之視線緩緩移過去,正對上鐘酩眼底泛起的波瀾。鐘酩一把握住他的手,激烈的情緒傳入了相通的識海,“你知道?那你為什……”
聲音戛然而止。鐘酩定了定,“是因為我?”
江荇之對上他開始閃動的眸光,別開眼神,拿着他先前的話堵回去,“沒什麽好說的,是我自己想這麽做。我不想讓你覺得有壓力,或是虧欠了什麽。”
鐘酩,“……”
無芥在一旁淡定地開口,“貧道就說你們這壓力可以相互抵消了。”
捏在江荇之腕上的手收緊了幾分,鐘酩面上浮出幾分悔恨,“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讓給你了。”
“讓?”江荇之柔和的目光轉而犀利,“你是不是在看不起我!”
“沒有沒有。”鐘酩給他撸毛,“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何時同你争過?”
這還差不多~江荇之立馬被撸好毛,捏着他的手指甜滋滋一笑,“喔。”
…
在無芥的坦白下,一切事故的起因終于被交代清楚。
鐘酩沒有忘記眼下最關鍵的問題,他問無芥,“那現在呢?江荇之要突破了,還會不會像上次那樣?”
無芥雙手交叉搭在身前,“墟劍聖君當初手撕天道,天道被逼無奈只能讓庭雪凝魂重生。但作為條件,天道将庭雪送到了一千年前修補漏洞,完善因果,讓大千世界形成完美閉環。”
“如今所有因果皆已完善,自然不會再受到影響。”
江荇之一下支楞起來,“那感情好~”
無芥恬淡地笑了笑,“所以二位,現在就去渡劫吧。”
“走,墟劍,我們現在就去——”江荇之拽上鐘酩的袖擺剛站起來,忽然覺出不對,“二位?墟劍,你也要渡劫了?”
鐘酩随着他站起來,跳過這個話題,企圖用深情的凝望轉移他的注意力,“走吧,一起。”
江荇之沒有這麽輕易被糊弄,他拽住鐘酩,“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我沒感覺到你的靈力沖刷瓶頸?”
無芥看面前兩人不知要對立相望到多久,開口回答,“很早。不過墟劍聖君壓制已久,刻意不去沖擊瓶頸。現在再不突破,恐怕就要溢出來了。”
他說着催促,“所以你們趕緊去,免得一不小心沒壓住,把雷劫引到昆侖來了。”
兩人,“……”
江荇之拽在鐘酩衣擺上的手一松,驚喜交加:難怪墟劍能手撕天道,原來他的修為早已到達了瓶頸……那他們豈不是可以一起飛升了!
嗚呼~他好快樂!
“走吧,燈燈。”有了無芥的承諾,鐘酩的心安下了大半,他不再耽擱,叫上人轉頭朝門外走去。
那身影走出幾步,江荇之卻沒有跟上去。他趁機蹲下來湊近了無芥,悄咪咪地傳音,“大師,那墟劍為什麽一直沒有飛升?我若問他,他肯定又不告訴我。”
無芥同他笑笑,“他是在等。”
江荇之,“等什麽?”
無芥卻不再回答,笑着沒說話。江荇之正偷偷打探着,身後便傳來鐘酩的聲音,“燈燈,快些來。”
“喔!”江荇之暫且放下這茬,轉頭朝着停在門口的鐘酩跑去,“等等我!”
一只大掌朝他伸來,握住了他的手,“等着的。”
兩道身影轉瞬相攜而去。
屋中,兩側的幔帳層層飄蕩,從屋外投來的晞光照亮了中間的走廊。無芥盤坐在桌案後,青灰色的紗袍沾染了檀香。
他看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笑了笑。
是了,一直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