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玩偶之家 22
“是因為黎好嗎?”慕司辰最擅長地就是各種給人抛臺階下,但他偏偏又是想把話題繼續下去,只得略微有些尴尬地再度打破安靜的空氣:“自從她走之後你就一直不太對勁。”
“啊。”蘇然也是那種習慣順着臺階往下走的人,囫囵回答道:“就是覺得挺可惜的,那麽無辜的父女倆,就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莫名其妙産生的妒意而被剝奪了生命。”
慕司辰用餘光上下浏覽了一遍蘇然看似平淡的表情,頓了兩秒之後也狀似無意間問道:“那你會覺得金娅文死得太便宜她了麽?殺了那麽多人之後什麽後果都沒有承擔,只是這麽随意地草草自殺在了上一個惡魔的巢穴裏,就連在死之前她可能都還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愧意與悔恨。”
“不會。”蘇然答得很快,快到慕司辰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慕司辰挑起半邊眉有些驚訝地看向蘇然:“為什麽?”
蘇然停下來向前的腳步,眼裏看不出任何顯著情緒地看向慕司辰:“因為遭受痛苦的那個人不是我,我只是在圍觀他們的痛苦罷了。所以其實說到底,我,或者說是我們所有人,都根本沒有任何權力去批判他人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我們是警察,所以才能站在法律的制高點去指責某個人——僅此而已。”
慕司辰微微眯起了雙眼戲谑地回看她:“你這發言很危險,很不社會主義啊。”
他的眸光好似發着令人忍不住會心生警惕的亮光,慕司辰看起來好像是在打趣她,蘇然卻莫名就感覺那目光即将要看進她心裏去。
蘇然堅持了幾秒鐘後還是敗下陣來,有些倉促地轉過頭繼續向前走,踏下了最後一級樓梯:“是嗎?随便吧。——怎麽,慕老師是要去季局那兒給我穿小鞋嗎?”
慕司辰淺淺地扯了扯嘴角:“那倒不會。”
兩人一齊走出了大廳,走到了燈光與夜色交接的地方。就在蘇然以為話題就要到此結束時,慕司辰又繼續說道:“因為我知道你真的就只是說說而已——只會打嘴炮的‘影後漆然’~”
蘇然站住了。
“哪怕你前一秒鐘還這麽一本正經地說着當警察哪哪都不好,可是下一秒看見了犯罪分子,你還是會第一個拼命沖上去;遇到受害人求助,你也還是會在唠叨麻煩的同時,在背地裏竭心盡力地幫忙。其實說到底,你就是個表面臭着臉,實際上豆腐心腸的家夥罷了。”慕司辰雙手插着口袋,嘴角殘留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蘇然微微一怔,可只不過片刻,她又粲然一笑擡起了頭,用力撞上了慕司辰的目光:“——那你呢?慕司辰。”
她的嘴角不帶笑意,讓此刻正好踏過邊界線走進夜色的慕司辰看得分明:“那你呢,你來市局又是為了什麽?一個刑偵專家為什麽會出現在接應艾家宇的小木屋裏,你放低身段蓄意接近我是不是就是想要降低我對你的懷疑,便利你自己的目的?”
蘇然的目光越來越冷。她興許是會被濃綠青蔥的高山所吸引,可蘇然不是愚公,也不會是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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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光使慕司辰的一切表情都模糊了許多,令氣急敗壞口不擇言後堪堪冷靜下來的蘇然感覺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幾個月前那個雨夜的小木屋,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眸裏透着的是不加任何掩飾的濃厚殺氣。
——可是那好像只是幻覺而已,因為此刻慕司辰的眼睛裏其實沒有任何不合他常态的情緒,他只是在靜靜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思考什麽搪塞她的借口。
足足過了好幾個淺呼吸的時間,慕司辰才姍姍開口:“……我會去接應艾家宇的小木屋,是因為接到了以前認識的一個線人的密報,所以我以為你和那個先進屋的男人都是艾家宇的親信,那時候才不小心傷到你了。”
這話說的就很巧妙,一句話下來好像兩次行動的目的動機都交代了,還暗戳戳地表達了歉意,似乎确實是回答了她的質問。
可是妙就妙在線人是誰?密報內容是誰?為什麽一個刑偵專家敢只身前往大毒枭的接應地?為什麽能快速知道這麽大秘密的線人會把消息傳給一個刑偵專家?為什麽他會知道進來的是艾家宇的親信?——蘇然和老八可從來沒有自信說自己都披上資格成為人人眼中當之無愧的“艾家宇親信”的身份。
——而這些,慕司辰一個“以前”一個“密報”就堵死了蘇然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所有問話,因為這直接就涉及到了慕司辰作為刑偵專家之前可能接觸過的大案子,然而這些東西只要慕司辰不主動說,蘇然可能是沒有立場與資格去過問的。
這一切從慕司辰是“季局特意聘請來的”這一前提敲下的時候,蘇然就該意識到的。她對此毫無辦法,也必須只能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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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兩人之間實在過于安靜,安靜到蘇然耳畔只能存在遠處隐隐傳來的嘈雜車流聲與人聲。
可她也好似什麽都聽不見,因為她腦海裏只剩下了慕司辰的聲音。
他就在她徹底失去探索希望的那一刻繼續緩緩開了口:“……但我确實是為了某個目的而來到你們這裏的。”
慕司辰的目光不加閃躲地正視着前方,這也是蘇然第一次在他的表情上捕捉到完全沒有任何粉飾與掩藏的情緒。
“我是個從孤兒院裏出來的小孩,而撫養我長大的養父母——一對正直、善良的警察局長和大學教授,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在我不在國內的時候離開我了,到現在這個案子都沒有回音……”
慕司辰自嘲地笑了笑:“我要是不回來,還有誰能替他們洗清冤屈呢?”
……好像在夜晚,人們更容易卸下所有保護自己的盔甲和僞裝。
蘇然的心髒好像被蟲子輕輕啄了一下,不痛不癢卻感覺強烈,好像她生來就是見不得他難過似的。
“那為什麽現在才回來,距離二·二五案已經過去十年有餘了,你現在回來調查這個案子是不是有點晚過頭了?”
所幸蘇然的腦子此刻還是清醒着的,她用在爻城那四年來多鍛煉出來敏銳反應快速捕捉到了慕司辰話語裏的漏洞便果斷出擊。
她可是蘇然啊,蘇然是不會允許向來獨立的自己被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人輕易就左右了情緒的。
慕司辰卻從容自在,就好像他在回來空州之前就已經把所有可能性和漏洞都全部檢索羅列了一遍,并逐個一一尋找出了最優的解答。
他太聰明了,他不要自己做一個渾身沒有破綻的完美無缺的冰冷雕像,他強迫自己七情六欲樣樣都沾,從來不吝啬于釋放給別人自己并非無所不能的信號,可是一旦有人探索到了他的漏洞想要擊破打開他的時候,他卻又微笑着說道:抱歉啊,這只是我特意畫出的一張淺皮罷了,你是擊不破我的哎。
蘇然在慕司辰開口之前就已經在一瞬間意料到了所有,頓時有些懊惱地在心裏“啧”了一聲。
果然,慕司辰在下一秒就微笑着回答道:“如果我在早幾年,以一個普通刑偵研究畢業生的身份回來,你覺得我能打探到一絲一毫的消息嗎?”
“如果我不在國外多打磨幾年學術,不在國內那些大城市裏多輾轉鑽研今年實例,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站在你面前嗆你嗎?”慕司辰對她說話的時候好像始終都是帶着淺淺幾分笑意的,哪怕是在這樣空氣裏都滿是針鋒相對的燥熱氣氛裏,他竟然還能在說到最後的時候跟蘇然開起玩笑來。
蘇然這時候學乖了,堅決杜絕自己所有因為慕司辰話語而激起的不爽與怒氣,也學着慕司辰的樣子微笑地回答道:“是嗎?可是你那麽豐富的履歷不論什麽時候回來都能得到不少器重吧?至少能再怼少說十個我這種級別的小隊長了。”
“再說了,那你回來了這幾個月,請問你運用你現在這一身‘好皮囊’探聽到了什麽關于二·二五案的線索嗎?”
蘇然一身倔性受不得自己在他這一次又一次的吃虧,慕司辰看得分明,心裏覺得有些好笑,面上卻又不動聲色,只是說道:“在怼人這方面我對蘇隊長确實是甘拜下風。”
“——不過我确實是探聽到了關于那起案子的一些風聲,可惜我這身‘好皮囊’的好處也還有一個。”
蘇然看着眼前慕司辰不懷好意的表情心道不妙。
“因為沒有這身‘好皮囊’的人,可能就聽不得這些風聲了。”慕司辰淺笑着說道。
果然!
蘇然冷笑了一聲,話說那麽委婉有必要麽,直接說她蘇然不配不就行了?
也是,他慕司辰怼人這方面比不過蘇然,可是在撩人這方面他可是無人能敵,讓他說出這麽直接的話着實是有些為難人了。
蘇然不想理他了,多少有些丢面子也不管了,直接扭頭就想走,卻不料只是一個轉頭便又被慕司辰給叫住。
“哎,蘇然,你的問題我還沒有回答完,怎麽就走了?”
明知故問!就知道在嘴上欺負她,可她偏偏又不能動手,要是動了手,就算自己沒有像上次那樣因為走神而露了破綻,興許她也未必能打得過這個深不見底的男人。
蘇然無可奈何地回過頭瞪他:“你還要說什麽?”
慕司辰覺得自己多少有點惡趣味,看蘇然這樣氣急敗壞、終于不再僞裝冷漠的樣子竟然會發自內心地産生了一種名為歡喜的情緒:“我還想說……”
鬼使神差一般,慕司辰倏然竟說出了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說出口的那句話:“我确實有蓄意接近你,別有用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