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黎落把食盒送進去,高希氣沉沉:“滾。”
她一直都有些怕懼高希,不管他和顏悅色還是冷如冰霜,心裏的畏懼不見得多也不見得減少。她想,大概是心虛所致才會幻化這種進不得退不能的心情。她也不因他的壞脾氣摔門,她都要佩服自己的耐心,而這好脾氣不是對每一個人。她便想,大概是高希是她欺負不得的人,所以才會收起那些壞脾氣。
她把食盒放茶幾上,好心提醒:“私底下你可以對我吼,但這裏是公司,你還是注意些形象罷。”
高希被她幾句話氣得臉青。他也不明白,她的話明明沒說錯,自己偏要生氣。難道僅僅看她不順眼?
黎落自不曉得高希糾結的心思,好心的把門帶上。白冰打着手勢眼神詢問,黎落笑了下。
離開高氏,小吳送她回去,路過帝王餐廳,她讓小吳停車。黎落也說不清自己什麽心思,已經明言不去見他,現在卻在餐廳外徘徊。
“黎小姐,老板交代今晚務必早些回去。”
黎落心不在焉答應。早些回去,回哪裏。那個地方,也不過暫為居所罷了。她不敢奢望高希善待她,只祈禱名義上的老公早日康複,自己早日解除和他的牽絆。
不想早早回去,她下車走進餐廳。這個時候離約定時間早兩個小時,應該不會和對方遇上。
黎落剛走進去就看見李迪生,他和幾個人走在一起,看見她進來,遠遠地就對她揮手。黎落的心咯噔一聲,他誤以為自己為赴約而來。她幾乎要轉身奪門而出。時間和地點已容不得她逃開,只能笑着迎上去。
李迪生關切地問:“身體如何?好些了嗎。”
黎落想笑,瞧他問話都笨拙的模樣,也不知怎麽就成了一方富商。她感激在自己困境時他幾次的相助,她是感激他的。一次草率的婚姻讓她明白,感激不等于愛情,她可以沒愛情,但不能欺騙他們。
李迪生請她入座,他的朋友許是久仰黎落大名,對她很熱情。黎落很不習慣,她寧願被人忽視,也不願被人記挂。
今天突遇他非她本意,也不能明說。她承認自己不光明磊落,李迪生助她多次,她卻要過河拆橋。今天決定不見他,是不是懼怕高家的權勢?
黎落不能否認,也有更深的思考,李迪生追求她幾年,她給不了任何回應,現在她婚約在身,明知他的來意還來見他,對他更不公。何況她不會回應他的感情,上次去馬來,她以為自己把話說清楚了,現在看來,清醒的只有她罷。
李迪生不強求她,表示要送她安全抵家。黎落拒絕,他倒也沒說什麽,溫和地笑着看她,仿佛一位慈父。
她不感動嗎,不,她很感動,正因為感動,黎落想,有些話不宜拖。她說:“迪生,我很感激你,但我結婚了。”
“我相信你和他終會分開。”
“就算分開也不是因為你。迪生,以後我們還是能不見面就別見,這不是馬來,我也不是落落。”
走出餐廳,小吳一臉焦慮。“黎小姐你可算出來了。”她再不出來他可就要進去尋人了。
“不好意思,遇上老朋友,等久了吧。”她總是這樣,說話時臉上總綻着淡淡地笑。無心人看不懂,只覺她的笑爽心悅目,根本不知道,萬樹梨花開的笑也可以是假的,而有時假的笑,也可以笑成真的。
小吳撓撓頭:“沒關系,七點了。”
回到老宅,還不到八點。平日空曠人際稀疏的庭院,伴着今晚華美的月色,幾乎人滿為患。黎落悄然地飄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地上樓。
她害怕寂寞,也害怕喧嘩。楊桃曾說她是個自相矛盾的人,憎恨和深愛如影随形。
以為已經逃開十色觥籌,最後一個臺階,身後的喧嚣聲漸遠。她莞爾,想着今晚要活動一下筋骨,萬一被掃地出門,又未畢業,好歹還有一項能拿得出手。
“不去熱鬧。”
得意太早,冷不防傳來問話,黎落腳底滑了一下,扶住樓梯的扶手望過去。慕年華雙手環抱,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黎落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晚的慕年華專為等她。甩開這個想法,笑道:“我這個身份,去了他們反而玩得不自在。”
慕年華眉梢的笑略微一沉,為她心疼。她才二十五歲,卻有一顆三十五或四十五歲沉重蒼老的心思。像是看破了紅塵,看淡了百态。
“你呢,怎麽躲這裏。”
“他們那一套玩不來。”怕她心裏有負擔,又說:“我去書房找書。”
想起滿目圖書,她附和:“他們家的書房號稱小百科。”
“上次的書有用到嗎。”他盡量掩飾對她的關心。上次高希的話歷歷在耳,那天他沒找她麻煩吧。
高岩岩說,高希從未像讨厭黎落那樣讨厭一個人。高岩岩說這話時,毫不掩飾眼睛的得意。她就是那樣的女孩,驕傲地想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高岩岩的心思,慕年華不能理解,卻也不駁她。至于高希,他同為男人,高希對黎落并非如表面上的讨厭。也不希望如高岩岩說的,高希對黎落偶爾的施恩,不僅僅因為高旻文轉給黎落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
“嗯。”
“昨天我去了一趟醫院,高叔叔有恢複的跡象,他提起你。”
“哦?”
“醫生說,那樣的清醒目前也只是偶然,要徹底根治……”
“我也希望,但你就不好奇嗎。有人說是我下的毒,我确實有動機。”
“不是你。”他肯定。
“何以見得?”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相信高希的判斷。”
“車禍确确實實因我而起。”
“是叔叔車速過快,你無需自責。”
“自責也沒用,他也不會好起來。可能這就是他對我的懲罰。”黎落擔心他因自己受高希冷嘲,“你不是去書房嗎。”
“去的。”慕年華深邃的眼神凝睇她。
“那再見。”黎落受不了,幾乎狼狽地逃開。
衣帽間,她換下白天的衣服,套了一件棉質T恤和休閑褲,頭發随意地綁起。剛還想着去練舞,現在又不想動了。
她蜷縮在二樓陽臺的椅子上,摸索出一支煙,娴熟的點火,放在鼻尖處聞了又聞。她也想過戒了,知道肚子裏有了一個小生命後,也曾付諸行動。她并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所以事一出,她就飛馬來。那些天,她很痛苦,為此她又抽上了。煙不是好東西,卻能麻痹神經。
她懶懶地縮着,任憑繁華浮動。今天回來她就想,也許楊桃是對的。李迪生确實能助她升天,然後呢,她是不是也要感動于他而嫁過去?
一次失誤已釀成大錯,她不幹淨,但不能拖李迪生下水,盡管她喜歡錢,他也願意給。
慕年華不是說,高旻文有恢複的跡象嗎。只要他好起來,自己再求求他,他不會太為難自己吧。黎落往好的方向想,支撐她在這個家等下去。
她想入非非,渾然不覺有人靠近。直到那張臉在她頭頂放大,酒氣撲灑,逆着光看不清來人的面容,但可肯定絕對不會是高希。
她幾乎是沒任何思考,往旁側身翻坐起。他應該是高岩岩的客人,也許喝醉了上樓休息走錯地方。黎落找借口,對他的唐突無禮也就釋然了。她要走,微醉的男子攔住她,笑問:“你也是岩岩的朋友嗎,今晚怎麽沒見你,不會一個晚上就躲在這裏吧。”
黎落嫌棄地皺皺眉,避開他靠近的臉,也不想解釋。
“怎麽不說話,啞巴了嗎。”
黎落斜了他一眼,欲走。男子見她不肯理自己,有些惱:“回答我。”
“如果你知道我是誰,就不會想搭讪我了。”黎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來興趣:“那你是誰?讓我猜猜,難道是岩岩的大嫂夏琳小姐?”
黎落不答,因為不想有牽扯。
“不說沒關系,我有辦法知道你。”
“知道又如何?”黎落拍開他的手,冷冷的反問。
走出陽臺路過書房,隔着門縫看去,書房裏慕年華倚靠書桌,手裏還拿着一本書。高希站在窗前,手裏叼着一根煙。兩人似乎在交談,距離遠,只能憑着慕年華微動的表情捕捉他的心情。
高希忽然轉身,黎落急着退了好幾步。然而,她似乎看見高希微蹙的眉。他察覺到她了?不會又要借題發揮吧。
她剛回到房間,高希就跟了進來,速度之快,她都來不及上門鎖。黎落懼退:“這麽晚有事?”
高希冷眼撇她,把一疊照片甩她臉上,譏諷:“你的胃口挺獨特。”
看清照片,黎落驚懼:“你偷拍我。”
“對你我還不需要偷拍,黎落,想必不需要我提醒你的身份。”
“他是我朋友。”
“是嗎。”
顯然他不信她的說辭,黎落還想辯解,他涼涼地說:“你去馬來就是他幫的忙,聽說他正在辦理離婚手續,這事你知道嗎。”
“你說什麽。”黎落震驚。李迪生要離婚?
高希哼哧,為她精湛的表演折服。“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但我要說,只要我們不放手,你就給我安安分分守這個家。”
“我以為你是非分明,不想也只斷章取義。高希我看錯你了。”
“你沒看錯,你很清楚我不是好人。”
“我好歹是你父親的妻子。”
“哦?你也挺清醒的嘛,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黎落心疼得顫抖,顫着手指:“知道了對你沒任何好處。”
高希的心一沉:“那我更想知道,是誰值得你費盡心思去庇護。黎落,你總得給一個交代。”
“就算要交代也不是對你。”
“不要忘了,我是誰的監護人。別說我沒提醒你,李迪生我還不把他放眼裏,你若想借他擺脫過去,恐怕要失望了。”
她從未寄與希望又何來失望一說,她的道德尺标就那麽不值得信任嗎。也對啊,結婚才多久肚子就有了野種,當她願意嗎,若不是他喪心病狂失去理智,她現在就算不快樂生活也是安定的。
“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我想走,我就不會從馬來回來。”
“因為你明白我們不放人你根本走不了。”
“是嗎,天大地大,難道還沒我容身之處嗎。”黎落自嘲:“高希,我不想庇護任何人,但請你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別再追究,給他留一點顏面好嗎。我欠他的,我會還,可情愛原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計較于我,橫豎因為我來自那個地方罷。無所謂,反正我早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