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合之內,歌舞承平。
今日乃是二皇子李祁祯的二十二歲生辰,趕在三皇子李祁祀出兵前将宴會提早辦了,巴結之意在明眼人看着,皆是心照不宣笑一笑而已。想三皇子如今之勢,形容句衆星捧月,也實不為過。
除了自家兄弟,此番宴請賓則客多為朝中大臣,心知蘇少衍必定到場,李祁毓心中憋着氣兒,一早便将自己特意收拾妥帖,又将精心準備好的南疆千竹藤帶上,便是來到了楚江王府。
比起自己的懿軒王府,楚江王府則更如了他的主人,湖石假山、亭臺水榭、畫棟雕廊,處處透出一股陰柔精巧。
相較五年前,這位四皇子的氣質似乎更顯沉郁而內斂了,此時宴會并未開始,他也難得的未尋見他那位張揚的二哥,即是臨近開春,這雍州的天氣也好似一日冷過一日,他一人在檐下慢慢走着,微風将檐下墜着的銀鈴拂出細脆聲響,緊了緊袖下的手,李祁毓望着一池殘雪似銀,凍池若墨,只覺料峭的寒意已然沁骨。
期間也不是沒遇上那些身着華服的朝臣們,只是隔出老遠,他們不是當作沒瞧見,就是略略點個頭作個揖表示見過,連笑都不帶個笑的。他勾起唇角,明白自己在那些人心裏永遠都是個異類,“四弟今兒穿成這樣,總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特意提親來的吧?”
“來,轉一圈讓二哥好生瞧瞧。”敷粉面,碧玉冠,一襲煙色熨金邊織錦緞袍,李祁毓回過神看他一雙微挑的鳳眼,險是沒認出來。
“啧,真是人靠衣裝,四弟以後別老穿那玄的黑的,瞧這珠光紫,多襯你。”
“四弟記下了。”
“兄弟倆說話這麽客套做甚麽?”李祁祯哧一聲笑出來,再一挑唇,湊近了替他将衣扣緊了緊:“才一晃眼,居然都比二哥高出這麽多了。”擡眼又看他,一雙流轉鳳目似沾了新酒的醉意,細長的指尖旋即在他不厚卻形狀飽滿的下唇蜻蜓點水般一觸,道:“只是還同小時候一樣容易害羞呢。”
“二哥。”話未完,耳根子分明是先紅了,面上卻是死活不肯承認。李祁祯見他這樣,似乎玩心更重,深深目光瞧着他,停一停又問:“你說二哥今天好看麽?”
“好看。”側着目光,分明是沒瞧自己。李祁祯笑一笑倒也不怒,話題一轉,道:“今天哥哥生辰,想找你讨一件禮。”
“四弟的賀禮……”
話未完,人卻是猝不及防給吻了。李祁毓瞪大眼,對上李祁祯一對麗水三千的瞳,只覺一圈醺意深淺萦開了:“二哥得償所願,可以滿足四弟一個心願,讓二哥好生猜猜,此時……呵,四弟你心裏會想的是什麽呢?”
“不如等四弟有了念想時再告訴二哥也不遲如何?”李祁祯對他再邪魅一笑,将堪堪點在李祁毓指尖的唇輕輕在自己唇間按了按,話鋒倏地一轉,“不過二哥也明白,現今四弟剛回不久,一無靠山,二無兵馬,雖心中想做些事,卻總是力有不逮。”
“二哥的好意,四弟先在此謝過了。”大家都是聰明人,既然話已挑明,攤開了說反倒比藏着掖着來的痛快。李祁祯看着面前這位極力忍耐及掩飾自己心緒的皇弟,不知何一時心底竟浮了絲不該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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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皆如此,越是藏的深,就越是想看看原本的模樣罷。
“之前不是我,之後不是我,但你二哥我不在意。這麽說四弟明白了麽?”李祁祯上前一步,墜着白羽的織錦寬袖募地攔住他欲離開的腳步,旋即一聲媚笑:“不過二哥也知曉四弟不是個不懂裝懂的人,呵。”
李祁毓沒答話,他隐隐有種感覺,他的這位二哥,實在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蘇少衍到底是來了,酒桌之上觥籌交錯,李祁毓遠遠看着他,只見他所坐的位置是自己的斜角面,其身後一架素底面工筆繪的墨梅八扇落地屏風,襯着眉目如畫的蘇少衍今日一襲領口繡着墨梅的月白緞衫極是應景,這般乍一看,險還以為是人游畫中。倒是蘇少衍從始至終只是低垂着眼,并未多看自己一眼,讓他心中很是來氣。
蘇少衍是蘇榭元的四子,本來蘇榭元對這個病怏怏的兒子一直不怎麽看中,奈何在淮安王未反時一次意外讨了郡主歡心,自此便對他高看了眼。而後随同四皇子李祁毓出質燕次,說來也算得大功一件,現下又替熙寧帝徹查了私鹽一事,蘇榭元看在眼裏,自然當他這個兒子是個寶,走哪裏都非帶上不可,如此苦了的自是另有其人,想自那日同蘇少衍分別後,大半月過去,竟是連一次見面的機會都未尋到。
借着微醺酒意,李祁毓端着酒樽,便是晃到了丞相那桌上。在朝臣面前放浪形骸自是不妥,奈何此時除了裝酒瘋大概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麽。
“喲,四弟怎喝得這般醉了,看來都是哥哥的不是。”李祁毓微睐着臉眼見着就要到蘇少衍的酒桌上,此時卻半路上出個程咬金——李祁祯。腰被自己矮寸許的二哥順勢給摟了,李祁毓看着他,又故作茫然的看看蘇少衍,一時只覺一個頭有兩個大。
“別淨知道看啊,少衍快過來,來給搭把手。”這一聲親昵的少衍,喚的李祁毓登時想撞豆腐的心都有了,索性眯着眼在李祁祯挺了半刻屍,人終是被跌跌撞撞的擡進了屋子裏。
“瞧瞧,臉都紅成這樣,八成是喝高了,少衍,你在這好好照顧他,客人還在外頭等着,我可是不能怠慢了。”
“微臣遵命。”
門邊一陣鈴曳過,好容易屋內才剩得他們二人。
“生氣了?”順勢擒住替自己擦臉的手,見那按在方巾上的手頓時一滞,一粒溫熱的水珠便沿着自己的鬓角滑了下來,一時四裏靜的似乎能聽見那顆水珠沒入衣領的聲音,見蘇少衍許久不答話,李祁毓只好硬起頭皮擡頭望他,“怎麽這麽容易就生氣了?”
“王爺醉了。”
“我沒醉。”
“王爺醉了。”
“好,王爺沒醉,是臣醉了。”言罷毫不留戀的轉身欲離開,背脊卻被人一個用力擁進了懷裏,那個聲音低低的,不知何聽來竟也有讨好的意味:“你這人一生氣,就喜歡悶在心裏。”先不管不顧的用力箍緊他,緊接着吻便落上了他最為敏感的耳廓:“你分明清楚,我就是因為太在意所以才吃醋……可惡,你總是這樣,喜歡得寸就進尺。”
“臣……”
“別說騙鬼的話,什麽臣不臣的,那天我是故意氣你才那麽說,你這麽聰明,誰信你聽不出!”
“聽得出又如何,聽不出又如何?”口氣雖緩了些,眉宇的疏遠卻是不減,李祁毓望着他的眼,那種眼神,一如初見時素心雪裏樹下的遇見,很幹淨,很澄澈,但也很遠,他說:“其實我有時會想,回到這裏,是不是不見你才對你是好的,你我皆是男子,誰都不該成為誰的把柄不是麽?”
“少衍,你說這麽話什麽意思?”
“你可以想到的那種意思。”
“你就這麽想離開我?!”不是任誰都有挑戰自己底線的機會,只是在面對這個人,常常不過輕飄飄的三言兩語,就能激得自己全身火熱,可又着魔般不肯放棄。一張清隽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旋即被毫無章法的捧起,如果怒火可以發洩于這兩片薄薄的水色唇瓣上,那麽,便燃燒罷。無間也好,地獄也好,只要一起……
努力捕捉着那寸試圖逃逸的屢屢冒犯自己的舌,卻被一一避過,身下的火焰早已被燃起,似乎再不好好教訓下這人,自己就會被這團火活活燒死。整齊的衣衫随之被拉扯淩亂,倏忽間突聞一聲細脆鈴響,一幕煙色如錦翩然:
“原來真的是他,四弟,你果真教我好生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