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渡川映魂
江荇之說完, 看身旁的人沒有吱聲,轉而關切道,“怎麽了柏慕, 是因為我太兇,把你吓到了?”
鐘酩這會兒連呼吸都快屏住了, 卻還是滴水不漏, “怎麽會?”
他慢慢放緩聲調,“你的兇又不是針對我的。”
江荇之笑笑,“當然, 我大多數時候還是很好說話的。”
“嗯…”鐘酩喉頭幹得發癢,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 “不提他了。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天際的圓日已經在幾句話間躍出雲海,金光落了滿山, 好似前方有無限希望。
江荇之點頭,“那走吧。”
…
萬藥谷位于九州以南最大的一處山谷,距離洵陽城不算太遠,兩人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萬藥谷前。
昨日早有約定, 今日到時便有萬藥谷的人候在門口。
左護法殷冉見了江荇之和鐘酩,幾步迎上來。大概是剛剛喜得姻緣, 他面上容光煥發, 十分熱切。
“二位如何稱呼?”
“江某。”江荇之說完看鐘酩沒開口, 又替人介紹, “柏兄。”
萬藥谷常年深居簡出, 還不知道他們“上古遺靈”的身份。但有無芥引薦, 殷冉沒有怠慢,側身引兩人入谷,“江兄, 柏兄。谷主已經在裏面等候了。”
江荇之随着他一路進去,只見沿途多是栽種的靈植草藥,種類繁多。
殷冉介紹,“我萬藥谷中的靈植品種乃三界之最,谷主更是遍覽各界靈植,沒有他不認得的植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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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荇之問,“那彼岸花他見過嗎?”
殷冉猛地停下腳步,嚴肅皺眉,“不得放肆!”
彼岸花乃往生花,那都是要轉世投胎前才能看到的——不管對方是何人,也不可詛咒他們谷主!
江荇之,“……”
他輕輕從儲物袋裏拎出那株豔紅的彼岸花,“格局打開一點。”
不是只有死人才能看到這花。
殷紅的花瓣随風搖曳,魔障一瞬籠罩了四周,靈植草藥受到的影響似乎更大,全都無風而動。殷冉一下怔住,像被這花攝了魂。
同樣的場景一天前也發生過。
這次鐘酩卻沒給人破障,江荇之不由側了他一眼。
鐘酩給他側回去,“他剛剛兇你。”
江荇之,“……”他發現柏慕這人真是相當幼稚——不是特意表露出來的那種,而是不經意間真實流露出來的。
很難想象這人居然是大乘巅峰的劍修!
他先前的疑慮陡然減少了幾分。
畢竟他的墟劍成熟又穩重,可不是這麽幼稚的人。
江荇之擡手“啪”地打了個響指。
魔障一破,殷冉驀地回了神。他這才明白是自己誤解了,連忙慚愧道歉,“是我太敏感了。”
江荇之寬容,“無礙,每個人都是有點小敏感在身上的。”
鐘酩背在身後的手指一曲,仿佛精準中了一箭。
·
芥蒂消除,殷冉很快把他們帶到了芝蘭堂。
“谷主,兩位客人已到。”
江荇之看向堂中等候的男人,看面相約摸三十幾,一身素衣,身上帶着淡淡的草藥味,莫名令人定神。
萬藥谷谷主沈闕起身擡手,“請坐。二位所求何事?”
江荇之和鐘酩落了座,他開門見山,“聽聞彼岸花煉化之後能補全殘魂,沈谷主可能煉化?”
“你有彼岸花!”沈闕驚嘆,“可供一看?”
“這是自然。”
彼岸花被沈闕拿在手中細細查探,江荇之也不催促,靠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他等着等着覺得嘴裏空閑,四下掃了一圈卻看案上只奉了茶水,指尖不由寂寞地一撚。
“嘩啦”,旁邊倏地捧來一堆零嘴。
江荇之轉頭便看鐘酩朝自己揚揚下巴,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神色,“吃吧。”
江荇之,“……”
見鬼了,柏慕怎麽知道自己饞了。而且這些零嘴是從哪兒掏出來的?
沈闕也跟着擡眼:?
客人來訪還要自備零嘴,多多少少讓他有些過意不去——雖然他确實沒見過哪個客人上門拜訪還有心情吃零嘴的。畢竟病重到了需要向自己求醫的程度,多半都是半截入土。
沈闕朝堂外吩咐了一聲,“拾顏,給客人備些點心來。”
外頭傳來清亮一應,“是。”
話落,江荇之敏銳地察覺到候在旁邊的殷冉神色微動,目光往外瞥了幾眼。
不等他觀察更多,對面沈闕就開口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彼岸花。”
鐘酩沉聲,“不能煉?”
江荇之聽他聲線發緊,似乎比在缥缈宮時還要急切。也不知道是在急什麽,就跟自己時日不多了似的。
沈闕安撫,“莫急。花草間藥理相通,要如何煉化我已經知曉了。只是……”
江荇之問,“只是魔障太重?”
對面點點頭,似有些慚愧,“若沾染了魔氣,恐一不小心傷及道心,如果兩位有‘那方面’的渠道,我可以将煉化方法告知,你們另尋更合适的人。”
“有方法就好。”鐘酩沒有為難他,“剩下的我們會再找人。”
“如此甚好。”
沈闕很快提筆在紙上寫下煉化的步驟。
江荇之品着他和憫霜君的措辭,感覺當下的正魔兩道好像并非全然對立的關系。
他還記得在一千年後聽說過的傳聞:傳聞正魔兩道曾經發生過劇烈的沖突,後來不知何種原因平息下來達成了協議,兩道自此互不幹擾,才讓三界和平持續至今。
所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正想着,識海裏就響起鐘酩的傳音,“在想什麽?”
江荇之還沉浸在思考裏,“我在想魔修……”
對面聲線陡然一緊,“你還惦記着他!”
“他?”江荇之從思考裏抽身,疑惑轉頭。他看鐘酩一臉戒備的神色,記憶忽而回籠——是說祈歲日那晚的魔修?
江荇之深深看去,“你敏感了。”
鐘酩這會兒也反應過來是自己想多了,他緩緩移開目光,“畢竟,每個人總有點敏感在身上……”
“柏護法果然記得本門主的每句話。”
說話間,一名女子端了茶點進來,放到江荇之跟前的桌案上,“二位請用。”
江荇之順勢擡頭看了她一眼,正看見她和旁邊的左護法殷冉對上眼神,略帶羞澀地一笑。
……喔。江荇之恍然,看來這就是大師給人促成的姻緣。
“好了,就是這些。”沈闕說着遞來一紙煉藥方子。他看江荇之注意力放在了別處,笑了笑道,“見笑了,我門中左護法正處于熱戀期。”
沈闕态度十分開明,拾顏又同殷冉相視一笑,這才退下去。
江荇之羨慕地咬了塊小點心,香甜的味道沁入舌尖,“談戀愛真好。”
一旁的鐘酩看着他向往的神色,心虛地抿了抿唇:是啊,談戀愛真好……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要披馬甲?
他恨!
沈闕聞言,半開玩笑道,“以江道友的條件,不愁沒有追求者。若是找不到合眼緣的,我以後也可以幫忙留意一二。”
話落,一道警惕的目光刷地落了過去。
鐘酩捏着茶杯的手下意識收緊了:留意什麽留意,江荇之喜歡的人是自己!
他想趕緊把沈闕的提議推掉,但又發現以他現在的身份,似乎沒這個資格。
鐘酩就不說話了,只幽幽地盯向江荇之。
他意念傳遞:不可以移情別戀,不可以。
“多謝沈谷主美意。”江荇之想也沒想就要拒絕,話到嘴邊卻忽而停住,感受到旁邊傳來的某道無法忽略的視線。
他頓了頓,話頭一轉,“日後再說。”
日後再說。可以理解為婉拒,也可以理解為留下了回旋的餘地。
旁邊傳來的視線似乎産生了輕微的震蕩。
沈闕哈哈一笑,暫且擱置了這個話題。
…
在萬藥谷待了沒多久,江荇之和鐘酩便起身辭別。
那張方子被他收了起來,接下來只需要找能夠煉化的人。
出了萬藥谷,兩人同時往九州最南面飛速行進——那裏有通往魔界的入口,夜渡川。
呼呼的風聲中,江荇之的聲音依舊清晰,“看來還是得找魔修。”
“嗯。”鐘酩的回答聽起來心不在焉。
江荇之轉頭看他,“怎麽了?”
“你……”鐘酩一雙唇抿成了直線,欲言又止了片刻後,又好似氣惱地開口,“你若是真的很想談戀愛,比起別人,不如先考慮我。”
江荇之仔細揣摩着他的神色,“你真是這麽想的?”
鐘酩沒看他,目視前方“嗯”了一聲。
管他“柏慕”還是“墟劍”,反正不能讓江荇之把目光看向其他人。
江荇之神色有些奇異:這話聽起來,倒像是柏慕會說的。
難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先前和沈闕說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但若“柏慕”真的只是“柏慕”,自己的态度就不能這樣暧昧不清了。
默了幾息,江荇之重新開口,“婉拒的說辭罷了。”
算是否認了自己急着戀愛的說法。
鐘酩稍稍松了口氣,卻還得作出一副失落的神色,免得一不留神被扒掉一層皮,“喔。”
江荇之往他那張低落的側臉上瞥了好幾眼。
·
夜渡川。
三界內唯一可去到魔界的通道。
原本依照江荇之兩人的修為,一劍劈開人魔兩界的結界穿過去更為便利。但想到自己是登門拜訪、有求于魔,江荇之還是沒用這麽沒禮貌的方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桀骜不羁的柏慕居然也願意老老實實地走夜渡川,沒說出“直接拿劍劈了”這種話。
兩人落到夜渡川外的永夜谷。江荇之轉頭誇贊他,“你這次很有禮貌。”
鐘酩沒有反駁,“畢竟不能給燈燈添堵。”
江荇之嘴張開一半,又善良地閉上,沒去細數這人先前給自己添過多少堵。
永夜谷正如同它的名字,一年四季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處于夜晚。
頭頂的夜幕是漆黑的,隐約還能在天際看見一絲紅線,如同業火永燃。
江荇之和鐘酩往前走了沒多久便到了路的盡頭,盡頭是一塊石碑,上方堂而皇之地刻着“魔界”兩個大字,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魔界入口。
江荇之記得一千年後去往魔界不需要這麽麻煩。
而且道路四通八達。特別是在正魔兩道簽訂協議後,還特意設下了東西南北中五大傳送點,供兩界修士往返穿梭。
江荇之這還是第一次來夜渡川。
到了石碑前,面前突然傳來一陣禁制波動。
一縷半透明的魂魄自石碑上方升起,緩緩凝結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淡淡的魔氣從它身上傳來,江荇之開口,“魔化器靈。”
碑靈發出細細尖尖的笑聲,一縷魂魄繞來繞去,像是打量着面前二人,“人修,人修……又來了人修,桀桀桀桀。”
它轉了一圈又道,“看上去還是兩個好厲害的人修,難怪敢闖魔界。我總歸也攔不住你們,便放你們過去好了。”
話落,石碑發出一陣猩紅的光芒,一道虛幻的結界之門從後面顯現出來。
“去吧~”碑靈輕飄飄地讓道,“進了魔界,是生是死,都由不得人。”
透過結界,隐隐已經能看見門後泛着幽光的夜渡川。
鐘酩沒理會那碑靈的風涼話,擡步就朝結界走去,“走吧。”
江荇之也無所謂那夜渡川——當下的修真界靈力稀薄,早已經決定了某些危險的上限。
他擡步跟上鐘酩,順道和人讨論,“一會兒要不要放條船,我們慢慢蕩過去?”
鐘酩由着他,“都行,看你喜歡。”
兩人旁若無人地讨論着。
從石碑旁擦身而過的一瞬,那碑靈忽而又開口了,“對了,夜渡川是為了防止外界之人僞裝成魔修擾亂魔界而設,渡川之人的神魂會被那河水映得一清二楚。”
“二位~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喔。”
腳步猛地一剎!
江荇之轉頭看向突然停在原地不動的鐘酩,“柏慕?”
作者有話要說: 鐘酩:這是什麽夜渡川,這明明是三途河QwQ
江荇之:hello,看我,你在害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