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六十九章
李蕭寒回到侯府時, 夜色已濃,他去了一趟春和堂,冬枝就守在外面, 見到他準備行禮,李蕭寒見裏面熄了燈, 就知道林月芽這會兒已經睡下,便立即沖冬枝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推門進去時,他腳步極輕, 春蘿見到他時, 只是起身微微屈腿。
李蕭寒撩開床帳,緩緩坐到床邊,林月芽正好面對裏側, 只留一個後背沖他。
李蕭寒白日裏的那番怒氣早已消散,此刻只想好好看看她,卻又不敢将她吵醒,他捏起一縷冰涼的發絲, 在指尖輕輕摩挲了一陣,最後又小心翼翼地起身, 将床帳放好。
他走到門前,沖春蘿做了一個手勢, 春蘿便跟着他來到院裏,兩人又離主屋走遠了些, 這才開始說話。
李蕭寒壓着聲問道:“她今日如何?”
春蘿也用着同樣的音量回答道:“姑娘今日晚膳的時候吐過一次, 不過精神狀态都還不錯,只是……”
春蘿頓了一下, 擡眼去看李蕭寒臉色。
李蕭寒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這才敢開口:“姑娘下午睡覺輕, 趙嬷嬷來的時候她聽到了,問尋她什麽事,奴婢沒有直說,只是說不清楚,侯爺交代過,她可以誰都不用見。”
李蕭寒“嗯”了一聲,對春蘿的這個回答表示極為滿意,最後他又不忘提醒道:“不管外面有任何傳言,我不希望傳進她耳中。”
春蘿如今整日都和林月芽在一處,就連夜裏林月芽睡着了,她也不會從主屋離開,她在正堂擺了張小床,與卧房就隔着一張屏風,裏面但凡有一點聲音,她都會立即醒來過去看,所以春蘿此刻還不知李蕭寒與九公主賜婚的事。
既然不知,李蕭寒也不想多說,他臨走時又看向林月芽的屋子。
他午膳沒用,晚膳也只是在大理寺将就了幾口,她倒是好,能吃能睡,似乎如今任何事都無法再影響她。
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一連幾日李蕭寒都在忙尋找裴愉蹤跡的事,其實早從皇帝下旨的那日起,李蕭寒也在暗中差人将裴愉跟住。
他派出的人武藝不算高強,卻是個暗中盯梢的高手,照他的吩咐,不論發生何事,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盯住裴愉的行蹤。
可就在兩日之前,那名暗線也不再向他外傳遞消息,這在往常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李蕭寒又立即開始整理其他地區暗線送上來的消息,但凡是和裴愉有關的,一并抽出挨個梳理。這些消息煩亂複雜,光是理清就耗費了整整一日。
李蕭寒如今已經連續兩夜未合過眼,卻不論再忙,他都會去春和堂看她一眼,只是每次看她的時候,林月芽像是故意似地只留一個後背給他。
直到林月芽生辰這日的淩晨,李蕭寒終于找到些許眉目。
這日一早,林月芽看到桌上的煮雞蛋,才想起這是她的生辰日。
春蘿想幫她剝雞蛋殼,林月芽擺擺手,待她吃得差不多時,便學娘親那樣,拿雞蛋在頭上滾了一圈,心裏暗暗道出對往後的憧憬與祝福,她将雞蛋殼剝掉,想起兒時吃雞蛋時候的滿足,可如今只吃了一口,胃裏又開始翻湧。
白水煮的雞蛋沒有味道,可她覺得這是圖吉祥的東西,就該吃下去才對,正猶豫那剩下半個怎麽吃不會讓她反胃時,李蕭寒來了。
已經有好幾日沒見過面,林月芽看到他時微微愣住,他臉色不好,像是許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林月芽起身想要行禮,被李蕭寒擡手壓住,他順勢拉了凳子就坐在她身旁,垂眼一直望着她。
林月芽以為李蕭寒一連幾日不來春和堂,是還在因葉默的事而生她的氣,她一時覺察不出李蕭寒心情如何,便不知該怎樣應對,只敢同他一樣,就這樣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後,李蕭寒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飯菜。
林月芽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他衣袖,李蕭寒又回過臉來看她說話。
林月芽抿唇道:侯爺來前沒有說,飯菜都要被我吃光了。
李蕭寒淡笑問她:“你可吃好了?”
見林月芽點頭,李蕭寒拿起她面前的碗筷,直接将林月芽剩的那半碗粥端起,就着她吃剩的那幾樣小菜,開始吃了起來。最後回頭看她手裏還舉着半個水煮蛋,便又問道:“怎麽不吃了?”
林月芽搖搖頭:吃不下了。
李蕭寒将臉向她手邊靠近,林月芽也順勢就把那半個雞蛋遞到去他唇邊,李蕭寒張口的時候,刻意放慢速度,他唇瓣上的濕潤毫無意外地沾在林月芽的指尖。
他一面嚼着那半顆雞蛋,一面用好看的桃花目含笑望她。
林月芽面色微紅,連忙将手收進袖中:侯爺不該吃這些的。
李蕭寒擦拭着唇角,眼含深意地看着她道:“我記得從前便教過你,不可廢食。”
“可是忘記了?”
林月芽略微一怔,随即想起很早前在雲騰院的書房時,李蕭寒便同方才一樣,從她手中吃糕點,最後連一絲殘渣都要吸吮幹淨,還美其名曰,那是“不可廢食”。
想到這兒,林月芽臉上紅暈更甚,夏河和春蘿都在屋裏,他怎麽就這樣不要臉面。
她蹙眉嗔了李蕭寒一眼,故意道:我沒有侯爺的好記性,早就忘記了。
李蕭寒笑容又深了幾分,他喜歡她自稱“我”,而非“奴婢”。
他略微挑眉道:“既是忘記了,我再教你一遍?”
說着,他便去拉林月芽的手。
林月芽立即起身躲開,她沒想到李蕭寒竟真要當着旁人的面去做那樣不要臉的事,便帶着幾分愠怒地瞪着他。
李蕭寒低笑一聲,不打算再逗她,他緩緩起身,沖她伸手道:“不是飯後要踱步消食麽,我陪你一起。”
初秋是勤娘子盛開的季節,淡紫色的花朵順着藤蔓彎彎曲曲的攀附在長廊兩側,李蕭寒握住林月芽的手,兩人并肩在廊上漫步。
林月芽揚起臉沖李蕭寒道:侯爺日後不要當着旁人的面,做那樣的事。
李蕭寒故意問:“什麽樣的事?”
林月芽徹底停下來,望了一眼身後,見夏河和春蘿很有默契的沒有跟上他們,這才一字一句緩慢地對李蕭寒道:就是……不可廢食。
李蕭寒又裝作疑惑地道:“是你說不記得了,我才想提醒你一下。”
林月芽蹙起眉頭,越說心裏越覺得委屈:什麽不可廢食,侯爺在那個時候就動了欺負我的心思。
只是那時候的林月芽傻,怎麽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李蕭寒為何會那樣對她,如今已通男女之事的林月芽此刻再去回想,便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李蕭寒見她眼圈發紅,便徹底失了逗弄的心思,連忙将她按在懷中,低低的在她耳旁道:“從前皆是我的過錯,往後不會了,不會再那樣欺負你了……”
林月芽小聲地在他懷中抽泣,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心口,她發絲見天然的皂莢香氣,随着一縷清風,夾雜着勤娘子的花香,讓人忍不住癡醉。
待她情緒漸漸平複,他才将她松開,拿出帕子幫她拭淚。
林月芽看着動作極為輕柔的李蕭寒,也有了那麽一瞬間的失神。
可轉念她又在心底暗暗嘆氣,她是傻過,從前的林月芽可以傻到,只要李蕭寒向她說什麽,她都會信的地步,如今的林月芽不會那樣了。
一次兩次在同一個地方跌倒,三次四次依然跌倒,可若是到第十次,她還會跌倒的話,那她當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此處,林月芽忽然眸子一亮,心跳也不知不覺快了幾拍。
她偷偷擡眼去看李蕭寒,見他頻頻看向主屋的方向,沒有注意到方才她神色的變化,她松了一口氣,立即垂下眼,将方才無意中想到的那個念頭暗暗藏住。
可那個念頭就像一顆被灌溉過的種子,在她心底快速的生根發芽,如果她真的死在李蕭寒面前,是不是他就可以放過她了……
“月芽?”李蕭寒一連叫了三聲,林月芽才猛然回神。
她沖他笑着道:侯爺怎麽了?
李蕭寒扶着她朝主屋走去,溫聲道:“你的生辰禮到了,就在屋中。”
林月芽的心跳因那念頭而狂跳不已,反而對即将看到的生辰禮沒有一絲興趣,想來能松給她的東西,無非就是金銀珠寶,又或者绫羅綢緞這些名貴之物。
直到春蘿撩開床帳,大紅喜服與華貴的鳳冠赫然出現時,林月芽狂跳不已地心才倏然靜下。
李蕭寒指尖逐漸收緊,掌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滲出一層薄汗。
“喜歡麽?”
等了許久未見林月芽反應,他實在忍不住輕問出聲。
林月芽深吸了一大口氣,緩緩呼出的時候,卻不知為何,眼眶變得有幾分濕潤。
她揚着臉看向李蕭寒,眉眼中皆是喜悅地對他肯定地道:喜歡。
一連幾日的疲憊在此刻煙消雲散,李蕭寒從未有過這樣欣喜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才好,只是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見他忽然沉默,望着她的眉眼越來越明亮,林月芽直接轉身撲到他懷中,與他緊緊相擁,許久後,她們才松開彼此。
“喜歡便好。”李蕭寒替她将額前的一縷碎發別致耳後。
林月芽笑盈盈地點頭應道:侯爺送的,奴婢都喜歡。
李蕭寒的手在空中停住,臉上的笑容也倏然僵住,不知為何,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不是撕心裂肺的那般疼痛,而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難受。
李蕭寒蹙眉看向那鳳冠,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冷了下來,“既然喜歡,為何不去看看?”
林月芽愣了一瞬,随後提起裙子就來到床邊,細細去将那鳳冠與喜服打量了一番,笑着回頭看他,她正要開口稱贊,就見李蕭寒忽然冷笑一聲,徑直向外走去。
春蘿也不明白,明明兩人方才那樣好,她看到都有幾分感動,為何李蕭寒又忽然變了臉色。
在春蘿眼中,林月芽的反應和話語,都沒有絲毫的問題。
林月芽目送他離開,看出春蘿的疑惑,無奈地沖她笑了笑,這笑容就好像是在說,她也不知道為何,不過這就是李蕭寒。
當夜裏一切靜下,往常的林月芽一沾枕頭便會入睡,而如今日她思緒煩亂,輾轉反側許久都未能合眼。
她搖搖鈴铛,春蘿很快就披着件薄衣進來點燈。
林月芽要看話本,春蘿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将白日裏她沒看完的那本拿了出來,怕林月芽眼睛難受,便又将屋裏的幾盞燈拿到床旁。
林月芽自打懷孕以來,一直被圈在春和堂,春蘿原本話就少,再加上現在林月芽身份更加特殊,李蕭寒将她看得這樣要緊,春蘿也不敢像從前在雲騰院那樣和她說笑,若非必要,她們兩人之間也很少交談。
林月芽只能靠看話本來消磨時間,這些話本都是何家兩個姐妹送來的,裏面講什麽的都有,甚是有趣,林月芽也跟着話本認了不少字。
看着看着,林月芽忽然眯起眼眼來,心有餘悸地偷偷望了眼春蘿,見她滿臉倦色,似乎并沒有發覺她情緒的變化,便暗暗松了口氣。
說來也是巧了,她白日在廊上偶然想起的一個念頭,竟然在這話本上也看到了。
話本中有一個聰慧過人的女子,被山匪擄走,她同山匪鬥智鬥勇,最後裝死逃脫。
林月芽目光逐漸飄遠,許久後,她打了個哈欠,将話本合上壓在枕頭底下,疲乏地沖春蘿揮了揮手:熄燈休息吧。
又到了陸淵來給林月芽請脈的日子。
原本李蕭寒是要陪在身旁的,可昨日剛尋到裴愉的消息,便着急同裴懷禀報,二人在一起說了許久,直到陸淵來到春和堂,李蕭寒還沒有從禦書房出來。
陸淵走進主屋的時候,林月芽就坐在桌旁,她垂眸看着話本,手中拿着幾顆酸甜的莓果。
她看得十分入神,祝梨将藥箱放到桌上時,她才猛然擡頭,見陸淵笑着望她,尴尬地就要起身。
陸淵笑道:“坐着吧,将手拿出來便可。”
林月芽也沒客氣,她将莓果放回盤中,拿帕子擦擦手,将白皙的手腕搭在號脈用的小墊子上,眼睛又不由自主瞥向一旁敞開的話本上。
陸淵兩指搭在她的脈搏上,片刻後微微蹙眉,“林姑娘心緒不穩,暫且先将話本合上吧,待休息一會兒,心緒平穩下來,咱們再開始號脈,不然會瞧不準去。”
林月芽面上淡定,其實心都快從嗓子眼裏飛出來了,她略帶歉意地沖陸淵點點頭,面帶不舍地将那話本慢慢合上。
随後喝着水,慢慢對陸淵道:我自從有了身孕,便半步都未踏出過春和堂,整日實在煩悶到無事可做,只好看話本來解悶,實在抱歉,今日耽誤了陸大人的時間。
陸淵聽完,不由蹙眉,他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覺得即便是為了林月芽的安危着想,也不該将人這樣困住,這哪裏是人該過的日子。
林月芽說完,便又盯着那話本出神。
陸淵忽然覺出不對,他假裝擡手喝茶,用長袖遮住面容的時候,目光将林月芽仔細掃了一遍,他看到林月芽垂落在身側的手指,似乎在無意地一直敲着腿面,而指尖的方向,正對着桌上的話本。
陸淵将茶盞擱下,笑着對林月芽伸手,“林姑娘的心緒可平複下來了?”
林月芽淡笑着将手重新搭到小墊上:陸大人覺得呢?
陸淵探出手指,“嗯,可以了。”
從侯府出來,陸淵坐上回去馬車,直到馬車在陸府門前停下,他才将祝梨叫到面前,“先去永安街買一盒桂花糕,再去東頭市打一壺酒,最後尋一處就近的書館,買一本名叫《山水難》的話本來。”
作者有話說:
前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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