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三章
季嬷嬷還是不放心, 她又跑了一家醫館,得到的還是同樣的答案。
原本一刻鐘的路程,季嬷嬷硬是走了将近半個時辰, 她走走停停,懷裏揣着的藥渣猶如千斤重。
在行一條街, 就能看到永安侯府的大門了。
季嬷嬷卻覺得步伐愈加虛浮,恍惚中她差點撞到一個人,那人連忙伸手将她扶住。
“季嬷嬷?”
季嬷嬷愣了一下, 随後擡起眼來。
說話的男人面容極為熟悉, 她眯着眼想了片刻,終于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葉、葉……”季嬷嬷驚訝地張了張嘴,最後漸漸恢複神色, 勉強笑着道,“如今當稱您一聲葉大人了。”
“嬷嬷還是如從前那樣叫我葉默吧,”葉默松開手,溫潤謙和地對季嬷嬷道, “嬷嬷近日來身子可好?”
從醫館出來的人身上都會帶着些藥草的味道,許是讓葉默聞出來了, 季嬷嬷神情又是一頓,點頭道:“挺好的, 就是腿腳不太得勁兒,老毛病。”
葉默點點頭, 沒再開口, 卻也沒有讓開路的意思,見他這般欲言又止, 季嬷嬷其實心裏也清楚葉默攔住她是所為何事。
片刻後, 她嘆氣道:“人的緣分, 上天注定,有緣無份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葉大人今非昔比,往後定會節節高升,官運亨通。”
天注定?
葉默不信天,他信的是自己,人的出身樣貌或許是天來定下的,但今後的路該如何走,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如果将所有事都推給老天,庸人永遠只會是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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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季嬷嬷說完便要走,葉默立即橫過一步将她攔住。
“季嬷嬷,”葉默低聲叫她,“月芽可還好?”
季嬷嬷眉心立即蹙起,她頗為責怪地看了葉默一眼,又掃了一圈四周,這才低低道:“葉大人不該再提姑娘,不為你自己着想,也得顧忌她,難道你不清楚,永安侯府是惹不起的麽?”
他惹得起。
這四個字卡在葉默喉中,卻說不出來,便是說出來了,也只會令人發笑。
“季嬷嬷,”葉默神色晦暗不明,只是語氣略帶一絲沙啞,“我只想問一句,就一句。”
“您說實話,她當真過得好麽?”
季嬷嬷為難地看着葉默,這可叫她該如何回答呢,葉默不問還好,這一問,她就不由自主想起林月芽懷了身孕的事,竟一時蹙眉沒有開口。
便是不用開口他也清楚了。
葉默眼眸暗下,他回頭遠望了一眼永安侯府的方向,最後讓開路,對季嬷嬷道:“耽誤嬷嬷時間了,下次定會給嬷嬷賠禮道歉。”
季嬷嬷心裏裝着事,見葉默讓開路,她也沒再和他說話,連忙快步離開,直到走了好長一段,她才反應過來什麽,頓住腳步回頭看去。
葉默已不見影蹤,季嬷嬷不由嘀咕着道:“下次?怎麽還下次呢……”
最好再也不要見了。
季嬷嬷回到府邸的時候,日頭已經徹底落下。
小桃在屋裏陪林月芽練字,碧喜見她進院,連忙就迎上去詢問。
季嬷嬷朝她遞眼色,待兩人進屋将門關上,這才開口。
碧喜震驚地将嘴捂住,生怕一松開手,就忍不住喊出聲來。
季嬷嬷将藥渣包好鎖在櫃子中,轉身又對碧喜叮囑道:“這件事可不是姑娘一人的事,事關整個春和堂,你這次定要将嘴把牢!”
碧喜頻頻點頭,可随即不安地拉住季嬷嬷,猜測道:“嬷嬷,你還記不記得,前日早膳姑娘喝避子湯的時候,侯爺說過什麽?”
那時候季嬷嬷就在旁邊伺候着,她如何能不知道,季嬷嬷點頭道:“自然是記得。”
碧喜又道:“那你說這件事會不會和老夫人沒關系,是侯爺的意思啊?”
季嬷嬷緩緩搖頭,“若真是侯爺的意思,侯爺便不會那樣問姑娘了。”
碧喜又驚地捂嘴,“那、那真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那樣好,那樣喜歡月芽,她為什麽這麽做呢?”
季嬷嬷有一個猜測,只是這個猜測太過驚心,她一時不敢說出來。
她強作鎮定地拍了拍碧喜,“咱們先穩住,莫要失了分寸,待我問過姑娘的意思再說。”
碧喜神情恍惚地慢慢點頭,見季嬷嬷已經推門出去,便立即跟了上去,“我同嬷嬷一起去。”
林月芽正在練字,見二人一前一後進門,神色都頗有些古怪,林月芽覺出不對,她讓小桃去廚房取些糕點回來。
待院裏腳步聲漸遠,她才将筆擱下,望着季嬷嬷道:出什麽事了?
季嬷嬷怕林月芽一時接受不了,沒急着開口,而是将她扶到桌邊坐下,碧喜連忙倒了杯水放在她手邊,這才聽季嬷嬷道:“姑娘,興許是有了。”
林月芽眉梢微挑,怔愣地看着二人,笑道:有什麽了?
碧喜見季嬷嬷吞吞吐吐,便索性直接道:“嬷嬷是說姑娘有身孕了。”
林月芽的笑容僵住,片刻後她用力吸了一大口氣,起身的時候眼前一黑,整個人像後倒去。
還好碧喜就在她旁邊站着,一把将她攬住,季嬷嬷也連忙起身,兩人一起将林月芽扶回床榻。
“姑娘,姑娘你別吓我。”碧喜急得哭。
林月芽只是方才起身的時候有一瞬的頭暈,緩了片刻,便慢慢恢複過來,她接過季嬷嬷遞來的水,怔懵地喝了一會兒。
許久後,她看向面前的兩個人道:不可能,避子湯我從未落下過。
季嬷嬷坐到她身邊,也終于沒忍住,抹了把淚。
她将白日裏的事,還有自己的猜測全部說了出來,在說到避子湯可能是李老夫人命餘大夫換了的時候,林月芽一把拉住季嬷嬷的胳膊,不住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不是老夫人,是侯爺,是李蕭寒,他要我給他生孩子,一定是他換的……
季嬷嬷搖頭嘆道:“若真是侯爺……”
話還未說完,院裏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三人立即噤聲。
季嬷嬷整理書案,碧喜出去燒水沏茶,林月芽悶坐在床上。
李蕭寒一進門就覺出不對,他從淨房出來,坐到林月芽身側,拉過她的手道:“怎地臉色如此差,可是哪裏不舒服?”
林月芽下意識就将手抽了回去,她搖搖頭,沒有張口。
季嬷嬷趕忙補話道:“姑娘是餓了,這兩日胃裏不舒服。”
李蕭寒這邊還想問什麽,小桃端着一盤點心走了進來。
“姑娘,這是李子糕,廚房還剩了一些,我就都給您端來了。”
小桃将盤子放到桌上,沖李蕭寒行了一禮。
李蕭寒起身到桌前,用帕子墊着手,捏起一塊兒李子糕拿到林月芽面前。
林月芽方才的确是饞了,可是一想到季嬷嬷的話,她瞬間沒了胃口。
季嬷嬷朝這邊看了一眼,心裏很是着急,暗責林月芽笨,都這個時候了怎麽還和不知道讨好侯爺。
偏這侯爺也是賤毛病,不氣也不惱,捏着那李子糕咬了一口,蹙眉道:“果真難吃。”
轉身又丢回桌上。
李蕭寒吩咐夏河去備馬車,又将屋裏人揮退,他再次坐到林月芽身旁,望着那張寫滿煩悶的臉道:“我帶你出去吃?”
林月芽扯了下唇角:都這樣晚了,出去吃風拉屁麽?
李蕭寒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伸手捏住她臉頰,不滿道:“以後莫要說這樣的污言碎語。”
林月芽沒好氣地向他手背拍去,卻被李蕭寒反手握住,他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地摩挲,“月芽,過幾日你生辰,我想送你一件生辰禮。”
林月芽微微一怔,若不是李蕭寒提醒,她甚至忘了她的生辰禮是哪一日。
見她垂眸不語,李蕭寒少見的溫聲問道:“你不好奇是什麽嗎?”
林月芽從未收過生辰禮,兒時娘親還未病倒時,每年到了她生辰這日,娘親都會煮一個雞蛋給她,還會拿雞蛋在她頭上輕輕滾動一圈,笑着說她家月芽身體會健健康康,無病無災。
夜裏還會煮一碗面條給她,放幾片菜葉,淋幾滴香油,她能吃得連湯都不剩。
林月芽想到這兒,眼眶不由發酸,離家這麽多年,她頭一次這樣想娘親,不知道她身子康複了沒有,可曾也這般想她。
可随即想到臨分別那晚,娘親哭着讓她一輩子都不要回去時,林月芽無奈地合上雙眼,不經意間将手落在小腹上。
她長出一口氣,睜開眼望着李蕭寒搖頭:不必好奇,侯爺送的自然是好東西。
“嗯。”李蕭寒起身朝她伸手,“于你我而言,是最好也是最重要的東西。”
林月芽眉心微蹙,還未及多想,便被李蕭寒拉起,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一道上長廊,來到馬車前,他不僅未松開手,且還替她略微将裙擺提起。
永安侯府外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四處一片漆黑,靜得有幾分吓人。
林月芽上馬車的時候,下意識就将李蕭寒的手握得緊緊的。
兩人一進馬車,李蕭寒就将她腰身攬在懷中,“莫要怕,有我在。”
車廂裏懸挂着一盞小燈,随着馬車的晃動忽明忽暗,林月芽眉心緊蹙,雙唇也用力抿着,馬車每搖晃一下,她胃裏便翻湧一陣。
最後實在忍不住,她推開李蕭寒,立即掀開車簾對着外面的一片黑暗幹嘔起來。
李蕭寒立即将馬車叫停,林月芽想起季嬷嬷方才說得,懷孕的初期便會這般時常嘔吐,便倉皇地回頭看李蕭寒,見他神色如常,只是帶着幾分擔憂,便松了口氣,解釋道:我、我是餓得太難受了。
李蕭寒似乎也沒有多想,他将林月芽扶下馬車,“前面便是永安街,咱們下來走吧。”
林月芽曾經聽碧喜說過,上京的冬日會施行宵禁,一到夏日,宵禁便會取消,幾天主街上人聲鼎沸,甚至比白日裏還要熱鬧。
侯府的夜間會下鑰,幾道門都有侍衛看守,林月芽從未在夜裏出去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上京的夜市。
永安街似乎變了個模樣,擡眼之處,皆是燈火通明,兩旁街道叫賣的聲音還有人群中時不時的歡愉聲,好似擁有着某種神秘的力量,可以讓人瞬間沉浸在這人間的煙火中,那心頭的煩悶,則被暫且遺忘。
李蕭寒望着她閃着光火的那雙眼眸,不禁失神。
片刻後,他發覺林月芽眸光一閃,咽了口唾沫,便追着她目光看去,看到一串串糖葫蘆,李蕭寒不由蹙眉,“那是孩童吃的東西。”
林月芽扁嘴道:在阮城時,侯爺就給我買了。
李蕭寒回想了一下,的确是,不過那時可是在白日裏,她樂意吃便吃,可今日不同。
李蕭寒道:“夜裏吃那麽甜膩的東西,會壞牙齒。”
“并不會哦。”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李蕭寒蹙眉更深,他佯裝沒聽到,拉着林月芽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陸淵朝祝梨遞了個眼色,祝梨腳下飛奔,沒幾步就繞到二人面前攔住去路。
陸淵則搖着扇子,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林月芽回頭看他,陸淵趁李蕭寒還未回身的時候,朝林月芽迅速眨了眨眼。
待李蕭寒也轉過身來,陸淵又笑着同他道:“林姑娘想吃什麽盡管吃,待最後我開一道潔齒的藥給她,便不會有後顧之憂了。”
作者有話說:
歷朝夜間的管理制度不同,我國古代最早的夜市從西周便有記載,唐宋時期最為興盛。
據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載,臨安夜市熱鬧非凡,“大街關撲,如糖蜜糕、灌藕、時新果子、像生花果、魚鮮豬羊蹄肉,及細畫絹扇、細色紙扇、漏塵扇柄、異色影花扇、銷金裙、緞背心、緞小兒、銷金帽兒、逍遙巾、四時玩具、沙戲兒。”再加上春冬撲賣,所有産品幾乎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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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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