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八章
屋內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陸淵震驚地看着二人, 葉默淡定坦然地捧着那個荷包,李蕭寒面容森冷,不動聲色地望着葉默。
陸淵瞥見李蕭寒背在身後的拳頭漸漸握緊, 心道不妙,正琢磨着該如何上前打圓場, 就見李蕭寒忽然松開手,将葉默掌中的荷包拿起。
他将碎銀子從荷包中掏出,随手将荷包扔進了案幾旁的紙筒裏, 且還對陸淵道:“污了你紙簍, 回頭差人還你兩個。”
說完,李蕭寒又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他前腳離開,葉默後腳便又将紙簍裏的荷包撿起, 他輕輕扶去上面的灰塵,重新将它放回懷中。
随後才看向一旁徹底愣住的陸淵,仿若無事地問道:“邊州疫情的事,真元可了解多少?”
春和堂這邊, 林月芽又餓了,想着李蕭寒說離開的時候說要一道用午膳, 便又等了一會兒,最後實在餓得緊, 便也不想等了,直接叫冬枝幫她盛飯。
芸芬從昨日下午被教訓之後, 就沒了蹤影, 今晨春和堂又新來了一位婢女,名叫冬枝, 話少, 幹活麻利, 臉蛋圓圓的瞧着就喜慶。
冬枝應聲,盛了一大碗飯給林月芽。
春蘿在旁邊看到都忍不住笑了一聲,林月芽也笑了,這幾日裏,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院裏長廊上傳來一陣疾步的聲音,林月芽知是李蕭寒來了,便擱下筷子起身想迎一下他。
這邊剛站起來,李蕭寒就已經跨進屋裏。
如此俊美的一張臉,身後又是明媚的陽光,本該讓人一見就臉紅心跳的,可一擡眼,李蕭寒就如同被陰雲籠罩一般,整個人散發着森森寒意。
林月芽覺察出李蕭寒此時情緒不太對,卻不知到底是因為何事,便故意笑着沖他道:我餓極了才準備吃的,侯爺可別惱我不等你。
春蘿也瞧出不對,連忙就讓冬枝過來給侯爺盛飯。
冬枝剛拿起碗,就聽李蕭寒陰沉着聲道:“都出去。”
春蘿看了眼林月芽,估摸着這頓飯怕是要吃不好了,退出去的時候,壯着膽子特意對林月芽囑咐道:“姑娘,魚湯放涼了會腥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發生了何事,都應當先顧忌林月芽的身體,讓人吃了飯再說。
其他的春蘿也不敢提,說完立刻就退了下去。
李蕭寒轉身将門合上,随後又去關窗,待屋裏的光線徹底暗下一層後,他才回到桌旁坐下。
“先用膳。”語氣還是同方才一樣冰冷。
林月芽重新坐下,她拿起碗筷,悶頭就開始吃飯。
便是心裏再忐忑,這頓飯還是要吃的。
林月芽不由覺得好笑,昨晚李蕭寒還那樣認真的說要娶她,又信誓旦旦地說能夠護她周全,結果出去一趟回來,便又是這樣要死不活的模樣。
就他這樣的人,日後要真娶了誰家的姑娘,林月芽可是一點也不會羨慕,反而還替那姑娘感到可惜,後半輩子得同這樣神情不定的人度日,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好在她沒有将昨日李蕭寒那番看似情深意切的話當真,若是當真信了,此刻不得難受到吃不下飯。
林月芽也真心佩服自己,若是放在去年,借她一個膽子都不敢在這樣的氛圍下吃飯,如今她不僅吃了,且還胃口大開,将冬枝盛的那滿滿一碗飯全部吃完,最後又舀了一碗魚湯,美滋滋地喝到一滴不剩。
待用薄荷水清口後,她擦拭着唇角,這才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李蕭寒:侯爺餓了麽?
餓?他氣都要氣飽了。李蕭寒沒說話,眉眼微沉地望着她。
不說話便是不餓,林月芽也懶得管他,于是道:那侯爺可還有事,沒事我得去長廊上走走,飯後需要踱步消食。
“林月芽,”李蕭寒忽然出聲,“你與他……”
李蕭寒望着林月芽的臉,也不知為何,後半句話一時哽在喉中說不出來。
林月芽還當李蕭寒是因為陸淵的原因,蹙眉解釋道:陸大人請脈的時候,侯爺就在旁邊,我絕對沒有做出任何對孩子不宜的事。
孩子孩子孩子,又是孩子……
李蕭寒神色更加不對。
林月芽覺得既委屈又憋悶,起身就想出去,卻被李蕭寒一把拉住。
“我是說,你和葉默。”
聽到葉默的名字,林月芽略微怔了一下,她不解地望着李蕭寒道:上次就同侯爺說過了,侯爺若還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
李蕭寒将碎銀子丢到桌上,不是他不想信她,在他将葉默裏裏外外全部查過一番後,原本已經不打算再糾結這些過往,可偏今日遇見他的時候,他非要拿那荷包來刺他。
李蕭寒想起第一次教她習字那日,林月芽連拿筆的姿勢都不會,卻能清楚的寫下那個“默”字時,他便壓制不住心頭湧出的火氣。
“這是葉默托我轉交給你的。”他不冷不淡說完,目光便一直定在她臉上,不想将她任何的情緒漏掉。
林月芽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銀子,便無奈地笑道:這是當初我想要用來贖身的銀子,如今有侯爺照拂,我哪裏還需要這些。
林月芽說着,走到李蕭寒身邊,将他手握住:侯爺坐下吃些東西吧,待會兒讓奴婢陪您散散心可好?
一拳錘在棉花上,這就是李蕭寒此刻的感覺。
林月芽明明每一句話說得都挑不出錯來,可他聽着就是覺得不舒服。
最後飯也沒吃,就直接回了雲騰院。
林月芽已經如今對他陰晴不定的模樣已經在熟悉不過,她心情沒有受到影響,等李蕭寒走後,她将桌上銀子收起,叫着春蘿一起去廊上散步。
回來便開始午睡,林月芽覺得這幾日明顯身子越來越沉,照鏡子的時候也發覺臉頰圓了一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是餓就是困。
在她午睡的時候,趙嬷嬷來了一趟,被守門的侍衛攔下,趙嬷嬷氣得不輕,她這次過來是替長公主傳話的,結果話根本就遞不進去。
格蘭院這邊,長公主知道趙嬷嬷根本連林月芽的面都見不上,許久未動氣的她當即就胸口作痛。
“滿京城的名門閨眷他一個都瞧不上,偏偏同他那個有眼無珠的爹一個樣子,喜歡這樣上不得臺面的下賤坯子!”
趙嬷嬷不住地勸,卻怎麽也勸不住。
長公主捂住心口,哭了許久,最後紅着眼擡頭,她拭掉臉上的淚痕,對趙嬷嬷道:“備馬車,我要進宮。”
趙嬷嬷猜出長公主進宮的目的,她不想母子二人反目,又連忙出聲相勸,“侯爺只是一時糊塗,待孩子平安生出來以後,那個賤婢就……”
“就如何?”長公主起身将她打斷,“他這副樣子是鐵了心要娶她的,我若是再等下去,便要成整個上京的笑柄!”
二十多年前她已經成為了一次,二十多年後她還要如此麽?
長公主冷冷道:“聽不懂本宮的吩咐麽?立即備馬車。”
若不是今日她心血來潮去了一趟金玉閣,還不知李蕭寒斥重金命人在金玉閣定下一套成婚時的鳳冠,那金玉閣的老板也是為了讨好長公主,一見到她就道恭喜,長公主當場就聽愣了。
她許久未過問李蕭寒的婚事,卻不知他何時已經有了成婚的念頭,待她回到侯府便立即差人去查,這才知道原來林月芽已經懷了身孕,日日就躲在春和堂自在惬意。
一想到這兒,她心口又開始抽得疼,怕是整個侯府都知道那小賤人懷孕了,她卻還被蒙在鼓裏。
趙嬷嬷見長公主是鐵了心要進宮,最後也不再相勸,立即差人去備馬車,馬車還未備好,李蕭寒就已經到了。
他走進屋,看到穿着華服的長公主時,極為恭敬地沖她行了一個大禮。
長公主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李蕭寒沒有像從前一樣稱呼她母親,而是直接道:“長公主。”
眼前這個男人愈發陌生,連他的語氣與神态都好像變了一個人,長公主心中悵然,她微微垂眸,咽下心中微微泛起的酸澀。
“永安侯想說什麽,若是想攔本宮,便不必開口。”長公主緩緩開口,面容依舊冰冷。
趙嬷嬷實在不願看到這二人生分到如此地步,這邊剛想着如何勸上兩句,緩和一下氣氛,就見李蕭寒直接望着她道:“趙嬷嬷還請回避。”
長公主直接拒道:“不用,有何事待我回來再說。”
說完,她朝趙嬷嬷伸手,趙嬷嬷心底嘆氣,上去扶起長公主,兩人向外走,李蕭寒恭敬地讓開路,直到長公主身影來到門口,只剩一步就要跨出房門時,李蕭寒終于開口。
“秋春容,長公主可還記得?”
長公主瞬間頓住,許久後才緩緩回頭,她愕然地望着李蕭寒,臉色一時煞白如紙。
趙嬷嬷也驚愣住,可随後立即回神,連忙就去将門窗合上,最後來到幾乎搖搖欲晃的長公主身旁,用力将她扶住。
“你、你從何處聽到的?”
長公主甩開趙嬷嬷,幾步沖到李蕭寒面前,她拉住他,氣息都在隐隐發顫,“不管你從何處聽到的,又或是聽何人說的,李蕭寒你記住,我才是你的母親,你是我一手養大的!”
李蕭寒無奈地扯了下唇角,“我只是提了她的名字,什麽都還未說,母親何故這樣沖動?”
他叫她母親了,長公主聽到這聲母親的時候,眼淚再也忍不住頃刻而下。
“母親。”李蕭寒将她攬在懷中,輕輕在她顫抖的肩頭上拍着,“莫要過問兒子的婚事,可好?”
長公主忽然止住哭聲,不可置信地擡眼看他,“你在要挾我,你竟然拿這種事來要挾我?”
李蕭寒掏出帕子幫她擦拭着眼角,眉心微微蹙起,“不是要挾,而是不想真的和母親走到那個地步。”
長公主長出一口氣,她緩緩直起身和李蕭寒拉開距離,“你當真這樣喜歡她?”
“是。”李蕭寒道。
長公主望着他久久不語。
這個場景太過熟悉也太過難忘,很久之前她也這樣問過李仲任,他回答的甚至比李蕭寒還要幹脆果決。
長公主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容中帶着一絲凄苦,“很好,不愧是李仲任的兒子。”
笑着笑着,她目光再次冷淡了下來,方才那些情緒已經逐漸消退。
李蕭寒不是剛剛才知道秋春容的事,自打老侯爺去世以後,他對她的态度就已經有了變化,想來就是那個時候知道的,既然這麽多年他都可以裝作不知道,如今卻為了那樣一個女人,甚至将他最後的底牌都亮給了她。
好歹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這麽多年她早已将他視若親子,如今她表面有多平靜,她內心就又多沉痛。
片刻後,長公主冷冷地望着李蕭寒道:“你既然喜她至極,旁人想攔也是攔不住的,寒兒,你我母子情分二十餘年,我最後再教一次。”
她上前一步擡手在李蕭寒臉頰上虛撫着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蕭寒應道:“母親說的是。”
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回長公主,馬車已備好。”
長公主扶去淚痕,臨出門前她又回頭眼含深意地望了一眼,“你可還有話對我說?”
李蕭寒道:“秋日風涼,母親早些回府。”
不過半日,皇帝親自賜婚的聖旨就落到了永安侯府。
司禮監的掌印笑着與李蕭寒道:“恭喜侯爺,侯爺同九公主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真真是叫人心生豔羨。”
李蕭寒淡然接過聖旨,沖他微微颔首,“有勞掌印。”
待将一幹人送走,夏河上前詢問,“侯爺,那、那春和堂那邊如何?”
“該如何便如何.”李蕭寒将聖旨丢到他懷中。
夏河連忙将聖旨抱住,緊接着又問道:“還有就是……侯爺之前定下的喜服,還要繼續做麽?”
“做,為何不做?”李蕭寒反問道。
夏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點頭應下。
走了幾步,李蕭寒忽然擡眼望向春和堂的位置,沉聲道,“将她身邊人的嘴看緊了。”
其實不用李蕭寒說,夏河也清楚,在他問完那句話之後就全然明白,侯爺是要動真格了。
第二日上朝時,所見之人皆對李蕭寒道恭喜,李蕭寒只是漠然地微微颔首,并未有其他反應,其實外面的風言風語衆人也都有所耳聞,如今對九公主是報以同情的。
裴懷在朝堂上問起誰願意去邊州應對疫情之事時,朝中衆人如料想中一樣,無人主動應聲。
最終只有葉默一人站出來講此事接下。
散朝後,裴懷叫李蕭寒同他一道在禦花園裏散步,兩人一見面,裴懷便問他:“可是不滿意昨日父皇的賜婚?”
李蕭寒沒有直接肯定,而是道:“臣的滿意與否皆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覺得這門親事可否合适?”
“怎麽不合适?”裴懷蹙眉道,“我九妹不論是樣貌還是地位,陪你足矣,且她性子溫婉與裴瑩盈可是決然不同。”
提到裴瑩盈,裴懷看了一眼李蕭寒,又道,“不管你滿不滿意,父皇許久都未親自下旨,如今覆水難收。”
裴懷頓住腳步,手停在一支蝴蝶蘭上,“我知你屋中有嬌娘,只要不過分,裴蘊不是個難以容人的性子。”
說着,他将蝴蝶蘭折斷,遞到李蕭寒面前,裴瑩盈的事若說和李蕭寒毫無關系,裴懷是不會信的,他此番就是刻意敲打他,怕他對裴蘊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李蕭寒接過那朵蝴蝶蘭,平靜地垂眸望着它淡粉色的花瓣,徐緩開口:“殿下可尋到裴愉的行蹤了?”
自從皇帝下旨将大皇子裴愉貶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之後,裴懷便派了一支暗衛,暗中盯住裴愉的行蹤,可就在一月前,那支暗衛像失蹤了一般,全部和上京斷了聯系,裴愉也不知所蹤。
他們兄弟二人早已水火不容,只要裴愉還在世一日,裴懷的心始終就不能真正的放下。
皇帝表面是徹底放棄了大皇子裴愉,可若是暗中沒有人來護他周全,裴愉不可能僅憑他身前的幾個死侍就能将那支暗衛解決到如此幹淨的地步。
裴懷不得不懷疑,皇帝是假借貶為庶人的由頭,徹底将裴愉送走,已保他平安,若是有一日皇帝忽然又變卦,将裴愉送回上京不過又是一道聖旨的事。
只是裴懷沒想到,這件事李蕭寒竟然也知曉,他看李蕭寒的眼神中夾雜着許多情緒,當中最大的情緒便是懷疑。
不過李蕭寒的神色極為自然,自然到他看不出任何異樣。
“你有辦法?”裴懷故作輕松地挑眉問道。
李蕭寒淡道:“沒有,但可以盡力一試,為殿下效勞。”
裴懷太了解李蕭寒,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随意應下。
“蕭寒吶,”裴懷輕笑着轉身又折下一束開得極為燦爛的蝴蝶蘭,再次遞到李蕭寒面前,“你我表兄弟,私下裏不用這般客套,我瞧這花開得極好,搬幾盤送你府邸。”
李蕭寒也淡笑着接過花枝,“謝過表兄。”
裴懷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嘆道:“實不相瞞,我那九妹今年才剛至及笄,我這做哥哥的實在是舍不得她就這麽快嫁人,若是我哪日心情不好,直接出手将你們婚事攪了,你可莫要怪我。”
李蕭寒徹底展顏,笑着同裴懷拱手道:“不會,殿下疼愛胞妹,臣甚為理解。”
裴懷無奈地指了指他,“都說無人的時候不用和我這般見外,怎麽又這樣稱呼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就快跑了,這次跑就是真的跑了,所以咱們得做好萬全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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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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