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玩偶之家 13
“或許……你們聽說過覃賀嗎?”
時隔多年,黎好提起那個男人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微微顫抖:“也可能對于警方來說,你們更習慣于稱他為……九一八案的犯罪嫌疑人……”
慕司辰與一名長相溫和的女記錄員坐在了黎好對面,而蘇然、顧逸軒和松鼠則隔着單面玻璃看着他們。
“覃賀?”蘇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松鼠雖然人經常犯二,但在工作領域上可以稱得上是百科全書,都不用仔細回想便憶起了那起令人聞而生寒的案件:“覃賀……我記得是2010年的事情了,2010年9月18號有一名小女孩的屍體被發現,正是覃賀唯一失手弄死的女孩,在此之後半個月的時間他就被抓捕歸案了。”
“那時候咱們才八九歲的年紀,你不記得這個案子不奇怪,是……是季局以前老在家裏提這件事情,而且這日期比較特殊,我才被洗腦記住了的。”松鼠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頗不自在地說道。
松鼠這麽一說蘇然就想起了點什麽,她記得這起案子并不複雜,但影響力特別廣泛,幾乎引起了全城的恐慌,那時的蘇然身在隔壁江川市也經常聽爸媽在家裏提起這個案子。
覃賀這個名字,很長一段時間都成為了青禾省許多女孩和女孩家長的夢魇。
“我……我就是當年被救出的那個小女孩……”
後趕來的白孤裏剛踏進門內,就看見玻璃那邊的黎好最終還是哭着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黎好無助地絞着手指,回憶的時候聲音染顫,眼神還有些癡怔:“當年被覃賀殺害的女孩叫龍小苑,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那年三歲,我九歲。因為我們所在的是幼兒園和小學一體化的實驗學校,只是她在幼兒園部,我在小學部,不在一個教學區而已,她家和我家又住在同一個小院裏,所以我和她都是一起上下學的……”
“小苑她長得非常漂亮,而且覃賀好像對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已經沒那麽感興趣了,所以覃賀當年盯上的其實是小苑。我們學校管理還算比較嚴,他完全混不進我們學校,就只能選擇在放學路上那短短的五分鐘之內動手,可是我倆總是形影不離的,所以覃賀最終忍不住動手的時候……只得把我也一起帶走了……”
除了回憶起龍小苑那個溫暖明媚的存在之外,提到那些黑暗痛苦的過往時,黎好的眼神還是忍不住有些黯淡。——當然,失去了丈夫和女兒之後,在蘇然他們的印象裏黎好早就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再也灰暗不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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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絕望而崩潰的五年。
黎好和龍小苑姐妹倆被覃賀在攝像頭的死角處迷暈帶走之後,去到了一個長久昏暗不見光亮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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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聽不見車鳴,只聽得見鳥叫,那裏沒有心愛的父母同學和老師,只有每天在固定的時間準時出現在房子裏的男人。
房子裏只有黎好和龍小苑兩個人,用不着她們的時候,她們會被鎖在小房間裏,只有每晚六點的時候,覃賀才會把她們其中一個人帶出去,到達一牆之隔的主卧。
記得第一天被帶去主卧的是龍小苑,黎好當時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龍小苑被帶回來的時候,已經徹底昏了過去,就算醒來了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一個勁的哭泣。
而黎好是在第二天被帶到主卧的,在那一次,她才清楚地明白了前一天的龍小苑經歷了什麽。
主卧裏麻雀雖小但是五髒俱全,有一張足夠大的軟床、一張工具齊全的梳妝臺、一面幹淨明亮的落地鏡,還有兩間容納豐富的大衣櫃。
晚上的六點到七點之間,覃賀會親手給她們畫上精致完美的妝容,妝容并不濃豔,十分符合她們的年紀,但是花的心思并不少,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将她們打造成了一個完美的……人偶娃娃。
然後在七點之後的半個小時,覃賀會給她們挑選并換上繁重但精美的公主裙,并為她們拍攝幾張漂亮的照片留影紀念。
最後在八點的時候,噩夢會正式開始。
覃賀會将她們的公主裙掀上去命令她們用手抱着,然後在落地鏡面前讓她們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一點被粗暴地淩/辱、弄髒。
她們分明打扮得像是櫥窗裏受萬人喜愛的人偶娃娃,卻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堕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每天的“玩偶體驗”會持續将近四個小時,直到午夜十二點,覃賀才會将她們哭花的小臉一點一點擦拭幹淨,然後給她們換上舒适一些的小裙子帶到次卧裏休息,直到第二天早上十點才會将她們叫醒吃早飯。
他會強迫她們睡夠至少九個小時,覃賀覺得這樣他的小玩偶們才是光鮮亮麗的,才是生機勃勃的。
一般一個星期裏龍小苑會被帶出去五天,只有中間的兩三天黎好才會被帶出去——而一般那兩三天也是龍小苑再也無法承受至幾近夭折的時候,要不是有黎好的存在作為踏板,黎好覺得龍小苑不出多時就會死在那裏。
而龍小苑也明白這一點,但她更加知道自己必須得足夠堅強一些,只要自己還能堅持多一天,姐姐受折磨的時間就能少一天……
可是她也知道,這個房子并不隔音,覃賀每晚都會強迫她們叫出聲來或是哭出聲來,所以不論那天是誰成為“人偶娃娃”,另一個人都會聽着一牆之外的地獄之音輾轉反側、痛哭流涕直到噩夢結束,然後才會沉睡到自己大腦在過度恐懼之下誕生的另一個噩夢裏……
她們的五年,就是在這樣真實與虛假來回切換、現實與幻境反複交纏的噩夢中度過的。
可她們沒得選擇,她們逃不開那個四周被軟海綿包裹、沒有任何利器,也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出逃或自殺的機會,只能乖乖每天被綁在床上睡覺、吃藥、輸液的房間。
她們每天也只能吃兩頓飯——她們曾想過絕食,可覃賀強喂也要讓她們活着;她們也試圖自暴自棄、暴飲暴食,可覃賀也會控制她們每天的食量,确保她們能始終保持着小女孩姣好的容貌和身材。
“但是這樣畸形的、無望的五年,其實小苑過的……遠遠要比我痛苦得多……”黎好啜泣道。
在被困的第三年,黎好滿了十二歲,覃賀對她徹底沒了興趣,但又惡趣味于觀看她們每天姐妹情深的“好戲”,于是愈加經常地以要殺害黎好為理由威脅龍小苑多多配合。
所以在剩下的兩年裏,龍小苑幾乎都是在主卧裏度過的,而黎好則負責在次卧裏心如死灰。
直到被綁架的第五年,當龍家與黎家還有地方警察已經幾乎要對找到兩個女孩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在2010年的9月17日夜半,當天喝了些小酒的覃賀在事後一個不謹慎沒能綁緊束縛龍小苑的繩索,而在18日的淩晨,被下身的疼痛刺激到不行,比覃賀先行驚醒的龍小苑發現了這一點,多年的困境激發了她內心從未真正澆滅過的逃脫玉//望,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充滿了她幼小的胸腔,龍小苑蹑手蹑腳地掙脫開了繩索走出了主卧。
可是次卧的門被鎖了起來,年僅八歲的龍小苑壓根做不到在不吵醒覃賀的前提下打開門救出裏面的黎好。
正在她第無數次嘗試的時候,在初生陽光的映照之下,她突然看到了一張逐漸籠罩住自己的影子。
“我的小甜心,你要跑去哪兒啊?”
她沒敢轉過頭,只得用盡了積攢五年的力氣飛速奔向了客廳裏最為堅硬的那處突出來的牆角……
血液浸泡過那曾留存過無數罪孽與絕望的深灰色地毯,小女孩用自己的生命為自己和姐姐作了最後一次抗争。
別說覃賀,就連黎好都曾經以為龍小苑的抗争是無效的,直到覃賀把龍小苑的屍體砍碎并随意丢棄在了附近的一個工地的水泥裏,黎好都覺得她未來的人生就也要止步于此了。
警察原先一時半會兒是發現不了龍小苑的屍體的,但沒人能想象到五年的絕望到底能讓一個八歲的小女孩積攢出多大的力量——
在跑出主卧并且發現客卧一時半會兒打不開之後,龍小苑在再次嘗試之前,突然預想到了一些不太理想的後果,于是她脫下了自己沾上了覃賀晶//液的內褲并偷偷塞到了門邊的垃圾桶裏藏好。
在18日下午,當時還只是刑偵二隊隊長的季局接到了一個認識的清潔工阿姨的電話報案,她說她在整理垃圾時發現了一條八歲女童的內褲,而內褲上沾上了幹涸的晶//液與零星血跡。
警方瞬間以女童遭性//侵案着手調查,在內褲邊緣的線頭裏警方發現了一張極小的寫着地址的紙條,那是黎好和龍小苑用了整整五年觀察覃賀的衣着鞋印、他每天帶回來的夥食,她們才合力拼湊猜測出來她們被關的地方最可能是在哪裏,然後龍小苑把這最後一絲希望寄托在了小小一條內褲上面。
季局立馬帶隊前往了紙條上記錄的地點,當時覃賀正好不在,他們便救出了關在次卧裏的黎好,并從她口中得知了龍小苑已經死亡的噩耗,在蹲點埋伏一個小時之後,警方一舉抓獲了歸來的覃賀。
“那是我整整五年過來,第一次看到除了覃賀和小苑之外的人……”
多年塵埃落定、萬事皆休之後,黎好回想起來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心悸。
要是龍小苑留下的線索被覃賀發現了,要是清潔工沒能注意到這個細節,要是警方沒能重視這個案子沒千裏迢迢來到她們被關的房子,要是……
那麽龍小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沉冤昭雪,黎好也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可能覃賀的罪行将永遠不會被發現,還會有更多無辜的小女孩經歷長久不醒的噩夢……
還好……還好老天開了眼,沒讓那個溫暖如春的小姑娘白白死在渾濁的工地水泥裏。
“那你之前說,你見過照片上的女人,這又是怎麽回事?”同情憐憫是一回事,但慕司辰還是必須把話題引回了正事上。
黎好擡起了一張哭花的臉蛋,顫抖但是堅定地說道:“雖然時間過了太久太久了,但是那張臉辨識度太大了,我回去做了場夢便隐隐約約想起了什麽……”
“我……我敢肯定……”黎好的目光仿佛與二十七年前的龍小苑重疊了一般:“我見過那個女人年幼的時候,就在我和小苑被關到小房子裏的第一天,她那時候才十歲的模樣,就坐在主卧的床上看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