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摔跤
原來,貼在許涼背上的,是一張大字報,上面用墨水畫了一個烏龜,烏□□頂五個大字:我是小鼈龜。
許涼想起來了,剛進學堂那會兒,有個同窗笑眯眯走過來,态度和善的同許涼請教某些詩句的解析。
第一回 有人對許涼釋放善意,許涼受寵若驚,不疑有他的說了自己的見解,同窗就拍拍許涼的肩膀,很自然的擠在他旁邊坐下來。
接着又有幾個小公子拿了書冊過來,站在他倆身後看,時不時張嘴讨論幾句,擠在許涼身旁的那小公子同後來結群過來幾個明顯關系要好,招招手叫他們走近點,說大家都是同窗,一起研究學業,陳先生看了也不會怪罪。
那幾個小公子怯怯看了看許涼,問他介不介意,許涼傻呵呵的,搖搖頭,任由一群人圍了過來。
許涼記得,有兩個人手搭在他肩膀上,有時候會不小心掉到他背上,那兩個同窗不知道怎麽的,手貼在他背上很冰涼,隐隐還有濕潤的感覺透過衣服直抵許涼後背,那會兒許涼還以為是同窗手心出汗了。
如今一看,不過是那群人哄騙着,在他後背作畫罷了。或許不但是眼前這張大字報,他的衣服也有可能浸染了墨水
下意識的,許涼望向最先開始來找他的那位同窗。
小公子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月牙,對上許涼看過來的目光,他依舊同開課前那般友善,臉上笑眯眯的,但這一次,許涼卻在那雙眼睛裏頭看不見一丁點暖意,只有寒冰徹骨,凍得許涼渾身打顫。
環顧四周,先前同他讨論的其他幾位小公子,好像惡作劇成功的調皮小孩,正在捂着嘴笑。
整個學堂裏彌漫着哄堂大笑,就連陳先生也忍不住,唇角帶了幾分笑意。
或許在這些人眼裏,他就是一個笑話吧。
許涼低下頭,抿緊了蒼白的嘴唇,在一聲更比一聲高的過分嘲笑聲裏,許涼垂在書案下的手握成拳,狠狠攥在手心裏捏緊了。
快了,很快很快,再熬些時日,差不多就可以脫離這裏。
許涼在心裏對自己講,再忍忍好嗎?
許涼丢了臉,經此打岔,陳先生怒氣也消了,她擺擺手,好心饒過許涼,今天就不叫許涼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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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喊許涼,叫他把紙拿上去,交給她去處理掉。
許涼擡頭看她一眼,默不作聲把那張紙疊好捏在手裏,一面撫平袖子一面走過去,走動過程中,許涼眼角一晃,餘光閃過一個人的面容。
陳先生沒有約束,所以這時還有很多同窗在笑話許涼,只有一個人,臉上神情冷的要死。
擦身而過之時,許涼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姜皓染沒⑨SJ有笑,她正在盯着許涼看,只是眼神冰冷。
姜皓染臉上沒有多餘表情的時候,神情很是冷漠,流暢利落的下颌線,更能顯出她出色的外貌,清雅不俗。
被被人笑話,許涼沒多大感覺,可姜皓染這麽冷漠的看他,許涼心裏卻忽然有些難受。
笑都不笑,姜皓染肯定讨厭死他了,說不定瞧不上在他背後畫烏龜這點小打小鬧,以他們結下的梁子來說,姜皓染應該更樂意丢他進深山去遭財狼虎豹啃食吧。
那邊張正拍着肚子,笑容暢快,她旋着胖胖的身體,靈活的轉來轉去,看到姜皓染沒笑,她一邊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一邊好奇道:“頭兒,你看那小子的糗樣兒,也太好笑了。”
姜皓染冷冷看她一眼:“玩這種低級把戲,我沒覺得好笑在哪兒。”
說完,姜皓染扭頭,繼續盯着許涼看,說真的,今天的許涼叫她太驚訝了。
往前幾回的接觸,姜皓染都是打從心底裏認定,許涼就是一個郎麽兮兮的小弱雞,碰一碰,這小子就能委屈到哭出來,眼淚簡直可以水漫金山。
如今,倒是叫姜皓染看不懂了,這小子今天怎麽這麽能忍,竟然到這會兒都沒有哭鼻子,只是低着頭,唇線繃得直直的,一副受氣包也能很倔強的模樣。
“好了,回去坐着吧。”陳先生拿到了那張大字報,仁慈的軟了語氣,好聲好氣叫許涼下去坐好。
若是以往,能得到陳先生一個好臉,許涼早就開心的不知道東西南北了,此時聞言,卻只輕輕點了點頭,低頭垂下眼眸悶不吭聲,咬緊嘴唇就下去了。
許涼逆來順受,有人卻還覺得許涼不夠慘,恁是轉着眼珠子琢磨起心思來,蔫壞蔫壞的,就是不想許涼太好過了。
于是許涼在經過姜皓染桌子那塊兒時,他突然就叫一只橫空出現的腳絆倒了。
許涼反應不及,懸着身子就要往前摔去。
人在危機時刻,本能生出自救意願,總能伸手去抓點什麽,許涼雙手在空中張牙舞爪,胡亂抓撓,沒想到真的就給他揪住了某樣東西。
許涼打蛇随棍上,抱着那東西死活不放手,只可惜,最後他還是摔了一個屁股墩。
這時,從許涼絆倒開始,學堂裏爆發出來的那新一輪哄笑,卻忽然戛然而止。
屁股差點摔成兩半兒,許涼騰出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裏,還不忘抱緊慌亂中抓到戰利品,皺着小眉頭嘶嘶抽氣。
許涼摔了個馬大趴,再一次出糗,同窗們卻轉性了似的,居然沒有笑話他。
這麽不同尋常的氛圍,許涼直覺不簡單。
緩過尾椎骨傳來的那陣劇痛,許涼攀着手裏緊抱的東西坐起來,擡頭一看,大夥兒臉色怪異,眼神說是在看他,倒不如說是在看他隔壁。
許涼頭皮發麻,心裏只覺不好。
果然,待他扭頭,仰起小臉往上看。
被許涼抱在懷裏的是一條大腿,而腿主人,則渾身冒着一股黑氣,正臉色冰冷,眼神死死的盯在他那張蒼白的小臉上。
許涼眨了眨眼睛,低頭看看那條大腿,擡頭再看看臉色發黑的腿主人。
少時,許涼終于回神,卻渾身汗毛都要炸開了,他撒手丢開懷裏那條大腿,急忙爬起來後,頂着那雙隐含寒意的鳳眼,許涼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能補救。
今天姜皓染穿了一襲白衣,從肩膀邊緣兩邊往胸前往下切,直到末端衣擺,都鑲嵌了兩處約莫一寸寬的淺紫色緞面,如此做工,可見裁縫花費了多大心血。
這襲白衣穿在姜皓染身上,更是襯得她整個人神采奕奕,仿佛周身鍍上了幾縷仙氣似的。
如今,姜皓染身上這套衣服卻被毀了。
硯臺傾倒,墨水揮灑,那襲白衣沾滿了大塊大塊的黑色斑點。
而說姜皓染臉黑,不是說她生氣了,是她的臉真的變黑了。
許涼的目光沿着那襲白衣上的黑色斑點走,很快就看到了姜皓染的頸子、下巴,薄唇、鼻梁,以及那雙寒涼的眉眼。
幾點墨水濺到姜皓染臉上,落在她左邊眼尾下方洇染,散成了幾個圓形小黑點。
姜皓染的皮膚是那種很健康的白,此時這幾個小黑點濺到她臉上,看上去不像墨,更像是天生長在姜皓染左臉頰上的痣。
搭上白膚紅唇,冷漠倨高的漠然神色,不但不難看,反而有一種詭異的妖豔,或者說,這幾個小黑點打破了姜皓染慣常令人無法直視的強硬,出現了某種病态淩虐感。
像一個臉上帶笑,手裏卻揮着挂滿倒刺黑鞭,在陰暗地下室将罪犯逼供,直至折磨死,罪犯卻從頭到尾對她感恩戴德的劊子手。
許涼眼裏,就出現了這種錯覺。
姜皓染同他對視,從開始的滿臉漠然,慢慢的,到怒氣漸盛,許涼看着,無意識咽了好幾下口水。
許涼感覺自己變得有點奇怪,姜皓染越生氣,他的心髒居然會越跳越快。
砰-砰-砰。
震耳欲聾。
許涼悄悄摸上心口,微微移開目光,低下頭,看到了一方邊緣溢出墨水的硯臺,再看看那張亂七八糟的書案。
呃——好像都是他搗的亂。
許涼只記得,他快走到姜皓染身邊時,忽然有人伸出一只腳絆他。即将摔倒之際,他胡亂抓撓,抓了好幾樣東西都托不住他下墜的身體,最後抓到一條大腿,就當成救命浮木抱住了。
許涼雖然不知道當時情況是怎麽樣的,但他一通噼裏啪啦的抓撓,結果很難不自我懷疑,眼前這一切就是他造作出來的。
包括姜皓染這襲白衣上邊大朵兒黑色的斑點,估計也是他的傑作。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錯不挨打。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不敢了。”許涼垂着小臉,磕磕巴巴道歉,說完,還偷偷翻起了一點兒上眼睑,瞄了姜皓染一眼。
姜皓染冷笑一聲:“你有什麽不敢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為了讨個好兆頭,姜皓染早晨起床洗漱後,特意換上了在養病期間,老太君特意送她屋裏哄她開心的新衣,正打算借着老太君的福氣散散黴運呢。
這下好了,新衣穿了沒半天,就叫這小子成功毀掉她維持了一早上的好心情。
姜皓染氣得頭頂冒煙。
“沒、沒有啊……”許涼覺得自己好慘,清晨學院門口隐匿成功的喜悅早就不見了,接二連三被同窗戲耍,還因此倒黴惹上了姜皓染這個大惡霸。
許涼也不知道自己随手一抓,情況會變成如今這般糟糕,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選,那會兒他寧願綁住雙手,屁股摔得再疼,他也沒有膽量去拖姜皓染下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