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玩偶之家 21
八月午後的溫風将窗外的知了吹得狂叫,嘈雜的昆蟲聲和着車流聲一起隐隐約約地透過僅留有一條細縫的玻璃窗子打入耳膜。
很久沒有在空州度過夏天了呢。不管是蘇然還是黎好皆是。
可是她們卻沒想到今年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留在着空州的夏季裏。
“說起來,我之前一直都沒敢問……”黎好輕輕啓唇問道:“我們家國福還有嘉禾,具體是怎麽去的呀?”
說來也是諷刺,曾經因為醜惡過往而性格腼腆的小女孩長大以後終于能夠灑脫自在、明媚張揚地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可是當那些始終深愛、陪伴着她的人走之後,她終究還是活成了溫柔而平靜沒有波瀾的模樣。
沒有因為絕望崩潰而變得尖銳鋒利、仇視所有,那應該也是黎好對于那些包圍她的愛的最好回報吧。
蘇然聞言靜了一瞬,她不知道該怎麽去跟一個剛失去了心愛女兒的母親說,兇手道出所有真相的日記其實是曾經被丁嘉禾的皮膚包裹住的,而土壤裏其他的殘留人體組織經檢驗也有一些和丁嘉禾的DNA比對結果一致。雖然無法通過手上僅有的證據去觀察生活反應從而推斷丁嘉禾的具體死因,但她的身體哪怕死後也是零零散散地被封存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個生前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從靈魂到肉/體都變得不再完整了。
蘇然斟酌了一會詞彙,選擇性地娓娓向黎好道了來:“丁國福本來心髒就不太好,身邊人都說他常備心髒病的藥品,但是那天藥品沒在他身上被發現,應該是被金娅文偷偷拿走了。丁國福很可能是在緊張的時候又看到了女兒的屍體,悲傷與恐懼過度誘使病發去世的。至于丁嘉禾……她只是一個小姑娘,金娅文同是女人,沒有讓她死得很痛苦。”
前面的話都是實話,但關于丁嘉禾的定論其實蘇然說出來的時候是有些心虛的。
丁嘉禾雖然是個小姑娘,但她是除了黎好以外金娅文的主要報複對象,不難想象金娅文肯定會試圖盡可能多地去折磨丁嘉禾,以此來“治愈”自己并從心靈層面上擊潰黎好、毀滅她現有的幸福。
她走的一定會很辛苦,因為她承擔了金娅文足足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幽怨與恨意。要不是因為自身條件不允許,丁嘉禾甚至可能會被要求經歷金娅文和自己母親曾經所經歷過的所有痛苦,甚至于那顆被發現在人偶娃娃裏的幼小心髒都很有可能是在丁嘉禾還活着的時候離開她的——鑒于金娅文現在早已偏激無情的思考模式。
——但這些還是不要對黎好說了吧,畢這竟一切都只是刑偵一隊沒有證據支持的“猜測”,畢竟這些說出來不會對現狀有任何改變,只會憑添幾分黎好的悲傷。
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要是還不能盡可能多幸福地活下去,那該讓早早離去的龍小苑、丁國福、丁嘉禾,甚至是黎好鮮少謀面就去世的父母該有多難過啊……
“那就好……那就好……沒有太痛苦就好……雖然她老是故作堅強,但我知道我們嘉禾可怕疼了……”坐進蘇然辦公室裏将近十分鐘,這是黎好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在微笑,只是因為一個不難聽出破綻的善意的謊言。
午休時間快到了,黎好也到了該回去的時間,她動作緩慢地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卻又在握住門把手之後還是忍不住了身子的顫抖。
她極力隐忍着淚水徐徐回過頭看向蘇然,聲音染顫地問道:“蘇隊長……是我做錯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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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稍稍一怔:“什麽?”
黎好的胸腔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大幅度起伏着,她看向蘇然的目光竟然像極了一只被雨水淋了滿身的落魄幼犬——就像當年被困在黑屋子的年幼黎好一樣。
“是我做錯了麽……我教嘉禾不用抑制自己愛漂亮的本性……告訴她要自由開心地活着……告訴她要永遠善良地對別人……不能有壞心眼……”
“是我教錯她了麽,才讓金娅文報複到她的頭上……”
“可是我是個母親啊……我只是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轍,我只是想讓她快樂地長大而不是局促惶恐地面對世界……這也有錯嗎……”
蘇然動容地看着眼前好似秋季樹梢最後一片落葉的黎好,好像自己要是輕輕一點頭,這片枯黃的葉子就要徹底落了。
“沒有……”蘇然溫柔地握住了她帶着最後一點希冀的目光,清和地說道:“你沒有錯,錯的是金娅文,是覃賀,是心理變态的犯罪分子,是那些對受害者指指點點的人……獨獨不是你們。”
黎好就連呼吸聲都是不均勻的,她站在那裏聽着蘇然說話,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傾瀉了下來:“不,是我有錯……我只讓她防備年紀比她大的成年男人……讓她遇到困難多去求助好心的阿姨……卻忘了告訴她不是所有女人都懷揣着善意……就因為這樣……她才信錯了人……”
蘇然的手在空中靜了幾秒,還是落下來拍了拍黎好的肩膀以示安撫:“這不怪你,你只是個普通人,沒辦法預料到這個世界上除了要防備各種‘覃賀’之外,也應該要小心所有心理已經扭曲了的曾經的受害人。”
黎好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我以為所有淋過雨的人都會更希望能給別人撐傘,可是原來也會有兔子走着走着就變成了豺狼。”
“她……”黎好看向蘇然,蘇然卻一眼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回答道:“金娅文死了,是上吊自殺,就在覃賀當初關押你們的那間屋子的主卧。”
黎好的眼睫微微扇動了兩下,不論同為曾經受害者的她多能同情金娅文的遭遇與心境,但歸根究底她心底還是恨的。
只是現在聽到了金娅文的死訊,她心裏的情緒還是又複雜了幾分。
“……早點回去吧,他們在那邊也會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的。”蘇然輕嘆了一口氣,為黎好打開了門。
黎好淺淺地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走上了盡頭是明亮窗戶的長廊。
她沒再回頭,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彳亍向前,午後的陽光漸漸從她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愈加高大的模樣像極了曾經向她張開懷抱的丁國福。
黎好笑了笑,迎着陽光落下了兩行清淚。
是最後一次流眼淚了,之後會好好生活下去的,因為你,因為你們。
放心吧,從從前到現在,我最習慣的就是一個人生活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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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黎好上車駛離警局,風将蘇然額前的碎發吹亂,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胸腔空落落的,像是透過黎好的身上看到了別的什麽人。
只不過那個人是自己用力地把自身所擁有的所有溫暖悉數卸了下來,獨自走向了通往黑暗的路。
到底是記憶裏的哪個人呢?蘇然認識的人裏不乏這樣正義凜然的人民公仆,但此刻她的腦海裏卻浮現不出一個真切的面孔。
可是……為什麽她潛意識裏就會覺得那個人身後沒有其他隊友的後援協助,只有他一個人在戴着面具向前呢?這分明不符合章程規矩……
“發什麽呆呢?這麽認真。”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後響起,蘇然回過頭,果然是慕司辰在敞開的辦公室門前站着看過來。
“你倒是眼尖,每次都得逮到我走神的時候。”蘇然笑笑,吐槽慕司辰道。
“現在都快下班了,從中午送黎好離開之後你就一直動不動走神。在想什麽?看起來不太像是案子的事情。”慕司辰走進來,輕輕地在蘇然早就因為過長時間沒有動作而熄屏的電腦旁邊敲了敲。
蘇然有些心虛地快速點開電腦關了機,一看時間果然已經到晚上了。
“不是案子的事情還能有什麽事情?我的生活除了案子還能有什麽別的,我那過分開明的爸媽我不到五十他們估計都不會安排我相親。”蘇然沒看慕司辰的臉,快速收拾好了東西才整理好表情面向他說:“好了,下班了,案卷我回家再看,你也趕緊走吧。”
慕司辰淺笑着搖了搖頭,沒辦法地說道:“好——就走了。”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只是大了三歲而已,蘇然卻總感覺在慕司辰這裏自己就像一個還在成長的小女孩……
真是昏頭了,蘇然如是腹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