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戲弄
姜皓染無語了,懶得搭理那人,直接轉身就走。
許涼的眼睛一錯不錯盯着柱子上的紅色紋理看,像往常被罰時那邊站的筆直筆直的,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前方腳步聲傳來,過一會兒,紅色柱子後面才有人探頭探腦,伸出小半個毛茸茸腦袋來。
許涼歪着頭,很謹慎地先露了一只眼睛去觀察,接着,才敢把兩只眼睛完全露出,那雙眼睛清淩淩的,直盯着姜皓染離去的背影轉。
确實姜皓染真的走了,許涼擡手拍了拍胸口,鼓着嘴巴呼出一大口氣。
吓死他啦,他還以為被姜皓染看見了!
耶嘿嘿,他果然很聰明沒錯吧,知道不能直面鋒芒,衡量之後選擇臨時躲到柱子後面,連姜皓染那個惡霸都沒辦法察覺呢。
許涼放松了,悄咪咪繼續跟在姜皓染身後摸來摸去,不是躲廊橋柱子後面,就是躲院裏用來裝飾的石頭後面,更誇張的,身邊沒個遮擋物的時候,連圍欄上擺放來觀賞的盆栽、燈籠等,許涼都能拿起來,自欺欺人的擋住他那張小臉。
姜皓染餘光瞥見了,額角青筋直跳,這小傻子,是不是以為別人跟他一樣傻。
姜皓染不緊不慢,伴着鐘聲響起,她才剛好到了自個兒書案旁邊。
許涼趴後門探頭看,待姜皓染坐穩了,才摒着呼吸,垂着頭,小步跑着穿過鬧哄哄的學堂。
姜皓染丢下書箱,前邊兒的張正就湊過來了,她朝姜皓染笑嘻嘻:“頭兒,這麽快就能來書院,看來身體恢複的不錯嘛,既然你來了,那今天就看看我怎麽整那小子。”
“誰?”幾天不來,桌上那些書冊又有人給擺整齊了,姜皓染動手打散,倚着桌子問。
“諾。”張正努努嘴,示意姜皓染看後門方向。
姜皓染擡頭,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低着頭,貼牆溜進來的身影。
這小弱雞還需要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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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皓染嘴角提了提,懶懶散散笑了一下,難得有心情跟張正打嘴炮:“那你好好招呼吧。”
“那是,”張正手肘往後撐着桌子,胖胖的手拍了拍肚子,放下豪言:“敢惹我們姜小将軍,我能下狠手給他整死喽。”
許涼背後發熱,感覺像是有兩團火在他背上燒,他耳朵抖了抖,硬着頭皮繼續往自個兒桌子方向走。
應該沒被發現吧,惡霸天生矚目,一來學堂就有好多人圍過去同她說話,未必就記得住他這個存在感低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人。
許涼雖然害怕,但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都沒見姜皓染發難,于是他高高懸起的那顆小心髒就稍微放下來了些許。
陳先生戒尺一拍,許涼雙手抓着書冊舉到面前,跟着同窗們一起,開始搖頭晃腦朗讀詩詞。
讀罷,陳先生開始抽查。
昨日陳先生布置了蘇轼先生的詩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如今,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
學子們一聽到要抽查,一個個都老實起來,低着頭只管盯自己書桌上目光所能看到的那一小塊地方。
姜皓染倒是沒低頭,可她撐着頭呢,眼睛也閉着,看樣子能在學堂裏睡過去,那副模樣嚣張的不行,絲毫不管陳先生怎麽想。
“有誰自告奮勇嗎?可以舉手,背好了,先生獎勵琉書齋出品的狼毫毛筆一只。”學子們一個個低頭躲閃,陳先生很尴尬,只好用獎品誘導。
室內落針可聞,沒人搭理陳先生。
陳先生的目光在一張張稚嫩的臉上掃過去,看到閉目假寐的姜皓染時眼神一滞。
不過陳先生沒打算怎麽樣,畢竟姜皓染能這樣乖乖坐在學堂裏不逃學,陳先生就該燒香拜佛了,這會兒自然不敢觸她黴頭,其他學子的身份非富即貴,陳先生也不敢輕易得罪,于是目光一掃,忽然落在了身份尴尬的許涼身上。
許涼也同其他人那般低着頭,大氣不敢出。剛開始聽到陳先生提的獎品時,許涼還是很意動的,一只狼毫毛筆,正是此時的許涼需要的。
其實不光許涼那只用了很久的毛筆該換了,許涼還有一點點小私心,因為以前他老被罰,若是這次能得到陳先生的獎勵,阿父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
最後許涼挪挪屁股,還是沒有膽子站起來。
昨天散學回家後,許涼很積極的抱着書冊,站在院裏照着上面的詩句念念叨叨,就想争取在天黑之前背完,不然入夜就得點燈。
雖然阿父說不要怕浪費燈油,叫許涼盡管用,可許涼心疼呀,燈油那麽貴,阿父早出晚歸,拼命做小工,不但供他穿衣吃飯,還舍下臉皮求許家供他讀書。
他們家沒錢,就算讀書,也該先吃飽穿暖,天漸漸就要涼了,阿父出工還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他都看在眼裏呢。
許涼想,他不該那麽奢侈,他也不允許自己奢侈,若是因為他讀書害的阿父積勞成疾,那他熟讀了四書五經,即便滿腹經綸又有什麽用呢,還不如一個窩窩頭來的實際。
所以,即使昨天黃昏時分許涼已經将蘇轼先生那篇詩詞背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沒有勇氣站起來,他害怕,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站起來,等會一緊張全部忘光了怎麽辦。
別人他不知道,但如果是他,陳先生肯定會嫌棄他自不量力,然後尋個由頭處罰他。
讨賞不成反被訓,被罰,接着,還會叫人宣揚出去,成為整個學院的笑柄,甚至,還有可能哪位好事者跑到阿父做小工的飯館,拿他的糗事當做笑料當衆羞辱阿父。
畢竟,這種事情走向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許涼攥緊小拳頭,覺得還是算了,同窗們都低着頭,那他也低着頭好了,左右要把這場折磨躲過去。
但他命不好呢,不想被抽中,可在壞事情上,陳先生點名,回回都能聽見他的名字。
“許涼,”聽到陳先生的聲音,許涼就像聽到噩耗一樣,臉色變得蒼白,“你背背看,若是背好了,就當你主動站起來,我剛才說的獎品依然有效。”
陳先生點人了,其他低着頭裝模作樣的學子“唰”一下擡起頭來,目光炯炯盯着許涼看,有些,都已經臉帶鄙夷,開始期待看好戲了。
許涼捏着衣角,忐忑的站起來,滿臉茫然,看着陳先生不知所措。
陳先生下巴一擡:“開始吧。”
許涼閉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抓着腦海裏閃過的詩句,他張張嘴巴,一句一句逐一背誦:“丙辰中秋,歡歡達旦……”
“……我欲乘風歸去……”
剛開始,許涼背的很順暢,沒過多久,學堂裏就騷亂起來,從他身後,隐隐傳來好幾聲嗤笑,還有蓋過他朗誦聲的讨論。
“噗呲!”
“哈哈哈哈。”
“诶,你快看,那是什麽?”
“好好笑哦。”
同窗們的嘲笑聲,許涼早就習慣了,他努力穩住心神,既然站起來,就試試全部背出來,拿到那種狼毫毛筆,回家好叫阿父高興高興。
沒人聽許涼的朗誦,讨論聲越來越大,許涼再卯着勁兒假裝淡定,也不過才十六七歲,正是少年心性的年紀,很快,許涼就受到了影響,開始磕磕巴巴起來。
“轉、轉朱閣……”在念到後半段時,許涼心中緊張,語序混亂出錯,“低、低檔戶……”
“照、有眠,不不、照無眠,”
“不應、不應有恨,呃、呃……”
“行了!”陳先生出聲打斷。
許涼漲紅了臉,咬着唇羞愧的低下頭。
“你這背的能叫詩?”陳先生不管許涼前面背得多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叫你們回家背回家背,第二天一喊起來就這樣啊?支支吾吾,心思被狗吃了嗎?”
“還說看你那只毛筆都用爛了,要是你能馬馬虎虎背完,給你只新毛筆用也不是不可以,一只琉書齋的狼毫毛筆,先生我還是出的起。”陳先生洋洋灑灑,刷了許涼一頓,“可你背的這叫什麽東西,配用狼毫毛筆嗎?”
“噗!”有學子笑得很大聲,配合着陳先生,起哄道,“對,他不配,他配個雕兒喲,哈哈哈。”
“還有你們,都給我安靜!”噴完了許涼,陳先生火氣還是很大,她重重拍下戒尺,警告還在竊竊私語的其他學子。
“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好笑啊,”張正捂着嘴,胖胖的手指點了點許涼身後,“陳先生可以來這兒看看。”
陳先生怎麽可能任憑一個學子使喚,知道問題出在許涼身上,豎着眉頭開口:“許涼,你轉個身。”
許涼低着頭,陳先生說了他就照做,慢吞吞轉過身去。
這下,算是向整個學堂展示了一遍後背,坐在許涼前面那部分原本沒笑的學子,這會兒也指着許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哈。”
“太搞笑了吧,誰弄的?”
“別說,怪有才的,哈哈哈。”
許涼迷迷糊糊,不懂同窗們為什麽要笑,平日裏穿這身衣服,也沒見他們怎麽笑呀。
整個學堂就許涼站着,其他十幾雙眼睛盯着他看,捂着肚子笑得很樂,許涼臉更紅了,他覺得很尴尬,這樣不明所以供別人取笑,許涼感覺自己就像被栓在樁子上表演把戲的猴子。
“你後背貼什麽了?”陳先生不氣了,聲音甚至透出一股愉悅,顯然也是被逗樂了。
許涼扭頭,看到紙張的邊邊,拽下來拿到面前看,才知道同窗們為什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