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誰在壓誰
江荇之按照記憶中一千年後魔界的布局, 設下了“東西南北中”五大傳送陣。
天上捅開的窟窿也被接二連三補好。
除去一路上心神不寧的鐘酩,一切都進展得相當順利。江荇之一邊揮着靈力将撕裂的結界重新填補,一邊觑向身側的鐘酩。
自從宿尤當衆朗讀小書冊之後, 鐘酩便沒再說話。
只是偶爾對上眼神,江荇之便能從對方那眼底窺見肆意明灼的光。兇猛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而出。又被硬生生阻攔着, 交織成濃烈的火。
腰間揣着書冊的地方瞬間熱了起來。
江荇之假裝無事發生地別開臉, 突然覺得自己昨天給人畫的餅是不是有點大得過了頭?
看墟劍這神色, 真要随他怎麽做……那還了得。
他兩人在這裏眉來眼去,視線暧昧。旁邊的宿尤斜來一眼,忽而又呵呵一笑, 輕飄飄地開口, “對了, 前面有一條河……”
河!正沉浸在暧昧遐想中的鐘酩绮念盡散,一下敏感地轉過頭——
江荇之都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
宿尤,“是我魔界的護城河。”
鐘酩暗自松了口氣:護城河,不是夜渡川, 那沒事了。
三人又飛出一截。
宿尤指了指下方城池, “在這下面就是我魔界的夜……”
鐘酩一個急剎,整個人都往後滑出了兩步,“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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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尤悠悠, “生滅塔, 號稱‘夜明珠’。”
江荇之,“……”
宿尤語調揚起,“怎麽樣?好看吧~”
鐘酩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劍意, “你是舌頭打結, 不會說話?”
宿尤一臉無辜地轉向江荇之, “荇之,本座是說錯了什麽嗎?”
兩道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大有一副要他站隊的姿态。江荇之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我錯了吧。”錯在參與這場無聊的鬧劇。
鐘酩看他面色不善,趕緊敏銳地給人順氣,“怎麽會?燈燈沒有錯,是我錯了。我和一個魔頭計較什麽?”
宿尤鄙夷,“呵。”
…
毫無營養的争吵姑且終止。
下方沿途都是斷壁殘垣,一路上能看見魔界的護城軍帶領着一衆魔修重建家園,城中還設有好幾處免費的物資領取點。
江荇之三人正在半空飛着,下方一名統領模樣的魔修擡頭看見他三人,忙叫住宿尤行了一禮,“魔尊大人!”
“什麽事?”宿尤落了下來。
江荇之和鐘酩也跟着落到地面。那名魔修統領似乎是有事要和宿尤彙報,兩人走到一邊交談,江荇之停在原地四下打量了一圈。
旁邊恰好是一家法器鋪,陳列着各式法器法衣。
江荇之正看着,身側人影一晃,就見鐘酩走了過去。
鐘酩走上前,一陣挑挑揀揀。江荇之沒忍住跟過去,只見對方拿在手裏的似乎都是防護類法器,還有一件薄薄的裏衣,“阿座,你在幹什麽?”
鐘酩沉浸其中,頭也不擡,“我買點東西。”
賣法器的魔修見狀立馬介紹,“這幾件法器都是純防禦型的。尤其這件裏衣,穿在身上雖然輕薄如翼,卻相當抗揍!”
嘩啦,一堆靈石倒在桌面上。鐘酩将法器一一收下,“我都要了。”
江荇之眼睛一下瞪大,伸手拉住鐘酩的胳膊,“你浪費這些錢做什麽!”
墟劍個敗家的,都買了些什麽回去?他一個大乘巅峰,随便一揮手都能把天捅個窟窿,哪還需要這些防護法器!
“需要的,需要的。”鐘酩動作迅速,一股腦全塞進了儲物袋,好像生怕江荇之會給他退回去一樣。他反握住江荇之的手,“錢就是要花在刀刃上。”
這是什麽破刀刃?江荇之不懂,但他大為震撼。
兩人拉扯間,宿尤正好和那統領說完話走回來,他掃過一眼,“……哈!”又是一聲爆笑。
鐘酩警告地盯了他一眼,江荇之扭頭,“宿尤,你笑什麽?”
“沒什麽~”
宿尤一臉了然:買這麽多防護法器,自然是因為某人只能挨揍、不敢還手。
江荇之狐疑,鐘酩卻已拉着他離開,“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
眼下,魔界的窟窿都已補好,幾大傳送陣也設置完畢。江荇之大概看過一圈,同宿尤問道,“應該沒別的事了吧?”
“基本是沒了。”宿尤環着胳膊,轉頭看向一個方向。挑紅的一縷鬓發随風揚起,“唯一的隐患,只剩下夜渡川。”
“夜渡川怎麽了?”鐘酩一瞬戒備。
宿尤嗤笑一聲,這次倒真沒有故意捉弄人,“夜渡川塌陷後,現在已成地下暗河。原本夜渡川自入口墜落注入噬魂淵,河中千百魂燈鎮壓深淵下的亡魂,現在夜渡川改道,恐亡魂難鎮。”
江荇之問,“有什麽別的辦法?”
“有倒是有,需尋一古煞之物代替夜渡川鎮壓亡魂。但若非極兇極煞,怕是鎮不住。”
極兇極煞,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江荇之想着,目光緩緩落到了鐘酩腰間的那把古煞劍上……
宿尤的視線也跟着落了過去,眸光一亮。
鐘酩皺眉,将古劍往身後一擋,“看什麽?”
宿尤毫不客氣地轉頭同江荇之一指,“本座看那把劍就不錯。”
“呵,想都別想。”鐘酩睥睨了他一眼,又拉過江荇之的手緩緩開屏,“我的劍,是要用來保護燈燈的!”
江荇之,“……”
雖然很感動,但實在沒必要——你的本命劍就這麽被雪藏了?
不過即便是鐘酩願意用古煞劍來為魔界鎮靈,深淵口旁邊就是夜渡川,他也不會當着江荇之的面去。
大概是了解這一點,宿尤這會兒沒再多提,擺擺手道,“修補就到這兒吧,荇之今日也辛苦了。”
江荇之看了眼天色,時間的确不早,他便準備作別,“那我們先回去了。”
宿尤同他彎彎唇,“不回去也行,本座樂意讓荇之美人在這裏留宿~”
呵呵呵。鐘酩一把摟過江荇之,“不用了,我們要回自己的愛巢。”
……愛、巢!江荇之撫了撫心口,實在有被這詞語膩歪到。
他看宿尤臉上也顯而易見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輕咳一聲送去一陣清新的風,“不了,我還有韭菜要割。”
“韭菜?”宿尤皺眉不解。
“做點小本生意,沒什麽。”江荇之說着揮手道別,拉上鐘酩離開。他一邊走還一邊教育,“看你亂花錢,只能讓本燈來補貼一下家裏了。”
也不知哪個詞戳到了鐘酩的心坎兒,他喜滋滋地湊過去和人咬耳朵,“好持家,我的燈燈。”
低沉纏綿的聲線貼着耳畔,宛如耳鬓厮磨。
江荇之紅着臉傲嬌,“哼。”
·
從魔界回昆侖的路上,江荇之順路就去了洵陽城的當鋪,當他的九連環。
不知道多久就要回去,來時種下的韭菜,走之前必須要收割走!
上次的玉環已經被人買去,據掌櫃所說買主是前幾日來的。
這次剛好當第八枚,江荇之附了一抹神識上去,待這枚被人買走他就能直接聯系買家把最後一枚玉環出手。
換好靈石出了當鋪。
江荇之正将錢袋挂在腰間,就看先前宿尤給的書冊露了個邊角出來。诶,這羞羞的書……他忙把那邊角塞回去,塞完擡頭就對上鐘酩的視線。
鐘酩眼底又熱了起來,低頭看着他,“塞什麽呢?”
呵,明知故問,不安好心。
江荇之扭頭不理他,飛身回了昆侖。
…
剛落到昆侖山巅,緊随其後的男人便拉住了他。鐘酩握住江荇之的胳膊把人轉回來面對着自己,垂眼笑了一下,“燈燈害羞了?”
江荇之擡眼盯着他,不甘示弱,“你脖子不也紅了嗎?”
鐘酩就俯身來銜他嘴唇,大方承認,“嗯,剛剛在魔界就想親你了。”
“唔……”江荇之唇舌被侵占着,胳膊下意識就勾在了鐘酩的脖子上,模模糊糊地說,“你好不要臉。”
“在道侶面前要什麽臉?”鐘酩掐着他的腰,順勢就将人放倒在一旁的打坐石上,傾身而去,啞聲道,“嘴,再張開一點…說好的要親得很深呢。”
江荇之整張臉轟地就紅了:墟劍……真是好不正經。
他仰躺在打坐石上順從地張開嘴,眼睫顫了顫,任由鐘酩纏綿而激烈地索吻。
淩亂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間,外衫都滑落到了手肘。江荇之雙手扒在鐘酩後背隆起的肩胛上,一條腿下意識擡起。
交纏的唇間傳來一聲悶哼。
鐘酩微微起身看着他,一手替他将唇角的水痕拭去,“別鬧。”
江荇之害臊又興奮,對視間足以看清對方眼底的情緒。他勾着鐘酩的脖子,感覺到對方今天格外激動,想了想問,“阿座,就這麽想和我結契?”
“想。”鐘酩垂眼,喉頭動了動。
與此同時,他一只手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
江荇之本來在動容,視線一瞥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如果沒記錯,墟劍今天買的防身法器就是放在那兒的。
他思緒一頓。
等等,難道是怕結契那天被自己揍才買的?
鐘酩沒發現他的走神,低頭又來親他。江荇之一邊和人纏吻,一邊在心底琢磨:若不是自己早就看穿了墟劍的馬甲,等結契那天再來這麽大個驚喜……他可能真的要扒了墟劍的皮。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墟劍還是了解他的。
“那就結吧。”江荇之将鐘酩的臉扒開了一點。緊貼着他的身體傳來又急又重的心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或是兩者交雜。
鐘酩輕輕嗯了一聲,“好。”
江荇之便坐起身來,似真似假地說,“那我這會兒就去找大師問問良辰吉日,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鐘酩替他将淩亂的衣衫理了理,“不了,我就在這裏,靜候佳音。”
他怕到時候聽到什麽,當場失去表情管理,又惹他的燈燈生氣。
·
江荇之去無芥院中找人時,後者沒在。
這個時間無芥應該回來了,他神識掃過一圈,随即在院後的林中尋到了無芥的身影。
江荇之穿過密林,正看見無芥在花圃前拿着水瓢給那日他種下的靈植靈草澆水。
木質水瓢翻動間灑下一片清亮的水珠,花圃中的靈草長勢大好,竟隐隐有了千年之後靈氣充裕時花草的那份蓬勃生機。
“大師打理得真好。”江荇之誇贊着走過去。
無芥放下水瓢轉過來笑笑,“哪裏,是這片風水好。況且貧道只是打理一片花圃,比不得門主打理兩界之事來得辛苦。”
說到這個,江荇之就想起這次來找無芥的主要目的——良辰吉日不過是他故意說來逗墟劍的,真要結契也要等他們先回去。
“大師,我已經平息了兩界紛争,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無芥阖目而來,昏暗的天色中,他眼睑下的金粉依舊閃爍耀眼,“善始善終。”
江荇之品了品,“什麽意思?”
“由門主開始之事,自然由門主結束。”
由他開始的什麽事?神燈,劍宗,昆侖……?他來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現在想想,居然已經和這個世界交織在了一起,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江荇之揣測,“是要我去一一收尾?”
無芥但笑不語,握住木瓢的手指在長柄上輕輕搭了搭,嗒嗒。江荇之莫名從他的笑容中讀出了默認的意味,又覺得那敲在長柄上的節奏有些耳熟。
他看了眼無芥的手,很快就被一道聲音打斷,“門主若是無事,就來一起澆花吧。”
“不了,還是不打擾大師的閑情逸致。”江荇之收回目光轉身溜走,“我走之後,這片花圃就托付給大師了!”
纖瘦的身影一瞬出了密林。
“善。”無芥笑了笑轉回頭,擡手繼續澆下一片水珠。
…
回到山頭,鐘酩正等在院前。
見到江荇之,他立馬迎了上去,“大師怎麽說的?”
江荇之看他眼神發緊,不知這人到底是在期待還是在害怕,他就擡手捧起鐘酩的臉,故作羞澀道,“說是十日之內宜嫁娶,他再幫我們仔細算算具體是哪天。反正就快了,阿座你開心嗎?”
鐘酩瞳孔一震:這麽快!?
“嗯。”他不露聲色地呼出一口氣,擡手握住江荇之的手腕,“幸福來得真是太突……然了。”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假裝沒聽出他剛剛差點脫口而出的“突兀”,轉而道,“我明日出門。”
鐘酩問,“去做什麽?”
“當然是去發請帖了。”江荇之說,“雖然日子還沒定好,但還是提前通知出去,讓大家好做準備,對不對?”
咕咚,鐘酩喉頭一動,“對。”
他又設想了一下發請帖的場景,沒忍住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多好的機會,能讓他昭告天下:江荇之是他的人。不可錯失!
“我去就是了。”江荇之按下躁動的他。自己又不是真去發請帖的,他是去善後的,“你就待在家裏等我回來。”
鐘酩問,“我待在家裏做什麽?”
江荇之頓了一下,随即從腰間掏出那本書冊,嘩啦扔給了他,“你就在家好好研讀一下吧!”
他說完不給人反對的機會,轉身跑回屋裏,“砰”地關上了門。
“……”
院外,鐘酩低頭看着手裏的書冊。書頁翻開,一片旖旎。他耳根瞬間染紅,心髒在胸腔裏一撞,噗通。
·
翌日,江荇之一大早就出了門,準備去各大宗門給他曾經結下的因果收尾。
怕某個厚臉皮的男人非要跟來,他甚至謹慎地用上了神識屏蔽,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小書冊的吸引力——鐘酩壓根沒有跟來。
山頭的院落安安靜靜,鐘酩的屋門緊緊合上。
屋中,鐘酩坐在榻上。那只持劍的手骨節分明,正翻動着搭在膝頭的書頁。
從旁觀的視角看來,男人冷峻的側臉似乎毫無波瀾,抿緊的唇線沒有洩露一絲情緒。但那發絲下露出的泛紅的耳垂和微微顫動的指尖卻無聲地顯示着,鐘酩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冷靜。
書上的一字一句都像在撩撥他的神經。
細膩勾勒的畫面在他腦海中自動替換成江荇之泛紅的臉頰和纖長的身形。
鐘酩穩住呼吸,逐字逐句地往下看。畢竟……想同人結契的确需要了解這些。
而且,那日江荇之挂在他身上,說想怎麽做都随他願意……鐘酩一想便覺心神蕩漾,又怕到時候自己做得不到位,弄得燈燈不夠開心。
本來就有個掉馬大劫在前,要是連燈燈期待的“這樣那樣”都做不好……咯噔,鐘酩心頭一凜:會不會被當場退婚?
不行,退婚絕對不行!
鐘酩一個警醒,趕緊集中精力順着書頁往下看去。
……
書看過大半本,鐘酩這才擡起頭來。
他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按下體內躁動的情緒站起身來,準備出門走走緩個神。
“吱呀”一聲屋門推開。
敞亮的日光和清新的冷空氣撲面而來,驅散了鐘酩腦海中紛繁複雜的思緒,他幹脆随手戴了面具沿着山階往山下走。
就當是散散心。
山下的道場現在是供昆侖衆人相互交流功法、切磋比練的地方。
場中衆人打成一片,氣氛熱鬧,富有活力。鐘酩站在道場外的山階上,他刻意收斂了氣息,場中無人發現他的到來。
只有誅緒正巧要從道場中離開,擡頭看見戴了面具的鐘酩站在那頭,頓時驚了一跳,趕忙小跑過來,“柏……玄君?”
鐘酩應了一聲,随口問了聲衆人的近況。
誅緒一一彙報,他說話時手上沒拿本子。鐘酩聽完,難得多問了一句,“你那本子呢?”
“喔……那個!”誅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面上流露出崇敬,“那是專門用來記錄門……雪君箴言的。”
燈燈的箴言?這會兒正好閑來無事,鐘酩便叫他把本子拿出來,“給我看看。”
誅緒不敢拒絕,“是,玄君。”
小本本在手,鐘酩随手翻了翻,只見上面記得事無巨細,就連江荇之說晚上要吃什麽都記着。他嘴角一抽:倒也不必什麽都記。
書頁“嘩嘩”翻動間,鐘酩又看上面還記着那次祈歲日自己顯擺禮物,江荇之背地裏維護他說“是送了”。
他心頭就微微泛甜,面具後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他的燈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這麽可愛。
他從後往前慢慢翻,正柔情蜜意地翻着,視線忽而一定:來日方長,我和柏護法……誰壓誰還不一定。
鐘酩:???
小本本啪嗒一聲關上。鐘酩眸光轉而深邃:難怪急着和他結契……他的燈燈,竟然藏着這種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