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逼迫
昏黃的燭光在周清貞臉上投下團團陰影, 他慢慢擡起手,周懷嬰不知怎麽覺得有點滲人,但想想自己是老子,哪有老子怕兒子的!
“為父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周懷嬰特意擡起下巴好顯得理直氣壯,只是胸腔裏少了一股正氣, 怎麽看都缺少真正的底氣。
周清貞慢慢把雙手在胸前合起來,揖手:“聽到了,只是兒子無法從命。”
“你說什麽,信不信我去順天府告你不孝。”被自己不放在眼裏的人駁回,周懷嬰氣得臉色鐵青。
周清貞淡淡一笑向門外吩咐:“如意”
“在”如意沉着臉進來彎腰,周懷嬰的話他都聽到了“少爺有什麽吩咐。”
“帶二老爺去順天府。”周清貞神色淺淡語氣平平。
“是”如意應完, 臉沉如水轉向周懷嬰“老爺請跟小的來。”
周懷嬰被這主仆弄得莫名其妙:“我跟你說宅子的事情, 去順天府做什麽?”他忽然靈光一閃,整個人抖起來,神色輕蔑的看向周清貞。
“你還知道輕重, 我還以為你能狂上天”周懷嬰抖抖袖子繼續說“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府衙的人早已下值, 還是明天去改契。”
以為我怕了所以把房契讓給你?周清貞眉目不動, 神色平靜的回視周懷嬰:“兒子是讓如意領父親去順天府擊鼓告狀,父親放心府衙有當值的,只要你敲響鳴冤鼓自然有人問訊。”
周懷嬰聽得有些懵, 周清貞什麽意思, 難不成想反将我一軍?
周清貞看周懷嬰神色遲疑不定, 轉頭吩咐如意:“天黑不好騎馬, 你駕着馬車送二老爺去府衙,記得拿上名刺,如果有人阻攔拿給他看。”
“是”如意行過禮,在屋裏取出周清貞名刺,出來對周懷嬰彎腰“老爺請”。
周懷嬰這下真的是驚疑不定,他先看看自己面前彎腰不起的如意,再驚訝的擡頭去看周清貞。空曠的書房裏只有一盞暗紅紗燈,周清貞臉隐在紅紅暗暗的光線中看不真切。
周懷嬰不信邪,眯縫着眼睛逆光仔細去看周清貞的表情,可是那神色在暗影裏實在分辨不出來,只有整個人穩穩站在那裏不見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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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丢烏紗?空氣凝滞起來,周懷嬰狐疑的打量眼前面目陌生的兒子,屋裏一片安靜。
“老爺請”
正在費神琢磨的周懷嬰,被如意的聲音吓的一激靈,反應過來一腳踹到如意身上:“下作的奴才,想吓死你家老爺!”
周懷嬰這一激靈反應過來,周清貞敢這樣敞開口一定有什麽後手,自己決不能上當入了他的套。拿定主意,周懷嬰一把推開如意,帶着揮發不出郁氣怒道:
“不長眼的狗奴才,父子置氣你都不會勸和幾句?唯恐天下不亂的狗奴才!”周懷嬰轉身,搖着袖子怒氣沖沖走了,這個沒法子還有那個奴婢呢,新媳婦面皮兒薄,總不至于拿捏不住。
院子裏黢黑一片,周清貞站在黯淡的燭影裏,望着周懷嬰那遠去的烏黑身影,神色漠然:越老越沒出息,連早年的教養也損耗殆盡,膽子這麽小,可惜了……
第二天早朝,周清貞眉目低垂神态恭謹,靜靜站在文官後邊的角落裏,聽朝臣和皇帝奏對,和以往一樣不言不語直到早朝結束。
就在周清貞準備和文武百官準備跪送皇帝的時候,天豐帝忽然向着他的方向笑問:“周卿婚期将至了吧?”
周清貞神色恭謹的出列:“啓奏陛下,還有一旬。”
“嗯,周卿年少有為寵辱不驚,即将成親還恪盡職守,不錯。”帝王神色溫和的誇贊。
面對帝王的贊譽,周清貞眉目不變依然低垂恭謹:“微臣惶恐。”
天豐帝看着殿上沉穩的年輕人,心裏有點可惜有點欣慰:就這樣吧,也算不錯。
“皇後娘娘說,她想看看是怎樣一位有膽有識奇女子,敢替周卿頂罪入獄,讓我大虞多了名少年英才,也贏得我大虞探花以身相報。”
皇帝最後的話語有些玩笑意味,朝中老油子們立刻聞到味道,笑着附和:“我們探花郎果然有情有義,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朝堂上立刻一片祥和的哄笑聲,周清貞作出不好意思的樣子,把頭垂的更低。
“好了,衆愛卿再笑下去,周卿就該鑽到金磚下了。”天豐帝一邊淡笑解圍,一邊吩咐“等你們成親後,帶你家娘子到宮裏給皇後娘娘看看。”
“微臣遵旨。”周清貞叩首領命,然後聽到禦階上太監細長聲音的聲音“退朝~~~”
“恭送吾皇~~~”渾厚的聲音響起,文武百官一起跪送,周清貞夾在裏邊跟着衆人行禮。
退出金銮殿,好幾個官階相近的圍着周清貞道喜、套近乎,周清貞一律謙虛回禮。官階高的三三兩兩路過,也會有意無意瞄一眼這個最年輕的文官。
等周清貞應付完道喜的,別有心思的,丹墀上就只剩下他一個,年輕的禦史望着前邊三三兩兩的同僚,神态溫和謙虛。
滿朝文武和周清貞同榜的沒有幾個,其他人要麽在翰林院(無诏不需上朝),要麽在各部做主事、行人(沒有資格上朝),要麽到地方做推官之類貳佐官。只有兩三個年紀大的在六科做給事中,可以再朝堂上看見。
寂寞嗎?可即便同朝又能如何,沒用的……
秋風起,遼闊的金銮殿前有些滲人的寒意,周清貞垂目走下丹墀,走過廣闊的前庭出左掖門一步步走到都察院。
進了都察院立刻有人上來寒暄,周清貞态度恭謹完全是新人謙虛模樣。不管來着是善意,還是探究,是奉承還是話裏打壓,周清貞都一律溫和以對,似乎看不出其中差別。
“周大人回來了”跟周清貞同屬桂陽道的劉禦史,笑着起身相迎“那會兒看幾位戶部郎中跟你說話就沒等你,餓了吧,我讓衙役幫你把飯菜熱在爐子上。”
劉禦史四十來歲人清瘦,看起來挺和氣。
“有勞劉大人”周清貞面色溫和拱手相謝。
“周大人太客氣了,同朝為官都是緣分,更何況咱們還在一個衙門,一個屋子共事,彼此照應理所應當。”
周清貞拱手笑笑,不一會兒衙役提着食盒進來放到套間裏。其他人也是剛剛吃過,這會兒或者在院子裏消食,或是在屋裏閑話,套間裏就周清貞一個人。
衙門的飯是按品級發放的,周清貞七品是兩菜一粥兩個饅頭。
飯菜袅袅的熱氣模糊了年輕人的面目,昨天周周懷嬰才在城外貶辱過姐姐,今天皇後娘娘就說姐姐‘有膽有識’還要婚後見見姐姐,這決不是什麽巧合,皇帝的耳目實在驚人。
周清貞端坐飯桌前,放在膝上的兩只手慢慢握緊,一邊是周懷嬰無知無畏的逼迫,一邊是帝王不容推辭的恩賞。
姐姐……周清貞擡起手捏起筷子慢慢吃飯,千萬思緒都被他壓在心底最深處。
“周大人,還沒吃好嗎?快點兒,把陳年案卷整理出來,就該學習今年的了。”劉禦史善意提醒,過了這個階段周清貞就能上手真正的事物。
周清貞垂目喝完最後一口粥,放下碗筷:“多謝劉大人提醒,這就來。”溫和恭謹的聲音下,是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走出去卻是滿臉溫和謙虛。
寅初起床趕早朝,雖然辛苦些可是下值也早,未末時分,各公房的京官便三三兩兩回家休息。周清貞神态謙和送別人先走——他年紀最輕資歷最淺——然後才離開都察院。
如意牽着馬慢慢往金華巷的家裏走去,周清貞忽然淡淡開口:“你回家跟伯母說一聲,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是”如意把缰繩交給少爺,沒有多問一句話,只是目送周清貞往西而去。
周清貞面色和藹騎馬慢慢走在街上,絕沒有擾民之憂,等出了西城門,他催動馬兒慢慢小跑起來,然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急促的馬蹄聲像急雨,像密鼓聲聲敲在人心,周清貞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馬鞭在空中甩的‘啪啪’響。
‘嘶~~~’馬兒長叫一聲,全力向西狂奔。
姐姐!姐姐!忍了一天的思念翻江倒海把周清貞淹沒,此刻他什麽都不想,他只想立刻見到姐姐,把她抱在懷裏。
冬月寒風吹透棉衣冷徹肌膚,手上臉上似乎被刀刮過,變成凍蘿蔔的顏色,周清貞一無所覺,他眼裏像是燃着兩把鬼火,詭異明亮。
我要去見姐姐,我要帶姐姐走,天涯海角自由自在,誰也別想攔着我,姐姐,姐姐。
‘啪啪啪’的敲門聲驚起暮霭下的寒鴉‘呱呱’叫兩聲呼哧哧在林間亂扇翅膀。
“誰呀,這麽晚了?”小院裏亮起燭火,春花娘的聲音傳出來。
“……”周清貞平平心氣,語氣溫和“小婿,周清貞。”
“阿貞來了!”驚喜的女聲傳出來,然後是輕快的腳步聲飛奔過來。
“哎,你這丫頭,多披件衣裳小心涼!點燈過去,小心腳下別摔了!”春花娘無奈的斥責。
“沒事啦,娘,幾步路。”
說話間周清貞眼前的門扉被拉開。
“阿貞,這麽晚你怎麽來了?”只消一眼春花就看出周清貞的狼狽:吹亂的發,凍紅的臉。
“阿貞出什麽事了?”春花焦急的拉住周清貞的手“你的手怎麽這麽冰?”不放心的摸摸臉“臉都快成冰坨子了。”
“娘,你快燒點熱水來,順子趕緊去把炕燒熱,爹把你新做的棉衣拿一件來。”春花握住周清貞的手,一邊給他暖着,一邊轉頭吩咐聞聲出來的家人。
“姐姐……”周清貞抱住春花,把自己的臉埋在她脖頸間。
春花娘有些愕然,張張嘴卻到底沒說他們不規矩,只是回頭瞪自家的兩個人:“沒聽花兒說什麽了,還不趕緊去!”
“哦”
“哦、哦”老實的兩父子立刻各自去忙。
春花娘跛腳往廚房去燒水,叮囑了句:“花兒門口風大,有什麽話屋裏說。”
“哦”春花應了一句,擡手摸摸周清貞頭發“吃飯沒?”
“沒”
“想吃什麽,姐給你做。”
“我只想和姐姐呆一會兒。”
“來”春花拉着周清貞的手,路過廚房說了句:“娘,阿貞沒吃飯做碗熱湯面給他。”
“知道了”
“記得打雞蛋”
春花娘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我自家姑爺不知道心疼啊,淨操閑心。”
春花笑笑,拉着乖乖的周清貞回到自己的東屋,把她爹送來的棉衣給周清貞披上。
“跟姐說,誰欺負你了?”
周清貞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把春花抱進懷裏,把臉埋在她溫熱的脖頸間。
春花擡起胳膊抱住周清貞的後背,臉頰在他冰涼耳邊蹭蹭,冷靜的問:“是不是二老爺找你麻煩了。”
周清貞臉埋在春花脖頸上蹭了蹭沒說話。
春花安撫的拍拍周清貞後背,忍不住滿心怒火,才來一天就出幺蛾子,把她的阿貞欺負成這樣,吹着冷風來找她。
“別怕,等姐嫁過去給你收拾他,”春花眉目間都是冷冷的怒火“還當咱們是他随意拿捏的時候。”
“哼!”敢欺負我的阿貞。