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玩偶之家 20
“DNA檢驗結果出來了,确實是金娅文沒錯。”
松鼠一邊脫着手套走出辦公室一邊對蘇然他們說道。
意料之中的結果,情理之外的結局。
“金娅文是沒地方逃了麽?才選擇在她噩夢開始的地方了結自己的生命……”白孤裏倚靠着牆壁,面色上顯露的滿是不理解。
蘇然往松鼠那看了一眼,四目一交接松鼠就了然地開口說道:“确實是缢死,有提空現象。”
判斷死者是主觀缢死還是被人為勒死的依據其實很簡單,人在上吊缢死時繩索的受力是不均勻的,這就會導致死者頸部的索溝會出現部分受力區域較為清晰,而受力小的區域痕跡就很淺淡的情況,甚至于有些地方由于受力過輕會幾乎看不到索溝的痕跡,這就是法醫學裏面常說的提空;而人為勒死因為繩索均勻收縮壓迫,所以其導致的索溝常常是均勻的,不會出現提空現象。
所以其實通常來說要僞造一個人上吊是很難的,普通人可能區分不出來,但是學過法醫學的人一看便會知道其中細微的馬腳。
蘇然卻只是神情微微一動,并沒有顧逸軒和賀也他們臉上“還好沒有再多一事”的解脫感,慕司辰瞥了她一眼,果然就在下一秒聽到了她輕輕嘀咕的一聲:“就算是缢死,也不一定完全就是自殺吧……”
顧逸軒和賀也沒聽懂,可松鼠卻心知肚明蘇然在打什麽暗語,他有些匆忙地試圖将這個話題囫囵帶過去:“——好啦,現在咱們雖然不能知道金娅文死亡的動機到底是什麽,但死因現在是能基本确定了不是嗎?而且金娅文體內也沒有檢測出任何含有麻醉或催眠功能的藥物,連酒精成分也沒有,她死亡的時候至少意識是清醒的。”
“即使我們現在沒辦法知道金娅文到底是主觀自殺還是他人脅迫,但至少我們暫時還沒有出現支持他人脅迫這種可能性的證據。只要這種證據沒有出現,我們暫時就還是只能認為屍體不存在任何顯著疑點的金娅文就是上吊自殺死亡的。”慕司辰的聲音很低沉,在空曠的走廊裏就像是吹在蘇然耳邊說道的一樣,吹得蘇然耳廓一陣癢。
“All right.”蘇然不是小孩子了,倒也不會有被否定的不開心情緒,只是不痛不癢地扯了扯嘴角:“那丁嘉禾的案子到這裏也差不多了,既然兇手‘畏罪自殺’了——可以這麽說吧?那剩下所有兇手不能給我們解答的案件細節我們就只能再繼續多加幾個班好好磨出來了。”
“加油吧,工作愉快兄弟們。”蘇然十分殘忍地沖哀嚎的顧逸軒和賀也招招手。
賀也不怕死地擡起頭掙紮道:“那、那蘇隊你呢?你今天中午不跟咱們一起啃泡面灌咖啡加班嗎?!”
“我?”蘇然笑笑,看向了走廊盡頭映出樓下場景的透明玻璃窗,窗子沒起霧,眸中卻淡淡起了層:“我被人預約了,是個沒人能忍心悔約的人。”
目送顧逸軒和賀也結伴走上樓上辦公區,蘇然回過頭,看向了除了她之外唯一沒有挪動腳步的慕司辰:“怎麽,不回辦公室待着是要在走廊裏等秋天嗎?”
說完蘇然笑了笑,轉頭向樓梯處邁了一步腳,她還沒來及繼續她的步伐,身後慕司辰的聲音就緊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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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老是沉溺于過去,要多向前看看。”
慕司辰的聲音并不大,卻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砸進了蘇然的耳朵裏。
蘇然的腳步稍稍頓了一頓,卷曲的睫毛低垂下來,輕輕蓋在了下眼睑上。
真好笑啊,說得好像你知道我的過去似的……
她自嘲地細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沒再回頭,只是在繼續向前走下了一步樓梯之後,她才突然提高了音量說了一句,權當了回答:“這句話同樣也适用于你自己,不是嗎?”
不知過了多久,慕司辰才站在原地嘆息着說道:“是……可是我們誰又能真正做到呢……”
一昧執着于過去的人,是看不見未來的,這我當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是看不見未來的人了,我不希望你也是。
不然我特意來這一遭,又是為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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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隊長……”
蘇然一推開門,就看到了站在窗邊正低下身子細細嗅花的黎好。
“坐吧,那就是我在路邊随手買的花,你要是喜歡這種花的話,我晚點去花店買一束包裝好看點的給你帶回去。”
蘇然朝辦公室裏的另一把椅子伸了伸手,黎好粲然一笑,從善如流地走過去坐下了。
時隔一段時間沒見面,黎好眼中的哀傷還是分毫未減,只是由于時間或是感情的沉澱,那哀傷好似沒有了當初那麽的強烈與激進,而是埋進了更為深層的地方。
“不用啦,家裏現在就我一個人了,買花回來我也沒時間看,讓它孤零零地枯萎凋敗太過殘忍了。”黎好笑起來的模樣多多少少還是會帶些以往照片上的影子,也就是這個時候蘇然才能真切地把那兩個宛若脫胎換骨一般的“黎好”結合起來。
“我……其實也沒那麽喜歡花……”
只是丁國福喜歡她和花待在一起的模樣,說她的身上自帶花香,說他們兩個會是到歲月盡頭都不會凋敗的永生花……
只是小女孩心性的丁嘉禾也理所當然地喜歡各種各樣的花朵,總要把自己的房間乃至整個家裏都布置得滿是花朵的影子……
只是這樣,她才會在他們的感染下成為了花卉的“粉絲”之一,才會産生那些細嗅薔薇的文藝小習慣。
可是沒有了他們,整天忙于工作奔波的“工作狂”黎好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愛花的。
“那好吧。”蘇然給黎好沏了杯清熱解毒的菊花茶,并細心地把空調的溫度按黎好的裝束調低了一度。
黎好微笑着道了聲謝謝并接過茶抿了一口,說話的聲音有些細小微弱:“兇手已經确定是金娅文了嗎?——就是那個之前僥幸逃離覃……覃賀手掌心的女孩?”
她還是沒辦法從容地說出那個名字呢……
蘇然不忍心跟黎好殷切的目光對上,只是斜斜地停留在了她耳鬓旁打理整齊的碎發上,回答的聲音也有些飄忽:“是……”
“那她……也就是我之前在那個房子裏看到過的女孩?”黎好的音量不自覺地有些提高,雖然她在極力遏制,但蘇然還是清晰地聽出了她聲音的微微顫抖:“可是她為什麽要害我女兒還有我老公呢……他們做錯了什麽啊……我老公一向老實本分,相信好人有好報……我女兒那麽天真可愛……她……她怎麽下得去手啊……”
蘇然只是跟黎好對視了那麽一瞬,眼睛就像被針紮了似的。那眼神太過複雜了,初時的悲怆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的不理解與掙紮、抗議。
“她不是……也是當年的受害者麽……”
雖然說記憶深處的那雙幼童的眼睛是寫滿了深刻濃重的妒意與恨意的,但黎好始終打心眼裏覺得那麽小,長得又那麽漂亮伶俐的姑娘,怎麽會有壞心眼呢?
就算是被那個惡毒的男人蠱惑了,她也不該會走上歧途啊……就像假設龍小苑當年沒有死亡,而是和她一起脫逃了,她們也一定會牽着手共同努力走出漆黑的深淵,而絕對自甘堕落地走向滅亡啊……
怎麽會……怎麽會……
“可是她嫉妒你。”蘇然狠了狠心,覺得還是不能剝奪受害者家屬知曉真相的權利:“因為你走出了深淵,獲得了美滿的生活,而她沒有做到。”
黎好微微一怔,眼神有些懵懂,好似不太明白蘇然在說些什麽。
“因為你敢過正常人的生活,遇到了能接受你的男人并坦然地和他彼此相愛、結婚生子;因為你敢讓你三歲多的女兒穿上漂亮的公主裙,和所有愛美的小姑娘一樣自由快樂地行走在大街上,接受所有人羨慕喜愛的目光,不必因為任何人心中罪惡龌龊的想法而退縮惶恐。”蘇然看着黎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而這些,是金娅文哪怕脫離了覃賀的魔爪,脫離了貧困小山村的‘桎梏’,擁有了一個願意收養她的正常家庭之後,她也想都不敢想的。”
黎好輕輕眨了眨雙眼,努力從腦海裏搜尋那個小女孩更為清晰的身影:“這些年來……她是過得很不好麽?”
每日每夜不敢合眼,生怕一醒來就發現一切都是夢境,自己還活在那個怎麽也逃不出的小黑房子裏,而每晚八點都會有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輕喚自己的名字,帶走自己所有的希冀……
金娅文也是這樣過來的吧,和還沒有遇見丁國福時的她一樣。
蘇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依照相關規定她不能取來金娅文的日記直接給黎好觀看過去的那麽多年來金娅文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她也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黎好從金娅文的角度看到的世界、看到的黎好的人生到底是什麽樣的。那應該是以黎好的性格怎麽都想象不到的吧。
“算了,”見蘇然一直沒有回答,黎好是何等聰明的女人,大概猜到了一點,也沒再繼續刨根問底:“我一直是個還算幸運的人,年少的時候遇見了小苑,長大之後又遇見了我老公還有小嘉禾……我确實沒有立場再去批判她什麽……”
畢竟金娅文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孤獨地彳亍在黑暗裏,陽光于她而言盡是奢侈。
那麽那日記本上空白的二十多年,金娅文是否有過那麽哪怕只有一瞬的時間,也曾經想過抛卻所有的灰暗正常地活下去呢?
假設真的有的話,那對于一些人來說也算是一種寬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