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玩偶之家 17
當時季唯的母親剛去世,正是季唯和季局矛盾最盛的時候,也是季唯最脆弱自卑的時候,他在家和季局冷戰,在學校對所有人明目張膽的欺負視若無睹,不順從也不反抗,是最讓小男孩們恨得牙癢癢激發征服欲的“受害者類型”。
那段時間季家正辦着葬禮,善良的親戚們不斷給季唯喂了很多吃的,把季唯喂得食量都大了一些,雖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傷心導致産生暴飲暴食的想法在,總之那段時間季唯胖了整整十斤,身高也長了兩厘米。
可這也正中了小男孩們的期望,有一次他們看到季唯盛飯的時候盛得多了一點,就端着飯跑到了他身邊,開始大呼小叫:“哇塞,季唯吃這麽多啊!”
“是啊是啊!季唯是豬吧吃這麽多!”小男孩們的歡聲笑語傳到耳朵裏其實很刺耳。
為首的那個小男孩笑得非常歡樂:“哈哈哈哈哈,季唯是只大肥豬!大肥豬~大肥豬~”
季唯卻一直沉默着低着頭扒着米飯,沒有理會同學們的惡趣味。
直到小男孩們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極致,一個男孩蹙起了眉頭,用力掀翻了季唯面前的飯菜:“喂!叫你怎麽都不應啊!真沒禮貌!”
季唯冷冷地擡頭瞥了始作俑者一眼,沒說話,并且打算起身離開,正在食堂裏大部分的人都看了過來,把小男孩們氣到打算動手的時候,“啪”的一聲,剛剛說話的那個男生手裏的飯菜被掀到了自己臉上。
男生一下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擡起頭,看到眼前站着一個同齡的女生,馬尾辮紮得很利落,面色很冷,眼裏滿是淡漠。
“是豬嗎?我看着不像啊。”
當時才八歲的蘇然語氣奶兇奶兇的,但憑借女生提早發育的優勢,她比男孩們高一個頭的身高就足夠散發一種顯著的壓迫感。
小男孩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反駁,蘇然又繼續說道:“我看你們倒像支野豬群,野蠻還無聊,真不知道你們爸媽生你們下來到底有沒有教過你們什麽叫正常的人際交流。”
“小豬?”蘇然又淡淡地看向沉默旁觀的季唯:“我倒不覺得,我看像一只小松鼠。”
她說話的語氣向來比較生硬不委婉,但在場所有人都奇妙地從最後三個字裏聽出了一種溫柔的感覺。
小松鼠……
季唯擡起頭看向了蘇然的眼睛,他在她的眼裏看到了很久沒再見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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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外馳騁的母獅子回到孩子身邊細細舔舐睡熟的幼崽,像是吹滅萬物生氣的冬風回到了南方吹醒了柳梢的嫩芽,像是孤傲倔強地在雨中伫立崖頭的玫瑰突然發現頭上多了把路人為它放下的雨傘,像是……
像是他很久沒見的母親正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笑着說道:“哎呀,我們小季唯太瘦了,要多吃一點吶,今晚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醬排骨好不好呀?”
當時在那一刻季唯在心裏就決定了千萬次,如果已經注定沒辦法讓自己逝去媽媽開心幸福的話,就努努力讓眼前這個保護自己的女孩子開心幸福吧。
“哎,小松鼠,他們比你矮半個頭呢,為什麽不反擊啊?”離開食堂之後,蘇然一邊幫季唯弄去頭發上剩餘的飯粒一邊問道。
季唯絞着手指說道:“我才不想理會他們,多無聊,有那個欺負我的時間能不能去把昨天老師布置的課下作業給寫了啊,我不理解。——而且他們竟然不能從加法的規律中悟到一點乘法的規律!”
蘇然微怔了一下,随後肯定地點點頭:“啊,這個确實,我覺得這還挺簡單來着。”
兩個班級成績前三名的蟬聯者就這麽在這個秋日的午後于學校裏的楓葉林旁奇妙地因為這奇怪的共同觀點達成了一致,從此季唯成為了蘇然身邊走走停停的衆多朋友中唯一始終固定的朋友,而蘇然也以“松鼠”這個外號順利将季唯變得越來越開朗,逐漸從母親離世的痛苦中慢慢走了出來。
“在那之後我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叫‘蘇蘇’的‘姐姐’,她身邊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有一個外號‘松鼠’的弟弟,就連我初戀都是蘇蘇幫我介紹的呢。”松鼠談起這件事情臉上的笑意就藏也藏不住:“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的,等她要是喜歡上了哪個男的我就算豁出去也得幫她搶到手了!”
慕司辰失笑:“你這孩子發言論調很危險啊——”
“——咳咳,開玩笑開玩笑,別告訴季局哈,他得給我做至少一個下午的心理培訓!”松鼠一秒即慫,恰好下一站的站點播報聲響了起來,他連忙接着說:“好了,下一站就到了,我們快去拿東西準備準備吧!”
“嗯。”
正當慕司辰和松鼠穿過人流洶湧的車廂中間時,松鼠又忍不住擡起頭在慕司辰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哎,慕老師,說真的,你要是認識什麽合适的男生記得多多介紹給蘇蘇呗,她這個工作找男朋友實在太困難了。”
慕司辰輕輕擡了擡眉毛,微微勾了勾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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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到碚陽縣興楠村的時候剛剛淩晨兩點,為了不打擾村長和警局警員們的休息,幾人直接就住在了村口一家儉樸的民宿裏,小睡了幾個小時在六點鐘準時出門找到了村長家。
“金家父母都是本地普普通通的村民,沒啥文化也不太有錢,金娅文這個名字當初都是我給取的,就是為了好上個戶口,平時家裏都是丫頭丫頭的叫,我們也都很少聽到她的全名。”村長一路拖着瘸了一只腳的身軀緩緩在沒修好的街道上彳亍着,顧逸軒和白孤裏身子壯,正一左一右地扶着老人家。
“記得金娅文失蹤的時候,應該是九八年這樣,那時候村裏比較有錢的人家安了電視機,很多人都蹲在窗戶口一起看新出的《還珠格格》,只有金家是萎靡不振的。”老村長一邊回憶一邊嘆息:“金娅文她爹媽身子都不太好,在那之前我和她爹還有幾個人去外面進貨,恰好遇上大洪水,我的腿就是那時候壞的,她爹也拉了病,再也沒法下地了,家裏就剩了她娘一個人拖着病體在操持。”
這時候幾人正好走到了原先金家人住的房子,那是一間狹窄破舊的小木屋,房間與房間之間沒有打牆,只有簡單單薄的花布作為分隔,從外部看起來确實是很久沒再清理住過人了。
村長在慕司辰的協助下給大家開了門,屋子裏的陳飾瞬間一覽無餘:“金娅文失蹤之後啊,她爹她娘就一直拜托村裏的男人們去幫他們進城找警察報案,但是一直拖了好幾個月才報上去,報上去之後也一直沒什麽回信。就這樣等了一年多之後金娅文她娘就悲傷過度去了,她爹也在屋子裏自殺了,也就是這樣這個房子一直沒再有人住進去過,村裏人也很少過來。”
房子裏實在是簡單得過了頭,大一點的小房間明顯是金娅文父母住的,但是床邊滿是各種尿壺和藥品,甚至還有簡易不衛生的吊針以及其他緊急救治的工具,作為專業醫科生出生的松鼠實在是看了都頭疼。而地上還有一些明顯幹涸時間過長的血液痕跡,應該是金娅文父親自殺的時候留下的。
金娅文的房間就更加簡單了,一張很小的小床鋪、一套很低矮的手工書桌椅就已經是全部了,不說女孩子房間裏常見的各種花花綠綠的漂亮小飾品,連個衣櫃都沒有,和丁嘉禾的房間一對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客廳和廚房是沒有分割的一體式,牆面全部被常年的油煙熏得漆黑一片,鍋碗瓢盆也是淩亂、肮髒且稀少的。
“屋子裏沒有設衛生間嗎?”蘇然忍不住問道。
村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當年我們村發展實在不行,各家各戶都是去村中間的公共廁所解決問題,直到兩千年之後各家各戶才相繼在房子裏建起衛生間來着的。”
“可是金娅文家不是離村中間很遠嗎?”被屋子裏味道熏得不行的白孤裏捂着鼻子問道。
村長透過窗外指了指房子後面的那顆合歡樹:“喏,一般隔幾家都會種有一棵樹,要是實在急得不行了村民們偶爾也會在樹下就地解決。”
一行人這才注意到房子後面的這顆大樹,蘇然輕輕眯了眯眼睛,果斷帶着其他人繞到了房子後面的合歡樹前。
合歡樹是少有的結不出鮮美果實的花樹,但它樹形高大、花型奇特,嬌美的花朵在夏季的微風中開在枝頭甚是好看,和樹下破舊的小木屋形成了甚是鮮明的對比。
但蘇然擡頭看着面前紅豔嬌羞的花朵,心裏卻是暗暗的發着涼氣,第六感告訴她事情也許沒有這麽簡單。
她轉頭和慕司辰對視了一瞬,蘇然還沒開口,慕司辰就先淡淡說道:“雖然說合歡樹本來就高大壯碩,但你不覺得這花這樹,都有些繁茂過分了麽?”
蘇然輕輕扯了扯嘴角:“無獎競猜,這棵樹下得埋有多少屍體啊。”
松鼠在旁邊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沖蘇然瞪大眼睛說道:“蘇蘇,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嫁不出去了。”
蘇然一秒破功,用力白了松鼠一眼:“屁咧!我只是追求帥哥而已!”
“嗯嗯嗯,是是是。蘇隊長怎麽會把追求者都吓跑呢——”
話還沒說完松鼠就被一個爆栗打斷了話音:“——滾蛋!再說我就把你做成你們解剖室裏和屍體放在一起冰凍的冰淇淋!”
松鼠玩笑話是這麽說,但還是在下一秒收斂了笑意,冷靜地看向老村長:“村長,您應該知道哪裏有鐵鍬和鏟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