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一章
香囊收線的部分和之前有細微的差別, 所以陸淵看出這個香囊是被拆開過的,只有熟悉女紅的人才能覺出不對來。
陸淵将香囊打開,這裏面的草藥沒有變動, 只是最中間有一條不起眼的紅色碎布條,只有指甲蓋打小。
這布條上拿白線繡了一個極小的字。
看到這個字, 陸淵神情明顯不對。
祝梨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出是一個“子”。
他想了片刻,問道:“公子, 林姑娘是想求子嗎?”
侯爺還未取妻, 肯定是不會讓林姑娘懷子嗣的,林姑娘應當是想早些要了子嗣來傍身。
陸淵沒有回答,依舊望着那小布條出神。
祝梨在旁邊不由又道:“可是公子有什麽辦法呢, 總不能在避子湯裏動手腳吧,咱們又不能日日去侯府……”
陸淵終于放下布條,他蹙眉合眼,煩悶地揉着眉心, 祝梨也不再出聲,倒了盞茶推到他面前。
許久後, 他睜眼嘆道:“她是要絕子嗣,不是求子嗣。”
“這、這……”祝梨當即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不可思議地望着陸淵,他從不質疑公子的聰慧, 只是林姑娘的訴求實在太匪夷所思, 祝梨一時不敢相信。
陸淵将那小布條重新拿起,他撫着上面的針線道:“在如此小的布條上繡字, 一般人皆會選擇用最簡單方便的平針繡法, 可她竟然用的是回針繡。”
祝梨雖然不會繡活, 可他時常見陸淵做,耳目濡染也知道一些,聽到這兒,他頓時恍然大悟,“這回針繡俗稱切子!”
陸淵點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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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梨莫名手心裏出了一層冷汗,他少有的氣息開始不順,“公子,這事您要管麽?”
祝梨是想勸他不要管的,可一時說不出口,他從未見過公子對那個女子這樣上心過,可到底那女子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祝梨實在不願公子和侯爺徹底決裂。
如今整個上京,怕是沒有人會願意主動招惹李蕭寒。
見陸淵望着窗外陷入沉默,祝梨還當他是不打算管了,剛剛松了口氣,卻聽陸淵忽然開口:“自然是要管。”
既然她都求到他面前了,他如何能做事不理。
只是李蕭寒沒有那樣好應付,他必須慎之又慎,在一定不會傷害她的前提下,助她一臂之力。
“可、可……”祝梨一下就着急了,他來到窗前擋住陸淵的視線,蹙眉道,“公子,且不說這樣做會得罪侯爺,便是您出手了,也會傷了林姑娘的身子啊,也許林姑娘是受了什麽委屈,一時想不開才有了這個打算,若是咱們當真了,日後她豈不是更加難過!”
祝梨說得有道理,這也是陸淵愁悶的原因。
陸淵再次蹙眉合眼。
晚膳過後,林月芽在院裏的長廊上踱步消食,等天色沉下,她回到主屋讓小桃将燈都點亮,随後從櫃中取出筆墨,開始練字。
前幾日沒明沒黑的做香囊,今日好不容易得閑,她又這個點開始練字,季嬷嬷估算着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勸她,“姑娘,已經半個多時辰了,咱們歇歇眼睛,明日晌午光線好的時候咱們再練吧?”
林月芽搖頭道:嬷嬷不用管我,讓我自己靜靜。
季嬷嬷還想說什麽,碧喜拉她衣袖,沖她眨眼,季嬷嬷也覺出這兩日碧喜和林月芽都透着一絲古怪,可到底哪裏怪,她說不出來。
見勸說不動,季嬷嬷只好拉着碧喜來到院裏,小聲問道:“姑娘這幾日到底怎麽了?”
碧喜已經失言過一次,這次她絕對不會再多嘴,“沒怎麽啊,嬷嬷怎麽這樣問?”
季嬷嬷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你們倆啊,還防着我?”
碧喜聳肩道:“真的沒事,不信你問姑娘。”
“她要是會說,我還至于拉你過來問?”季嬷嬷又急又氣,“姑娘年歲小,許多事想得不周全,你若是跟着她瞎胡鬧,萬一惹出什麽事端來,可如何是好?”
碧喜知道季嬷嬷說得在理,自打林月芽那日讓她去尋絕子藥開始,她已經好幾日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可在如何擔憂,她也不能将那事說出去,便是季嬷嬷也不可以。
見碧喜忽然沉默,季嬷嬷當即就拍了腿面,壓着聲問:“可真是做了什麽糊塗事?”
碧喜連忙看了眼屋裏,随後立即搖頭,“嬷嬷別瞎猜了,若是讓旁人聽到對姑娘不好,怎麽嬷嬷這樣大歲數,還不懂這些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還學會反咬她一口了。
季嬷嬷當真是被碧喜說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時,碧喜已經腳底抹油重新鑽進屋裏。
季嬷嬷着急上火,索性不跟着進去再添堵,她拿着大掃把走上長廊。
夏末的蟲蟻便是點再多香,都好似不怕,拼了命的往路上鑽,明明下午剛掃過一遍,這會兒卻又爬上黑壓壓一層。
季嬷嬷一面沒好氣地罵,一面拿掃把驅趕。
直到聽見廊那頭傳來腳步聲,季嬷嬷這才閉嘴,見李蕭寒大步朝這邊走來,季嬷嬷眼皮不住地跳,她趕忙讓開位置,一個禮還未行完,李蕭寒就已經幾步下廊邁進屋裏。
李蕭寒憋了一路的氣,進屋看到林月芽竟然在練字,那氣到底是消了幾分。
林月芽聽到動靜,悄悄擡眼看了一下,立即又垂眼認真練字。
李蕭寒将小桃碧喜揮退,肅着一張臉來到林月芽身側,垂眸見她并非作态,當真是在練字,便一時沒有說話。
片刻後,李蕭寒忽然開口,“練字原本可以靜心,你卻為何越寫心緒越亂?”
林月芽筆尖略微停頓,很快又繼續落筆寫字。
她沒有理會李蕭寒,甚至連方才他進屋的時候,她都沒有行禮問安。
這段日子她時常這樣,時而對他千依百順,時而如此刻一樣耍橫不理。
李蕭寒似乎也習慣了,只要她做得不算過分,他也不曾追究,可今日不同。
李蕭寒直接将她的筆抽走,語氣厲了幾分,“心緒這般不穩,還不如不練。”
林月芽蹙眉望他:侯爺怎麽了,不是你總念叨着要我練字麽?
她這樣說,倒顯得是李蕭寒在無理取鬧。
李蕭寒指着方才她寫的那個字,問:“這一筆怎地顫成這樣?”
林月芽坦然道:生疏了。
李蕭寒輕嗤一聲,拿起早前她練的一張字看了起來,“是麽,那方才的這張,怎麽就看不出生疏呢?”
“總不能越練越回來了?”
林月芽解釋道:侯爺站在旁邊,我緊張。
“哦?”李蕭寒将紙擱下,拉着林月芽的手,讓她徹底面向他,挑眉道:“是做了什麽需要緊張的事麽?”
林月芽聽出他話裏有話,別開臉不打算在和他說下去。
見她不開口,李蕭寒直接問道:“今日都去了何處?”
林月芽長出一口氣,無奈道:我日日做過何事,侯爺不是都一清二楚麽,還問什麽?
春和堂外面的兩個人,日日都會同李蕭寒禀報事宜,兩人心裏都清楚,只是從未說破。
李蕭寒松開林月芽的手,轉身走到床邊,望了眼帳子中懸挂的香囊,随後回過身對林月芽道:“為何今日去送?”
林月芽神色自然地回答道:因為今日才繡好。
說完,她低頭開始收拾桌面上的筆墨。
李蕭寒慢慢朝她走來,“陸淵今日在格蘭院。”
林月芽點了下頭:巧合。
李蕭寒握住她的手腕,目光掃過她手中剛好拿到的那張紙,上面寫着一排“寒”字。
他眸光微動,卻還是冷着聲繼續問道:“陸淵每月都是這個時候來侯府,何談巧合?”
林月芽故作驚訝地擡頭看他,緩緩道:是麽?我從來沒關注過這些,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什麽時候會走。
李蕭寒垂眸望着她,片刻後唇角微微勾起,“林月芽,你當真進步了。”
不似從前那樣輕易就将慌亂寫在臉上,也沒有随随便便就掉進他挖的坑裏。
林月芽白了他一眼,繼續收拾東西。
“可我不信巧合。”李蕭寒道。
只要和人相關的事,從來就沒有巧合之說,或多或少,這當中都會有關聯,就是堅定不移地秉承這樣的信念,那些經他手的冤假錯案才會無一例外的重見光明。
林月芽将一疊紙收好,回頭道:侯爺若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說完,她将手中的紙整齊地放進身後的書櫃中。
面對這樣的林月芽,李蕭寒頭一次這般心堵,從一進門開始,就好似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無理取鬧,莫名其妙。
他額上青筋依稀可見,緩了半天才又開口:“為何要碧喜進去,而不是小桃?”
小桃是李蕭寒的人,若真是小桃進去送,李蕭寒也不至于站在這裏問她。
林月芽過來又過來拿起墨盒,擡眼對他道:小桃勤快,碧喜懶,就沒讓她跟着去松蘭院。
說着,她又轉身去擱墨盒。
這次還未等李蕭寒開口,她先轉過身來問他:我當侯爺累了一日,晚上來尋我是念想了,卻沒想到侯爺是來審我的。
她生怕李蕭寒看不明白,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
慢慢悠悠這一段話下來,竟真讓李蕭寒莫名生出一絲愧疚。
“我随意與你聊兩句,為何會覺得我是在審問你?”到底是千年的狐貍,不會随便幾句話就被牽走。
李蕭寒這段話的言下之意,在明顯不過,他是在問林月芽做了什麽需要他來審問的事。
林月芽一時語塞,她垂眸片刻,最後擡眼道:沒有人是這樣聊天的。
角度刁鑽,直接避開他最關心的問題。
李蕭寒如是道:“我很少與人聊天。”
就是從前和陸淵一起的時候,基本也都是就事論事。
簡單将桌面收拾好,林月芽沖李蕭寒擡起雙手,白皙纖細的指尖上沾着些許墨點,她是在對李蕭寒說,她要去淨房洗手。
一進淨房,林月芽終于忍不住開始大口喘氣,她方才緊張到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小腿肚子也在不住發顫,還好她收拾紙張的時候,将那層汗沾掉,今日的裙擺也足夠大,沒有讓她的露怯太過顯眼。
她一面仔細淨手,一面調節氣息。
最後出來時,李蕭寒還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她。
“可有我的香囊?”
林月芽愣了一瞬,搖頭道:沒有。。
李蕭寒臉色微冷,“為何沒有?”
林月芽倒盞茶,呷了一口,垂眸道:侯爺之前訓斥過我,說那些東西都是在浪費時間,既然侯爺不喜歡,便沒有特意給侯爺做。
又輪到李蕭寒語塞,他深吸一口氣,從林月芽手中将茶盞奪走,一口喝完,這才又問:“格蘭院也不會喜歡,你為何要做?”
繞老繞去,又繞回來了。
林月芽知道以李蕭寒的腦子,今日她做的這件事,不會輕而易舉将他糊弄。
卻是沒想到李蕭寒竟這樣難纏,他能将這件事從頭到尾,每一個帶有疑點的地方,都無比清晰的摘出來詢問。
林月芽明明梳理了好幾日,覺得應當不會再出岔子,可此刻她心跳越來越快,就好像她不管怎麽回答,都能被李蕭寒發現新的疑點。
林月芽索性拿情緒來遮掩心虛,她沒好氣地坐到椅子上,瞪着李蕭寒道:因為長公主是你母親!
這就好像,我費勁心思讨你母親歡心,你不但不理解,還反過來質疑我的用心。
說完,林月芽紅着眼,将頭徹底轉向一旁,不再看他。
李蕭寒再次語頓。
但凡他沒有經過那麽多案件,審問過無數各式各樣的人,也許今日就到這兒了,他不會再問下去。
可他是李蕭寒,一件事若是不能徹底捋順,他便會難受。
李蕭寒走到床邊,一把将床帳上挂着的那個香囊扯到手中。
林月芽的心瞬間跳到嗓子眼處,她小腿肚子又開始發顫。
“這香囊是新的。”李蕭寒拿到燈光下仔細地查看着,“和之前的很像,但不是之前那個。”
說完,他又拿起香囊細細聞了一下,點頭道:“味道相似,卻不同。”
“之前那個去哪兒了?”一雙黝黑的眸子看了過來。
之前那個已經在送去了祝梨手中,而李蕭寒手中的這個,是她這兩日參照那個新繡的。
原本她是可以重新繡一個拿給祝梨的,可是她擔心這件事沒做成,她親手繡的香囊落入李蕭寒手中,屆時更加說不清楚,像是私相授受。
所以她将陸淵送的香囊再送回去,即便被發現,便直接說是物歸原主,饒是李蕭寒心頭不悅,也不能追究什麽。
把陸淵送的東西還回去,他應當安心才是。
就連李蕭寒若是将那香囊拆開,看到裏面的字條,她都想好了要如何解釋。
就說陸淵一直是君子之心,為表感謝,才繡了一個紅“子”還他。
為何不是“君”呢,因為她不會。
最後林月芽反複思量,若是她将事情想得太過複雜,李蕭寒并未覺察此事,可回頭一躺在床上,看到香囊不見了,會不會多想?
吃一塹,長一智。
林月芽跟在李蕭寒身邊這樣久,她定要将事情的各個面都想清楚了,才能動手去做。
李蕭寒又不懂女紅,她只要盡可能做得相似便可。
見她不語,李蕭寒拿着香囊走到她面前,又問一遍:“去哪兒了?”
林月芽淡然擡頭:能去哪兒?不就是一個香囊,時間長沒有味道,就扔了。
這個答案很正常,卻又讓李蕭寒覺出不對,他問:“為何要做一模一樣的?”
林月芽道:因為喜歡這款樣式。
李蕭寒道:“為何味道這樣寡淡?”
新做的香囊味道不會這樣淡,除非刻意為之。
林月芽實在有些崩潰,她自覺已經計劃得夠詳盡周全,卻沒想李蕭寒一個不通女紅的人,竟然能看出這兩個香囊的差別。
林月芽不想回答了,她今日已經給了李蕭寒足夠的耐心,若放在前幾日,李蕭寒再問第二句的時候,她就搖着蒲扇走人了。
林月芽當真去抓桌面上的蒲扇,李蕭寒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又要耍橫,于是一揮手,直接将蒲扇甩到地上。
林月芽蹭地一下站起身:你扔我扇子做什麽!
李蕭寒冷冷道:“你若喜歡,我可以賠你一屋子蒲扇。”
林月芽氣道: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李蕭寒說完,将香囊丢到她面前,面容愈發寒涼,“那香囊到底……”
林月芽上前一步踮起腳尖,直接拿唇将他的話語堵住。
李蕭寒一想到那香囊此刻可能就在陸淵手中,便頓時沒了心情,他将林月芽拉開,寒意更重地對她道:“林月芽,你真當我是大傻子?”
每次他一說到最關鍵的點時,她都會這樣直接來堵他。
李蕭寒都記不清林月芽這樣做過多少次了,最近一次是在馬車裏,正是從校場回來那日,她怕他追究葉默,就直接捧着他臉親。
李蕭寒知道,他不該被她這樣輕而易舉拿捏住,可偏偏每次她貼過來時,他就控制不住心神,恨不能将她揉進自己身子裏。
待筋疲力竭,他獨自坐在書案面前時,便又開始後悔。
林月芽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明明之前屢試不爽,只要李蕭寒一動怒,只要她開始不知所措,她就會換一副面孔主動迎上,幾番纏綿下來,李蕭寒那火氣似乎就退散不少,若是她發現還有,便繼續勾他,直到耗盡他精力,讓他徹底沒了脾氣,她才罷手。
可今日這是怎麽了,他竟然會扯開她。
林月芽心裏一橫,再次貼過來,揚着小臉,擠出幾滴淚,沾濕眼眶。
她委屈巴巴地對他道:侯爺方才不是問我喜歡什麽嗎,我喜歡侯爺,我喜歡李蕭寒。
作者有話說:
李蕭寒:我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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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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