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賴上他了
誅嚴好歹是個大男人,一天之內被人用同一種姿勢提來提去了兩次,這會兒正抱着膝蓋自我厭棄。
身後驀地落下一道冷聲,“別繃着。”
誅嚴一顫,趕緊配合。
隔了段距離,江荇之撐着下巴看過去。
男人背對着他,肩寬腰窄,黑衣緊束着身形,動作間能看見微微聳動的肩胛骨。大概是此人天生帶了股危險感,上個藥居然像是在解剖。
江荇之都怕誅嚴折在這兒。
沒多久傷口便處理完,他趕緊瞟了一眼,竟有些意外——誅嚴背後的傷口清理得很細致,包紮也相當娴熟,像是常常處理外傷的樣子。
誅嚴誠懇地道謝,“多謝這位閣下。”
鐘酩沒回他,只用瓢裏剩下的水随意淨了手,又走到江荇之對面坐下。
江荇之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難不成還真是懸壺濟世?
鐘酩擡眼看來,兩人視線對上,“有話說?”
江荇之對他感官轉好,主動開口道,“還沒問閣下怎麽稱呼。”
對面靜默了幾息,郊野的細風穿過山洞外的柏木林,“沙沙”灌入洞中。隔了會兒,低沉的嗓音開口道,“柏慕。”
既然決定用新的身份留在這人身邊,那就用一個全新的名字。
“柏木?”江荇之瞥了眼外頭的綠植,深刻懷疑對方是不是随口一起。
“‘慕’是傾慕的慕。”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響起,江荇之聽得耳膜一癢,心說這要是個小姑娘坐在對面聽到,恐怕都要心頭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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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朝對面的男人看了一眼,這一眼正撞入男人深邃的眼底。
江荇之怔了一下,然後說,“是嗎。”
剛穿好衣服準備在兩人身邊落座的誅嚴,“……”
他一條腿邁出半空,忽然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往後退。
江荇之回過神,很快注意到旁邊有個要走不走的人。他看向誅嚴那只懸在空中搖擺不定的腳,“在做複健?”
誅嚴趕緊坐過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大人想聽什麽消息,在下定毫無保留。”
江荇之問,“現三界之內,各個境界修士幾何?”
誅嚴答,“煉氣、築基修士還算常見,往上就是金丹大能百餘人,元嬰尊者五十餘人……”
江荇之皺眉,似是不解,“元嬰期為什麽要叫尊者?”
誅嚴瞬間大驚失色:此番話語,何其狂妄!
還沒來得及同人解釋,又聽一旁的鐘酩淡淡,“不懂。”
誅嚴:…………
江荇之沒注意到前者失魂落魄的神色,跳過幾個境界直接問道,“合體以上有幾人?”
“應該沒有。”誅嚴回過神。但在看到對面兩人時,又不确定地補充道,“據世人所知曉。”
連合體期都沒有?江荇之在心底琢磨了幾番。不過誅嚴的後半句又提醒了他更多潛藏的可能,他瞥了眼對面的男人:比如這個人。
一千年前的大乘巅峰……着實變态。
正瞥着,對方又看了過來。目光相接,江荇之緩緩移開:見鬼了一道餘光都能被發現,不看了。
将當下三界的情況大概問了個遍後,他心裏有了個底,轉而打聽,“最近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還真有一件——說是撫城有瑞獸現世,就在叩月宗副宗主的主峰上,為此叩月宗邀請了各宗門世家前去赴宴,一同沾沾祥瑞。”
“瑞獸?”
“說是人面蛇身,全身赤紅。”
江荇之心頭一動:人面蛇身,全身赤紅……聽着像是傳說中的燭龍。
燭龍主陰陽四時,是掌管時間的神獸。他重生到一千年前,難不成和燭龍現世有關?若是找到燭龍,是不是有機會再回到他原來的世界?
有點意思,去看看。
“多謝。”想知道的消息問得差不多了,江荇之起身準備離開。随着他起身,從剛才開始一直沒有插話的鐘酩也站了起來。
江荇之體察地看了他一眼,“順路是嗎?”
鐘酩唇角一挑,“江兄懂我。”
江荇之被他這稱呼搞得心頭突突,正要說什麽忽然反應過來,“我剛才有說我的名字?”
“……”鐘酩默了一瞬,随即點頭,“當然。”
江荇之細細回想,“是嗎?我說了嗎?”
“不然我如何得知。”鐘酩說着瞥向一旁的誅嚴,神色幽幽,“你也聽到了是不是?”
誅嚴被這一眼看得背後發涼,剛剛上藥的地方好像都在漏風,“……是。”
江荇之點點頭,心說應該是剛才輸入的信息量太大,自己記岔了。他不再糾結,轉頭遞給誅嚴一塊傳訊石,“我先走了,你留在此處好生修養,有事傳訊石聯系。”
誅嚴惴惴不安,“若是追殺在下的人又返回來……”
江荇之,“你放心,我早已在這四周布下結界,任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誅嚴,“……”
熟悉的說辭幾乎一字不差,就連投在江荇之身上的光都依舊是那麽耀眼。
誅嚴飛快地瞥了鐘酩一眼,默默垂下眼簾。
“無礙。”這次開口的卻是鐘酩,他率先朝洞穴外走去,“除了我,沒人能進來。”
誅嚴不明白,“這是為何?”
“你不是說當世沒有合體以上的人。”江荇之跟在鐘酩後面一道踏出洞口,靛藍色的長衫迎風飛舞,高束的長發揚起。
随即身形一晃,洞口只餘兩道流光,“這是大乘境的結界。”
“……!”
洵陽城內。
街頭人來人往,攤販叫賣混雜着百姓的交談。
江荇之沒管那句話給誅嚴造成了多大的心理沖擊,他悠閑地走在街頭,跟随人潮向前行進着。
鐘酩依舊走在他身側,不但十分“順路”,還先發制人地問,“打算去哪兒?”
“出門在外,總得有錢財傍身。”
鐘酩看了眼他腰間的儲物袋,明白了他的意思,“嗯。”
兩人說話間,後方的人群擠了一下。江荇之心念一動,側身避開從一旁橫過來的扁擔頭。
咚、他後背撞在了鐘酩身前,與此同時一只手擡起來扶在了他的肩頭。那只手很熱,溫度隔着兩層衣料透了過來,貼着他偏涼的身體,竟十分熨帖。
鐘酩低頭看他,“當心。”
熱氣拂過耳尖,江荇之很快站直身子,“我沒事。”
鐘酩扶在他肩上的手将人往自己身側帶近了點,這才放下來。
“抱歉抱歉!”路過的挑夫見狀連連道歉。
這邊的動靜引來四周行人側目,在對上江荇之和鐘酩二人相貌時,衆人不由一愣:在他們這樣的邊陲小城裏,何時見過這般出衆的姿容?
況且還是結伴出現,恐怕是哪位世家公子或是修道者。
挑夫也怔住了,沒想到差點沖撞了“貴人”。
江荇之看他站在跟前沒動,正好随口打聽,“城中最大的典當鋪在哪兒?”
“就在城西巷口,商家的典當鋪。”
“知曉了,多謝。”
他告別挑夫,轉而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兩道修長的身影眨眼消失在人潮之中。
城西巷口,最大的典當鋪矗立街頭,牌匾上碩大一個“商”字。
江荇之正要跨入門中,忽然看向一旁的男人。
後者生得一副好相貌,實力又深不可測,恐怕換個人能有他一路同行都覺天降大運,求之不得。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在自己身後巴巴跟着。
江荇之看他打算跟進來,便曉之以理,“我有事要辦,你長得容易讓人心生戒備,跟着我多有不便。”
他說得一臉真誠,鐘酩卻聽得眼皮子一跳:很難想象這人是打算做什麽,才需要讓對方卸下防備。
“你去吧。”鐘酩說完靠在門口站定。
江荇之看對方一副要在這兒等自己出來的模樣,俨然已經放棄了“順路”的借口,跟得正大光明。
他摸不準男人的意圖——實際上他兩人也不過剛認識,除了對方的名字別的一概不知。
只隐隐覺出對方的修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沒想到一千年前竟然就有了大乘巅峰之人。
江荇之忽然有感而發,“這些年,你過得一定很辛苦吧?”
在靈氣如此貧瘠的三界之內,修煉到這種境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鐘酩眉心一跳,直覺告訴他別去深究前者這突如其來的悲天憫人。
“還好,習慣了。”
他的辛苦有一半都是面前這個人帶來的。
好在江荇之的憐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一時興起一般。他又同對方叮囑了兩句“不要跟來”就轉頭進了當鋪。
繞過正前方巨大的屏風,當鋪內的情景映入眼簾。
四周是狹小的窗口,堂內光線昏暗。這會兒沒有別的客人,幾名夥計在四下做着雜活,身着長衫的掌櫃站在高高的櫃臺後翻賬本。
江荇之掃了一眼,是築基修士。
聽見動靜,掌櫃擡眼看過來,視線掠過江荇之的衣着,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精光。
“這位客官要當點什麽?”
江荇之走到櫃臺前,從腰間儲物袋中摸出一套玉制的九連環,“換點靈石。”
九枚玉環大小不一,已分別拆解開來。黑亮的玉環質地瑩潤透亮,一看便價格不菲。
掌櫃呼吸立馬急促了幾分,正要接過來仔細觀摩,玉石又被江荇之攥回掌中。
“不急。”他同掌櫃笑了笑,眉眼間一派純良與溫和,“我有個小小的提議。”
掌櫃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何提議?”
“先當最小的這枚,在我來當下一枚之前,你可以将它抵給任何人。每一次抵押都用上一枚玉環當得的錢補上差價給我,如何?”
竟然要把一整套拆開當?
掌櫃詫異一瞬,又琢磨着:玉還是同一枚玉,只要他抵給別人的價格越高,他要補的差價就越少。
的确是筆穩賺不賠的好生意。更何況……
他看向江荇之,雙眼微眯:眼前之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孤身一人又無修為傍身。恐怕是哪個世家公子偷偷出走花光了錢,這才來典當鋪換些盤纏。
好肥美的一只羊。
他想着笑道,“客官您覺得好那便好。”說完立馬叫一旁的夥計拿來紙筆,趕緊立下字據。
江荇之博愛一笑,“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筆墨紙研很快擺上櫃臺,白紙黑字往上一寫,兩人間協議就此立下。
江荇之将剩下幾枚玉環裝回儲物袋,又把當來十幾枚靈石揣進袖口,轉頭出了門,“我下次再來。”
掌櫃視線落在他腰間的儲物袋上,“客官,下次是多久?”
江荇之悠悠往外走,翩跹的身影繞出屏風漸漸融入外界的明光。
“當然是錢用完的時候。”
“……”
·
從當鋪走出來,又回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巷口。
江荇之剛出門,靠在門外的男人就直起身來走到他跟前,“事情辦好了?”
“哐哐”袖口的靈石一陣搖晃,一切盡在不言中。江荇之擡步走入來往的人潮,鐘酩問,“接下來去哪兒?”
他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還真賴上自己了,“我說閣下你……”正說着,他神色忽而一動,感受到從身後鬼鬼祟祟晃過的三道人影。
江荇之話頭一轉,“……你願不願意去河邊走走。”
鐘酩瞥過他面上細微的變化,彎唇緩聲,“樂意至極。”
洵陽城內有一條用于運輸的河道,靠近北面城牆,是城中人跡最為稀少之處。
河邊的街道安靜空蕩,江荇之慢吞吞地走着,步子拖在幹燥的地面“沙沙”作響。
鐘酩走在他身邊,高大的身形在腳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後背寬闊,如一頭蟄伏的兇獸。
兩人往前走了一陣,身後的三道腳步依舊不近不遠地跟着。
江荇之看了眼越發遠離城中心的街道,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側的男人。
一只手落在了對方緊實的腰側。
偏涼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鐘酩腳步一剎,心跳有片刻懸停。緊接着腰上傳來不輕不重的一掐——
“嗯!”一聲悶哼,渾身緊繃的氣勢一瞬卸下。
他轉頭看向始作俑者,江荇之卻已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閣下看着像随時要沖拳。”
繃這麽緊,誰敢靠近。
“……”
鐘酩薄唇一抿看向前方,被掐過的腰側不痛,卻隐隐有些發熱。
這個動作稱不上親近,卻是他兩人間頭一次這麽随意。而荒唐的是,這都得益于他現在是個“陌生人”,而不是墟劍聖君。
垂在身側的手攥了攥,所以絕不能讓江荇之知道……
兩人帶着渾身破綻在河岸溜達,走了沒多久,果然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快速逼近——啪嗒、啪嗒。
“站住!”淩空一聲厲喝。
眨眼間,江荇之二人已被三名築基修士團團圍住。
三人皆以鬥笠遮面,身上釋放出築基後期的威壓。為首的壯漢目光落在江荇之腰間的儲物袋上,“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壯漢話落,卻見對方神色興奮。
江荇之沉浸在被打劫的新奇體驗之中,“打劫的?劫財還是劫色,或者兩個都要?”
鐘酩神色驟然冷下來。
打劫的三人似乎沒料到這種走向,茫然地對視幾眼後,為首的壯漢突然受辱般怒道,“少廢話!當然是劫財,你——”
他話頭一頓,目光在江荇之那張清雅隽和的臉上留連幾番,轉而哼笑,“啧,這張臉……你若是自薦枕席,爺幾個……”
話沒說完,一股森冷的寒意突然憑空而出,只在一瞬便席卷了整個街道,就連江荇之都忍不住後頸一寒,覺出其中的殺意。
“嗬、嗬呃!”壯漢陡然抓着脖子呻喚起來,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掐住了脖頸。
其餘二人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弄清發生了什麽,便“撲通”一聲齊齊倒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周遭寂靜無聲,河道像是停止了流動,夏末的岸邊草葉結了層細霜。
江荇之轉頭看向身側的男人——他這才發現男人面沉如墨,漆黑的眼底有了明顯的怒意。
他愣了愣,“你……”
鐘酩看着面前這人細致的眉眼,一團氣堵在心口,他咬着牙,“胡說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江荇之:劫色?好嗨哦!
鐘酩:呵呵,找死。
今天送上九千字更新!依舊是撒紅包~
*當玉:因為是一整套,所以先等掌櫃把單個玉環價格炒起來,自己什麽都不用做就能高價賣出最後一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